刘之纶困惑的看着我。
因为他十分钟前刚送皇上回宫。
说实话我也十分困惑。
因为我十分钟前还在君堡午睡。
打了个盹,居然就触发了一次交换?
我就眯了下眼!
而且马上就要去特拉布宗要赎金,找科穆宁家和谈了,要是大猪蹄子上,又得捅出什么篓子来?
不,他能捅出的篓子只有一种,那就是一言不合把科穆宁家杀光,特拉布宗帝国成为历史名词……
也不顾刘之纶还在面前,我痛苦的双手捂脸,只觉得头痛欲裂,我好不容易重新与威尼斯和热那亚和谈,又拉拢了医院骑士团,打造了绝对国防圈,岂能被他独走给打乱了!
啊,想想咱继位以来,励精图治,西向联络了许多欧洲王公,南向给马穆鲁克苏丹送了礼,往东写信给卡塔尔、黑羊、白羊王朝,往北联络波兰立陶宛和碎成一地的罗斯公国。
还从嘴里抠出最后几个杜卡特,拿去给穆拉德,称臣纳贡,钱也给了,头也磕了,现在全给搅和了。
不光是这愚蠢的大猪蹄子,还有我妹妹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丫头片子,当哥哥的不学好,还带坏了妹妹,甚至连我家的猫都……
刘之纶关切的问道:“万岁,您怎么了?”
我深深吸一口气,让心情平复下来:“我想起几个刺头,光是想想就觉得头疼。”
他拱手行礼道:“陛下放心,我就是死了,也肯定会替你看着那两人的。”
谁?哪两人?礼部有小畜生造反了还是刑部又有不知死活的跳出来了?
我摆了摆手,继续扶着额头:“这倒不碍事,我还没把他们放在心上,赛里斯境内还有我和老王制不住的人?你还有别的事吧?”
刘之纶咂吧了下嘴,欲言又止,最后挤出一句:“陛下若是劳累,不如先回宫歇息,咱的事不急,可以慢慢商量。”
李若琏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张藤椅,让我舒舒服服安放好屁股,我半摊在椅背上,懒洋洋的念叨:“你和我装什么大尾巴狼,有话就说,少整这些没用的客套话。”
“是,臣近来又造了几样器物,想呈给万岁看看。抬上来。”
几个亲兵抬着数口铁皮包边的柚木箱,很是吃力的放到地上,箱子深深地陷入了路边的草皮里,显然里头的东西分量不轻。
我接过李若琏不知从何处弄来的凉茶,抿了一口:“上回你给我看的自造大炮火铳倒还不错,只是那火绵未免拉胯。”
刘之纶老脸一红,尴尬的笑道:“您放心,上回是马失前蹄,没做够实验,这回可都是试用了好几次的家伙。”
他从箱子里取出一根粗大的铁管,黑黝黝的管子散发着硝石的气味,显然刘之纶的新玩具是一样火器,只是不知有何妙用。
“您看,这根铁管可以固定在这个底座上。”他又取出一块厚重的铁板,摆放在地上,上头有一个凹槽,铁管刚好契合在其中,并用粗大的螺丝将其固定住,又把一个支架放到管身的重心下方,让应该是炮管的那截钢铁高高昂起。
在他的操作下,几十斤重的火炮上下点头:“可以用上面的螺栓调节火炮,您瞧,调节俯仰角很轻松。”
看着扬起的炮管,我已经隐约领悟到了这种武器的精髓。
“这是granatwerfer34型82毫米迫击炮,改进自大明的飞礞炮,采用定装炮弹——”
他打开了另一口箱子,里头十几个纸包被固定放在厚纸板上剪出的孔洞中。纸包有萝卜大小,顶上是个棉绳系好的封口,看上去有些像烧麦,刘之纶一扯棉线,从中先是掏出一个丝绸包好的火药包,塞进炮管中,拿朔杖压实,又倒出一个大号茶盅般的铁筒,却不急着装填,而是把纸包叠好,先放入炮管,再将那个茶盅般的事物塞进去。
尽管动作有些生涩,但这门火炮的确装填起来很方便,刘之纶让我们站远些,他拿着根缠着引线的短矛,戳进炮管底部的火门中,只听得一声闷响。
然后?就没然后了,什么都没发生,所以我从李若琏不知何时挖好的掩体里抬起头,张望着射击阵地。
就好像小时候发生过的那样,我在雷雨天看到了天边的闪电,赶紧捂住耳朵,却迟迟没能等来雷声,可是刚刚放松警惕,托尔,呸,宙斯的雷霆之怒就降临在耳畔,吓得我嗷嗷大哭。
猛烈的爆炸中,四散的破片飞向八方,爆点一丈内的野草纷纷被扫断,刘之乱看着远处腾起的硝烟,乐不可支,提着短矛就冲了过来:“成了!成了!老大您看到了吧!火胶封口的延迟引信可比那些早期机械引信好使多了!”
你说啥?大声点,我听不到!
刘之纶扯着嗓子大吼:“我说,这玩意可比撞击引信好使多了!”
因为耳鸣,我的声音也不自觉高了几分:“那颗炮弹里你装的是啥!寻常的黑火药可没有这么大威力!”
“对!我用了炼金术!”
我登时来了精神:“啥?你也会炼金术?你是用卡巴拉体系还是翠玉录体系?”
刘之纶咧开嘴,露出一口并不整齐甚至有蛀洞的牙,得意道:“鄙人跟着炼金术士诺贝尔学过,不过主修的还是数控和机加工……开玩笑的,我哪懂什么炼金术,之前咱合伙酿葡萄酒的时候,不是做过几台螺杆压榨机吗?”
我点点头,是有这么回事,螺杆压榨机的图纸还是我给的,只是托名给喜欢做木匠活的先帝。
不过我突然想起件事:“说起来我们红酒赚了多少?你小子可别私吞,想去台湾旅游我也不拦着你。”
刘之纶愣了下,没想到我会问这种问题:“多的时候一天几百两毛利吧,具体得等下季度结清账目的时候才知道,不过年末每人分两三万两应该没跑,您别嫌少,咱小本生意,又是靠政策垄断市场,老王说了政治成本还没算进去呢。说正经的,这里头我搁的还是黑火药。”
我忍不住打断他:“你是找托尔开过光是怎的?黑火药能炸出这动静?”
“陛下,我不看漫威的,真是黑火药,不过用湿法压制技术把火药压实成,那螺杆压制机可废了我不少黄铜,而且压得还不够严实,这样也好,太严实了得用雷管才能引爆,我的破实验室造不出多少雷汞,在下还想多活两年。”
你还会造……雷公?那是什么?某种炼金秘药吗?为什么我在赫尔墨斯修会从来没听说过?
刘元诚!你还敢说你不会炼金术!
我接过老刘递过来的一个纸包定装弹,掂了掂分量,足有有两三斤重,但一想到里头一半都是火药,赶紧塞回他怀里:“不过你的迫击炮不会炸膛吗?我看这种发射模式很危险啊。”
他拆开纸包,从里头取出那个铸铁制成的圆柱体:“全装药下大概有六七两的压实黑火药药柱,用特制的可燃物堵住炮弹导火孔,发射之后要烧好一会儿才会爆,不过射程远,仓促之间也不怕被人丢回来。这几颗炮弹我都在内侧刻上了预制破片凹槽,伤人主要靠破片而不是冲击波,不过这样一来工期就长了,每发炮弹成本价就得将近一两银子。”
你不如把我卖了吧,我哪用得起这玩意!
亏我还想着带回君堡用的,现在且不论君堡的火炮工坊仿不仿的出这迫击炮,光是一杜卡特一发的炮弹,我就得破产。
刘之纶猜到了我在想什么,解释道:“预生产型就是这样的,等产量铺开,把先期投资摊平,价格就便宜下来了,就之前咱算葡萄酒的时候,第一批酒不也很贵吗?后面每桶的成本就下来了。”
“所以这炮究竟有什么用呢?我看威力也不比神机箭、万人敌啥的强多少。”
“陛下,这是放在后排支援前线用的,车阵正面火力持续性不足,前排的火器输出一轮就会和敌军短兵相接,所以迫击炮我想布置在二线预备阵地上,用吊射的方法间瞄射击。”
我好气道:“这样可行吗?炮弹不会落到自己人头上?”
刘之纶拍了拍滚烫的炮口,他手上近日来起了一层老茧,倒也不觉得烫手:“定装药包的推力是固定的,只要调节火炮俯仰角,就能做到,只是我的加工水平还不足,工匠手艺参差,估计每门火炮都要单独校准弹道,编制炮表。而且虽说迫击炮是低膛压炮,可尾翼我实在是加工不出来,精度有些低,只能让炮弹尽可能朝前打。”
我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炮弹且不论,这一门炮要多少钱?一月能造多少?”
刘之纶掰了掰手指头:“大概五百两一门,一月能造一两门,我手上能用的铁匠太少了……您为何用这种眼神看我?武器贵精不贵多,毛子造的坦克再多,还不是被日耳曼人的喵式坦克教做人了?”
又开始说怪话了,能不能讲点我听得懂的。
见我不说话,他像是走街串巷的小贩推销自家货物一样:“您看看炮管这钢口,您再看看支架和底板的做功,每门炮还要配机械瞄准具和铅锤,用料上乘,品味虽贵必不敢减物力啊,咱的军队就该用这种上档次的武器,使工部那些破铜烂铁怎配得上高贵的国防军?”
呃,好像,是这个道理,该花钱的时候就该花,现在想省钱,以后要补交的钱更贵。
我的内心深处,好几算盘开始噼里啪啦算起账来:“那你觉得买多少比较好?”
刘之纶掐指算起来:“黑火药做60迫没什么意义,最多也就做成82迫,引信经不起强装药,只能打个一两百米,哦,就是到那边第三颗树的距离。”
他旁若无人的自言自语着:“每门炮算上底板,有差不多三百斤重,要四五个人扛着走,再加上同样人数的辅兵搬弹药,不适合配给连队,只能一个营编一个营属迫击炮排。每个排下辖三到四个炮兵班,这样比较合适,作战时营属炮兵负责支援本营的阵线,黑天军现在三个营,再加上本部直属一个团属的迫击炮排……”
“大概需要十六门。”
我的天,八千两,不对,炮弹和炮手的开销还没算呢……
“行行行,回头我走内帑赏赐把钱给你,不过我最近手头紧,宣大最近也开始闹饷,要不你先找太仆寺要呢?”
刘之纶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兵部的钱要兵部十几个衙门批,等钱批下来我估计都改朝换……”
我倒吸一口凉气,妈的这人也太童言无忌了吧。
一直不说话的李若琏也倒吸一口凉气,两手放在了粘杆上,杆头顶着的那枚铜钱开始呜呜转动。
刘之纶像刚尿完尿似的抖了两下,哭丧着脸:“老大!我无心的!”
我摆摆手,让李若琏收了枪法的起手式:“你小子以后注意点,私底下也少拿朝廷开玩笑,皇帝听到了没啥,被那帮言官听到了小心脑袋不保!”
“嗨依,我这儿还有别的好货,您再瞅瞅?”
“还有什么好东西,一并说出来。”
“您看,德国工兵铲!”
这不就是铲子截短了柄吗?
“锯断了柄之后,才方便每个士兵随身携带啊。还有这个——”
他递给我一把怪模怪样的匕首,木柄很细,握起来有些不牢靠,而手柄与刃口连接的地方,固定着有一个奇怪的铁环。
我皱起眉,从记忆中搜罗出与之最类似的赛里斯奇门兵器:“峨眉刺?”
“不是,这个是刺刀,陛下您是文科生吧?”
想了想我在天文学上的造诣仅限于编造数据和学术诈骗,我只能承认:“……对,我学历史的。”
“那难怪,您看,刺刀往火铳上一装,一拧,就固定住了,可以当短矛使,火铳手就不需再另派人保护了。”
“哦?这东西打得过长矛和大刀?”
刘之纶挠了挠头,老实交代:“直接一对一应该是打不过,不过对面过来之前先吃了一轮铅弹,谁赢谁输可就不好说了。”
“多少钱。”
“一两银子。”
“我看你是想去台湾。”
“不是啊老大,刺刀卡座的加工难度比想象中的还要大,我试了好多结构,才选出这种方案。您要不乐意,还有便宜的塞膛刺刀,五分银子一把,不过插进去就不能射击了。”
我随手一甩,刺刀远远地飞出,正中两百步外的大树:“你的燧发枪呢?不是都造出样品了吗?”
刘之纶摇头道:“那玩意忒贵了,量产的都几十两一把,也不比鸟铳好多少,我看还是不要操之过急,能先做好鸟铳已经够用了,不过您要是有钱,倒是能弄支猎兵队,叫皇家第一燧发枪团啥的,倍儿洋气。”
这名字怎么就洋气了嘛,完全不懂你的审美。
“不过技术储备还是要做的,”老刘掏出一本笔记,成交给我,“燧发枪和其他我试验过的许多武器装备,都在这里头了,您带回家慢慢看,只要给钱给人,我都能造。”
我也没放在心上,毕竟赛里斯各种天马行空的火器书籍良莠不齐,我都看腻了,就把书交给李若琏保管:“成,过两年我弄到大钱了,我就调你去管大兵工厂。”
“那我可谢谢你了,我发现我其实不适合干隆美尔的活,我适合当施佩尔,万幸这个时代没有米国的轰炸机。”
我忍无可忍:“你再说怪话,信不信我调你管养鸡场!”
“别,我对什么锦衣卫全国领袖没兴趣,还是军工研发和训练军队比较适合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