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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下得可真大……想想先帝驾崩的时候,好像也是这样,初雪刚至吧……”
李祈裕闻言,目光微沉,却依旧保持着沉默,没有接话。
——不仅是先帝,幽王、肃王也是在那一年的冬季,一起殁了的……而就在第二年春天,安王和奉王就被新帝贬为庶民,流放西南……
站在不远处的随官恨不得当自己不存在,头压得低低的,好似那偶尔才飘落一两片的轻盈雪花有千斤之重,使他们不负重担。
“你们先下去吧,朕与裕王在此说说话,待会再进去。”
梁帝李祈熹对随官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众人如释重负,立刻拜而离去。
于是,偌大的摘星阁祭天台顷刻间就只剩下梁帝和裕王两人,和蹲坐在不远处的两头“巨兽”。
梁帝见李祈裕面色凝重,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数年未见,本想趁此机会看看景承如何,可惜他竟染了风寒,下一次再召你们入京,又不知是何时了……”
“景承能得陛下爱重,实乃他的福分。”
李祈裕说的话虽然软和,但语气却十分严肃,若不是李祈熹了解他的为人,还以为他在讽刺什么。
“朕只有他一个嫡亲的侄子,当然看重他……”
梁帝说到这里,忽而意有所指地继续道:“不过,你子嗣未免太过单薄了些,许侧妃虽贤良,但至今无出,这就是她的过错,她父亲中书令多次跟朕提及此事,朕也想了想,是该为你再寻名门淑女立为侧妃,好为裕王府开枝散叶。”说完,他就望向李祈裕,看他是接受,还是拒绝。
然而想要得到回应的梁帝注定是要失望了,因为裕王微低着头,没有任何开口的意思。
李祈熹看着自己一母同胞的弟弟,发现他与十年前,似乎没有任何变化——还是那样沉默寡言,面无表情,让人猜不透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朕知道,你是个长情的人,哪怕当初只是因为朕的原因才不得已娶了雍国公主,但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对她呵护备至……可景承至今没有魂现,以后恐怕无法顺利接掌北境呐……”
李景承已有十岁,按照梁皇族惯例,早就该表现出魂现来才是,然而他却至今没有任何表现。
这样的世子,若只是个普通封王之后倒也罢了,偏偏他是裕王的儿子,将来势必会接替裕王执掌北境,那就会存在极大的问题。
要想“镇”住北境的妖魔,同时威慑梁国的“邻居”雍国,裕王世子绝不能没有魂现。
有梁帝这个皇伯父,还有李祈裕这位亲父,哪怕裕王有其他儿子可以去冲锋陷阵,李景承也能因此坐稳裕王的位置。
梁帝提及让裕王另立侧妃一事,其实也有为李景承考虑的意思。
然而李祈裕闻言,却拜道:“若他日臣无力为陛下镇守北境,还请陛下另择贤王前来,但王妃和景承体弱,臣无暇顾及其它,还望陛下恕臣无心再立侧妃。”
梁帝听出他语气中的果决,不免也有了些怒意:“你莫非还在为当年之事怨朕?若非当时的情况诡谲,朕又何尝愿意拿你终身幸福去换?!”
先帝驾崩之前并无嫡子,又迟迟未立太子,导致长达十年的七王争储之乱。
李祈熹虽得最终的胜利,但实力最为强悍的靖王和祺王犹在,他的帝位坐得并不安稳,为了稳固与邻邦的关系,他令亲弟裕王迎娶了雍国公主,与雍皇族联姻。
这位公主生得美貌,但也并非真心愿意来到梁境,所以在梁境多年都是郁郁寡欢。
她生下李景承之后更是元气大伤,御医曾暗示过,恐怕寿元有碍。
许氏乃中书令之女,无论是出生还是品貌,即便入宫也可得,但却被李祈熹指给了裕王。
在李祈熹看来,在某种程度上这是自己对弟弟的补偿。
然而,裕王却与这位侧妃感情极其淡泊,宁愿对着满面愁容的裕王妃枯坐,也不愿与许侧妃相处片刻。
外人皆以为这是裕王不满梁帝为其指婚心腹之女实为监视,但李祈熹却觉得,他恐怕对自己当年令其联姻一事更为不满。
想到这里,梁帝不禁有些气馁:“早知如此,也许把淑羽送去雍国,会更好些。”
听到早逝的长公主名讳,李祈裕抬起头来,不躲不避地望向梁帝:“陛下,臣此时有妻有子,又得陛下信任镇守边境,已是幸福,除了感谢陛下,又有何怨可言?”
梁帝看着那双和自己相似的眼睛,许久之后终于叹了口气道:“其实儿子多了,可能也未必是好事……先帝时候是如此,现在亦是如此啊。”
李祈裕知道这是他在暗示立储一事,更不会开口接话了。
依旧没有得到回应的梁帝只能自己继续说下去:“原本不想让你们来回奔波,但朕前段日子梦见了先帝,他责备了朕几句,虽未说到具体的事情,还是让朕心中不安,太后因此请了皇叔回来,但朕却想趁此机会看看你们。”
这一次他没有再给对方沉默的机会,提及一件事来:“阿哲说,你去了巫山,是给王妃祈福吗?”
“回陛下的话,也为景承祈福。”
李祈裕其实猜到哲郡王会跟梁帝禀报此事——对方在华音寺大费周章却没能找到景承的下落,肯定不甘心就此放过,自然要找机会在梁帝面前表达一番。
梁帝闻言点点头:“皇叔在华音寺,你去巫山也可以代朕多多问候他老人家,一举多得。”
他要跟李祈裕讲这件事,一方面是要提醒李祈裕,裕王的一举一动都在帝王的眼中,另一方面也是要宽慰他,表达自己是全然信任他的,所以别人上了“眼药”不瞒他。
谈过了不太愉快的事情,两人接下来的谈话变得“轻松”很多,大半是围绕太后的安康和皇宫里新得的一个小皇子和两个小公主。
雪虽然是停了,但偶尔还会飘些雪花,两人又在摘星阁上站了一会儿,就返回室内。
……
虽然宫中往年都不怎么大办,但万寿前后三天,整个梁境都在举行相应的庆祝活动。
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这是年节前最大的节日,云阳城也不例外。
在郡府的街道上,由官属领着工匠装饰了彩墙、彩廊和灯楼,还有供百姓观看的戏台,内外金碧相辉,锦绮相错,华灯宝烛,笙歌互起,热闹非凡。
此间各种事务暂歇,庆贺长达七天。梁境借着今上的万寿,民间得乐,可谓上下皆喜。
林府早早挂上了彩绸和彩灯,林穹德和林丰休沐在家,连臻夫人都被暂时解了禁足,得以出来行走。
“既然要出去,就一定要准备妥当,尤其是彦思,万不可离开长辈的视线。”
听着林穹德的嘱咐,几个小辈连连点头,表示会谨记祖父的话。
这段时间府里够压抑了,好不容易过个“节”,林穹德也不想太多苛刻,他摆了摆手道:“现在就出发,早去早回,莫要贪玩。”
“是,孩儿(孙儿)知道。”
林丰带着林彦弘等人从賀安堂出来,原本正想问问两个儿子和一个侄子想先去何处逛逛。
然而林彦弘不想跟林彦兴同行,林彦兴亦有自己的打算,于是双方“不谋而合”地推说还有东西要拿,就各自返回了东苑和南苑。
于是,林丰无法,最后还是选择了陪林彦弘去了东苑。
其实林彦弘也没有说谎,他确实要回去一趟,不过要拿的“东西”十分贵重,贵重到他都决计不会带到林穹德和林佟氏面前。
小狼崽老老实实地蹲坐在暖阁的榻上,等林彦弘来接它出门。
林丰看到林彦弘穿着大裘,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从缝里钻出来,不禁笑着问道:“这就是你捡到的那只小狼犬?”
林彦弘摸摸它的小脑袋,点头回道:“父亲今日陪我们出去吗?”
“外面人多,你和彦思出去,为父不放心,当然要跟你们同去才是。”
两个儿子不同行,照理说林丰应该谁都不陪,以视公平,但他心底还操心着林彦弘的身体,哪怕儿子现在已经大好了,林丰也不能免于担忧。
再加上他们还要带着小彦思一起出门,更是需要看顾起来,所以林丰还是决定跟着。
于是,他们极有默契地都没有提到林彦兴,一行人高高兴兴地出门去了。
对于林彦弘来说,这种外出参加庆典的经历,其实少得可怜。
就算那时候他身子允许,他们也不会让他在人多的地方多待,免得站在外面受了风寒或者受了冲撞。
对于小彦思和小狼崽来说,这种经历是无,所以三个人都异常雀跃。
林丰看到长子眼睛里映照着街上的彩灯,只觉得比自己看到好看的灯还高兴。
与元宵的彩灯不同,万寿的彩灯没有灯谜可猜,但依旧引人入胜。
因为除了元宵,也就是万寿的时候会有彩灯了,所以能亲眼看到这样各式各样、种类繁多的灯笼,不仅是平民,就是官宦之家或者富裕之家出来的公子哥,也都看得入迷,逛得入迷。
更勿论沿街还有各式小吃和搭建的戏台。
这种戏台与他们平日请到家里的正规戏班子不同,不仅仅是唱戏,还有杂耍或者小技,更接地气儿,也吸引人。
连林丰也看得津津有味,还时不时问林彦弘和林彦思,有没有想吃的东西。
高汤做底、搁上冬笋丁和腌制小银鱼的米粉羹,甜滋滋的皂糕和花糕,脆脆的馓子和炸得金黄的蛋酥卷,热气腾腾的馄饨和淋上蒜油的手擀面,还有香味扑鼻的三鲜包子和夹了肉酱的烤饼……
还好他们有事先听春婶的话,晚膳少用了些,要不然真没有办法尝试这些看似平常甚至有些粗糙的吃食。
林丰把用油纸包着的酱肉香菇包子递给林彦弘,林彦弘又把它一分为四,一份给了小彦思,一份给了小狼崽,一份留给自己,还有一份塞到了父亲的嘴里。
也不知道是不是没料到一个包子还要四个人分,林丰愣怔了一下,但过了一会儿,嘴里辣酱和香菇的味道蔓延开来,带给人无尽的美味和暖意。
他一边咀嚼着,一边扯开一个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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