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小县城，各种水域环绕,苏蔓带着苏棠在火车上睡了大半天,终于回到了自己的老家。
陆时远回家准备他爷爷的寿辰,苏棠自然不能一个人留在s市，除了跟着苏蔓回家别无选择。
她已经快五年没有踏入这座城市了。
道路两旁的行道树依然没什么精神，蝉鸣吵个不停,偶尔有一辆大货车经过，带起一缕尘烟。
她下火车打车直奔市医院。
县城的医疗条件比不上大城市,苏蔓在前台问了床号，好不容易才等到电梯。
电梯甚至还是陈旧的、需要有人工在里面按楼层的那种。
穿着绿衣服的工作人员面部僵硬,仿佛机器一样问道：“几楼？”
“三楼。”
电梯开始缓慢爬行。
这样的电梯,她在大城市里也根本看不见,仿佛两个世界。
好不容易上来，一出电梯口,就看见了迎面过来的小姨。
“哎呀，蔓蔓回来了，呦,我们棠棠这么高了。”
她摸摸苏棠的小脑瓜：“长得越来越好看了。”
苏棠一双大大的眼睛看着她，不知道如何称呼。
离家太久了，她连自己外婆长什么样子，都记不清了，更别提苏蔓的小姨了。
苏蔓没时间寒暄，她开口就直奔重点：“我妈她现在怎么样了？”
小姨往病房看了一眼，用手比着胸口肋骨的位置,小声道：“断了两根，昨天晚上刚做完手术，中午才从观察室出来。”
苏蔓牵着苏棠的手一紧。
“苏凡易这家伙真他妈不是人，非说你妈拿家里的钱补贴娘家……”
提起苏蔓的爸爸，小姨很是气愤。
“小姨，你帮我看着苏棠，我进去一下。”
说完，她拎着行李箱一个人进了病房。
老实说，进去的那一刻，看见病床上的吴湘时，苏蔓是泪光闪烁的。
她不敢相信自己母亲现在的样子。
她爸这人确实不咋地，但是现在没心思想这些。
进去时，刚好护士在换点滴。
病房里好几个人，看见苏蔓过来，目光都扫了过去。
苏母吴湘是一个性子温和的人，文化不高才高中毕业。
因为自己没有读书，所以非常后悔，以至于苏母从小就对苏蔓很严格。
目标只有一个，让苏蔓上名牌大学。
奈何女儿真上了大学后，她就管不了了。
她父母知道苏蔓还没结婚，孩子都有了的那些日子，她几乎是以泪洗面，开口就是骂苏蔓。
后来，苏蔓就不回家了。
再后来，她给那边打电话，她也不怎么接。
苏蔓小姨是唯一能理解她一点的人，也是这些年为数不多和苏蔓保有一定联系的亲戚。
如果不是她的调停，苏蔓现在和母亲的关系还是很僵硬。
看见苏蔓进来，苏母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往里挪了挪，给她让了一个床边的位置。
苏蔓磨蹭着坐了过去。
小县城的医院，陪护椅都不是特别多，她在床边堪堪坐下，看着自己的母亲。
“你怎么样了？”
“我没事的，别听你姨瞎说。”吴湘看出她心情不好，安慰她。
毕竟是自己亲闺女，虽然那些年有过矛盾，过去了这么久，两人关系也缓和了很多。
不然她也不会家里弟弟一出事，就给这个女儿打电话。
苏蔓眼角微微发酸，她先是从随身的行李里拿出点限制糕点，分给病房里其他几个病友，而后在床边坐下来。
“我爸又发疯了？”
“他就那样，你又不是不知道。”吴湘说着，擦擦眼泪。
“妈，离婚吧。”
苏蔓可能是唯一劝自己父母离婚的人。
“别互相折磨了。”
从小生活在这样的家庭，让她对男人这个物种失望至极。
而遥远的飞机上，陆时远打了个喷嚏。
听苏蔓说完，苏母叹了口气：“这找对象啊，千万要睁大眼睛，别再找一个你爸这样的人，一辈子都不得安宁。”
“当然不会，如果会，那就是我的报应。”
两人正瞎聊着，苏棠这时候从外面跑了进来，小姨从后面追上她。
“听见了吗？以后可别找你外公这样的人，不然一辈子都别想好过。”
苏蔓笑着叮嘱苏棠。
小姑娘没明白什么意思，她只是安静地看着两人。
看见这个孩子，吴湘更是悲从中来，眼泪根本止不住。
“蔓蔓，不行你就回来吧，外面多累啊，你一个人带着孩子，你说你……”
苏母说着说着，眼泪又流了下来。
一不小心还牵扯到了伤口，苏蔓连忙扶住她。
“你担心我做什么，这些年我都一个人过来了。”
苏蔓语气特别轻描淡写。
仿佛这些年经历的根本不是事一样。
确实都是过眼云烟了。
吴湘自己也觉得这些年对不住女儿，她沉默了。
“我爸现在在家吗，我现在就给他打个电话。”
苏蔓终于想起了这个关键人物。
“他又喝酒睡觉了吧。”
苏蔓的父亲苏凡易，在当地一家化工厂上班。
平时酗酒严重，那些年经常家暴这对母女。
如今苏蔓都不在家了，他这个毛病依然改不了。
昨天晚上，就是因为喝了点小酒，把吴湘打得肋骨折断。
苏蔓电话打过去，好久那边才接通。
“爸。”她打了声招呼。
“你谁啊，对面明显是喝醉酒后神志不清的语气。”
她也懒得和酒鬼多说话，直接道：“苏凡易，你要是不想和我妈过，趁早离婚，我养得起她，不用你天天念叨我妈花了你的钱。”
对面磕磕绊绊道：“我……我怎么了？她就是天天在花我的钱，打的还……还是轻，天天就知道……拿我的钱补贴她弟弟……”
“那是我的钱，与你何干！”苏凡易醉鬼的话彻底惹怒了苏蔓，她忍不住大喊。
“你有什么钱，你有几个工资？装什么有钱人啊，还是傍上大款了？”
苏凡易明显没瞧得起自己女儿，以为她一个月也就四五千的工资，哪有钱给她妈。
苏蔓冷笑：“苏凡易，我懒得和你吵架，等我妈出院，我会让她和你办离婚的。”
“离就离，谁怕谁……”
苏蔓不等那边再废话，就挂了电话。
病房里一片沉默。
其实三个人都清楚，吴湘不太可能离婚，要是想离，早就离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反正请了一个月的假，苏蔓索性天天在医院照顾吴湘，也能给小姨分担点负担。
苏棠还是小孩子，医院这种单调无聊的地方，对她来说一直待着太痛苦了。
好早小姨买了很多糖果零食，甜美的大白兔奶糖暂时哄好了苏棠。
这天晚上，苏蔓和小姨一起陪床。
苏母白天治疗太累了，晚上很快就睡着了。
病房的灯关着，苏蔓只有面前的电脑亮着。
深夜无事，她处理一些工作上的事情。
苏棠早就跑到一边，被她小姨睡了。
夜深人静，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苏蔓，有喜欢的男人吗？”
凌晨的时候，小姨突然神秘兮兮问她。
这个小姨对她未婚生子的态度一直比较开放，是家里为数不多的没有喷她的人。
问出的那一瞬间，苏蔓的表情骤然僵硬。
低头沉默了很久，她才缓缓吐出两个字：“没有。”
因为这个时间，周围环境格外安静，只有偶尔的蛙鸣声，她这两个字的回答也格外清晰。
“那你这衣服，这首饰，都是自己买的吗？”
小姨摸着她的裙摆：“我虽然不识货，但也能看出你身上这身装扮和首饰价格不菲，苏蔓，你给家里筹钱预支了所有工资，那这些东西是怎么买的？”
这个灵魂拷问，苏蔓答不上来。
她嘴巴开了又闭，最终也没有想出怎么解释。
而且，她在微博上闹了那么久，她不认为小姨不知道。
对方其实早就是有备而来。
“苏蔓，咱们虽然偶尔缺钱，但是千万要守住做人的底线啊。”小姨见她不敢回答，语重心长叮嘱。
“想你什么呢？”苏蔓不高兴了。
虽然知道小姨完全没有恶意，但还是莫名不爽。
“我自己的生活，我会安排得妥妥当当的，网上的东西你不要瞎看，全是骗子公司的。”
她语气严厉，小姨不敢再问了。
那一晚，苏蔓一夜都没有睡着。
只要一闭上眼睛，就想起陆时远那张脸。
挥之不去。
吴湘的病一天天逐渐好转起来。
这天，苏蔓跑前跑后陪吴湘做检查，她术后恢复的还可以，检查完了还得住几天院。
本来想下楼吃点东西的，一忙就到了很晚，小姨下楼去餐饮铺买了点便当回来，苏蔓没吃几口，全留给了苏棠他们。
她自己则拿着一盒泡面，跑到开水房打热水。
其他病人家属也在排队，嘈嘈杂杂。
她压着耐心在那里排队等。
过了半个钟头，好不容易排上她，热水打了一半，没有了。
只能再去另一个热水机旁继续排。
偏偏这个时候电话响了。
她根本腾不出手去接，打了热水后，拉了个塑料椅子坐在走廊上吃泡面，这才腾出时间看一眼手机。
没有意外，是陆时远打来的。
苏蔓从没有像这一刻一样，希望陆时远不要给她打电话。
铃声又想起，她无奈接通。
“在忙吗？”陆时远问。
“你这打招呼好没有创意。”苏蔓习惯性怼陆时远。
“比起创意没有苏设计师拿手，蓝魂都能雕琢出字母。”
这句话暗示意味十足。
你明明喜欢我，还这么傲娇。
苏蔓懒洋洋地：“陆总想多了，现在一把年纪还能有什么创意啊。”
陆时远：“……”你要是一把年纪，其他人还活不活了。
苏蔓不在的这几天，他总是忍不住想她。
每每都仿佛她在自己眼前走过。
即便和她分开的那五年，陆时远也没有这样想念她。
随口问了个事打破过去：
“妈妈的身体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还行吧，今天陪我妈做了一天的检查，烦死人了，你在哪呢？”
“刚回家，明天是爷爷寿辰。”
“哦。”苏蔓咽下一口面条，尽可能不让对面听见泡面的声音。
“那你明天肯定特别忙，还不早点休息。”
她没和陆时远说的是，自己白天又和她爸爸大吵了一架，简直痛苦死了。
“苏蔓，我在家里，爷爷想见你，可以和他视频一下吗？”
陆时远很鸡贼，他没有主动发出视频通话要求。
他的微信还被苏蔓拉黑着呐！
这个理由实在没法拒绝，再怎么着，两人是领证的夫妻，她没陪陆时远回去祝寿，这本就不合理。
加上上次陆妈妈给她留下的印象不错，她也就答应了。
昧着良心把陆时远从黑名单里放出来，发了视频邀请。
“你怎么这么憔悴？”陆时远一接通就问。
“没啥。”她手里抓起一颗奶糖，缓缓嚼着。
手机屏幕上，陆时远坐在装潢明丽的卧室里，半躺在沙发上吹着中央空调，桌面上是保姆刚刚送过去的海鲜晚餐。
手机这边，苏蔓一个人坐在医院走廊的塑料椅上，捧着一晚泡面，墙上的绿漆都掉了下来，一看就是几十年前的医院了。
不得不承认，这样的苏蔓，往那里一坐，也是端庄美人。
除了和周围环境不太搭。
视频接通后，陆时远自动给周围打了滤镜，专注于欣赏苏蔓的颜值。
“陆时远啊，你在和苏蔓说话吗？”陆妈妈突然从外面推门进来。
“你爷爷叫你呢，他想视频见见苏蔓。”
不知为何，听到那句话的一瞬间，苏蔓特别想摁掉手机。
坐在破败的医院走廊，捧着一碗泡面，她实在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现在的样子。
尤其是陆时远的家人。
陆时远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回头：“明天再说吧，爷爷也很累了。”
“哦。”陆妈妈离开，走之前还不忘提醒一句，“早点睡，明天不少人会来，还有你爷爷的老战友，你的中学老师江叔叔，到时候有你忙的。”
别的倒没什么，只是中学老师那一条，陆时远一怔。
他和江笑已经彻底撕裂，估计对方也不敢再带江笑过来了。
送走陆妈妈，陆时远看着手机。
屏幕上可以清楚看见对面的环境，很简陋。
但是屏幕上的女人却漂亮得很。
苏棠在旁边跑来跑去，时不时出现在镜头里，去抓几颗糖吃。
陆时远眼见着宝贝闺女吃了一颗又一颗。
“你少吃点糖，想以后得蛀牙吗？”陆时远没忍住唠叨了一句。
“我不。”没想到苏棠得意洋洋，完全不听他的话，就差大喊一句，你穿过电话线来打我呀！
她现在一点不怕陆时远。
“苏棠，你作业写完了吗？”陆时远面色严肃问道。
他这个样子，是个小孩就害怕。
小姑娘心虚，眼光瞟向别处：“我妈也吃了好多好多糖呢。”
“你妈也别想吃！”陆时远情急之下有点生气，这小孩学坏了，知道让她妈妈出来做挡箭牌了。
苏蔓像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他。
管天管地还要管我吃什么。
陆时远看她那小模样，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叹了口气：
“苏蔓，世上美食那么多，为什么这么钟情于糖果呢，什么东西吃太多都不好。”
“可是只有糖是甜的啊。”
而且还很便宜，甜食已经是这世上最容易获得的幸福感了。
苏蔓目光有点恍惚，咬着嘴角，声音轻得发飘：“陆时远，人活着实在是太苦太苦了，不吃点糖，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
陆时远哑然。
“我明天晚上过去，苏蔓。”
女人愕然。
见她没听懂，他又补充了一句：“明天寿辰结束，我就坐飞机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