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在别处发生的事儿,毓秀浑然不知,她只兴趣盎然的研究着新到手的收音机。
别看毓秀在人情世故方面显得分外迟钝,学起新东西倒是不算慢。再说了,这年头的收音机功能还是很单一的,就郝新明借给毓秀的这台收音机,统共也就只有播放、暂停、快进和后退这几个功能。毓秀都不用使用说明,很快就学会了。等英语磁带一到手,她就兴致勃勃的开始了新知识的学习。
同学们都非常眼红。
其实,就算是这个年代,也能从专业选择方面看出一个人的身家背景来。像最热门的那些个专业,除非是自家长辈就是干这个的,或者是真心喜爱这个专业,一般来说,选大热专业的,很多都还是为了自己将来的工作考虑。
这年头的大学生还是以热血青年居多的,可再怎么热血,你也得考虑吃饭问题吧?像一些冷僻的专业,并非真的没人感兴趣,而是想到就业问题后,再怎么喜欢也只能被迫放弃了。
毓秀所在的专业里,绝大多数同学的家境都挺一般的。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条件好的同学,事实上那种人就是真正在专业里名列前茅的了。
“我本来还想着,咱们比不得那些个原先就有基础的人,还能比不上农村来的吗?结果你看看,人家前头还在申请农村困难补助,扭头连双喇叭录音机都搞到手了。啧啧,这可真的是急需国家补贴的农村贫困生哟!!”
“听说好像是借的……人家运气好呗,上赶着有人送温暖,你说咱们咋就没这好运气呢?”
“跟这种人当同学,晦气!”
一般来说,羡慕到最后多半都会演变成嫉妒的,而毓秀这回却是让人跳过了羡慕,直接就是嫉妒了。也难怪了,她这个专业毕业后,多半都是从事跟翻译有关的工作,像同声翻译就是国家最紧缺的一类人才,也是工资极高的一份工作。其次,还有笔译,可笔译的工资是远远不如同声翻译的。再一个,同声翻译很多时候是能够参与一些国家级别的项目,风光不说,还很容易接触到以往根本不可能接触的高级圈子。相反,笔译的工作却是能把人闷到死。
除此之外,当然还能当老师了,运气好的能够留校任教,不过这个还是很难的,毕竟他们念的是京大,想要在京大留校任教,那只怕连学霸都没什么希望,起码也得是个学神了。好在,这年头各大院校都急缺外语教师,就算没办法留校,还是可以去别的大学,或者高中、初中,等等。
京大毕业的学生,完全不用担心找不到工作。
事实上从他们接到京大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开始,他们的人生就已经跟别人截然不同了。可是,当真正入学之后,一份简单的稳定的工作已经不能满足他们的需求了。人嘛,谁还不是想着往上走的,眼瞅着别人有好前途,自己却只能委委屈屈的当个中学英语老师?肯定是不甘心的。
说起来,他们这个专业优点是很明显的,上可以跟英语系的直接竞争,下可以退一步去当老师,还可以被派遣去其他国家进行汉语教学。然而,缺点也一样有,就因为他们啥都挨的着,很多时候就会欠缺竞争力了。就好像最热门的同声翻译,人家是有多想不开,放着那么多英语系的优秀人才不要,非要拣这个专业的?事实上,那些外交官家庭出身的,从小就外语溜得很,他们直接去了外语系,而不是尴尬的被调剂到这边。
他们这个专业更倾向于当一名老师,可假如理想是当老师的话,干嘛不直接去考师范呢?搞了半天,最后还是成为了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不是说当老师不好,而是原本可以当翻译官,甚至运气好的还能进外.交.部,干嘛要想不开去当老师呢?
不甘心之下,有些人会选择积极向上,用勤奋和实力证明自己不比别人差,但也有人会一时想岔了,忍不住出昏招。
就在毓秀认真的跟着录音机学习英语时,辅导员接到了一封匿名举报信。
而在此之前,辅导员就已经十分头疼了。
她也是前一天刚知道,原来苗毓秀同学早在高中时期,就已经是一名入党积极分子了,甚至于还在高三那一年成为了预备党员。
一般来说,入党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条条框框太多了,典型的高标准严要求。有时候甚至不能用是否优秀来判断一个人能否入党,而是可能你已经很优秀了,可在上面看来还是不够。
可问题又来了,毓秀早就已经是一名预备党员了,事实上她很快就要通过为期一年的考核期了。按照规定,只要她在考核期内没有太出格的行为,她就能顺利的入党。偏生,看她这一年里的表现,她成功的通过了高考,并被京大录取,之后在京大中的表现也说得过去,起码她从入学到现在,从未迟到早退过,缺课旷课更是无稽之谈。哪怕她上学期的期末考试成绩不算特别好,那也是因为同系里面优秀的人太多了,就她本人来说,这个成绩是过得去的。
当然,真要鸡蛋里挑骨头也不是不可能。别的不说,就毓秀那娇滴滴大小姐的做派,就不符合艰苦奋斗的党员作风。可人家一没偷二没抢,不就是买了几件好衣服,实在是用不着这么上纲上线的。
就在辅导员打算抬抬手让毓秀过关时,她接到了匿名举报信。
举报信一开始就说了要举报某系某专业某级某班的苗毓秀同学,并且逻辑清晰的罗列了数项罪名。打头第一项就是质疑苗毓秀作风不好,是典型的资产阶级大小姐做派,开学时什么都没带,所有一应生活用品全部都是簇新的,之后更是连买数件新衣,还有其他明显不是必须的高额消费。
讲道理,这个真谈不上是什么罪名,可党员的第一要则就是保持艰苦朴素的作风。举报信明显是提前知道了毓秀即将入党一事,当然这个事情也不难打听,本来预备党员要转正,就是需要公示的。一般来说,公示期是半个月到一个月不等,哪怕事实上学校方面还没公示,可知道这个消息的教职员工太多了,毕竟这压根就谈不上是什么秘密。
辅导员在看到信的开头时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没曾想看着看着,还忍不住点头表示赞同,因为信上说的确实很有道理,不单是罗列了罪名,还紧跟着举了不少例子,每一个例子都是有确切时间地点甚至还有人证物证的,想抵赖是诬告都不成。
除了作风问题外,举报信上还指出苗毓秀对于学校组织的集体活动也毫不主动,从开学至今只去过一次,并且中途就离开了。之后,院里系里组织的活动更是一次都没去。还说她完全没有团结友爱、互帮互助的行为,更多的是对谁都不理不睬,极为高傲看不起人。
看到这里,辅导员都差点儿要相信了,不过她回忆起寒假里自己跟毓秀接触的那些日子,摸着良心说。她觉得苗毓秀可能不是高傲,只是天生不爱搭理人。但是吧,高傲和高冷只相差一个人,真要是有心混淆的话,你还真没办法澄清。
再说了,苗毓秀同学确实没有积极参与校园里的各项集体活动。
辅导员头都要炸裂了,她看得出来举报人是有着十足把握才写了这封举报信,甚至她还敢肯定,举报人绝对不止写了这一封信,她这边收到了,保不准院系里的其他领导也会收到。因此,她还不能直接把事情压下来。
再看后面,人家还说她学习成绩也相当一般,至少在班上是排不上号的。又说她明明生活奢侈,还申请了贫困生补助,直言这是占用了国家资源。要知道,国家每年拨款都是有定额的,你拿了一份,就代表有一个人要拿不到补助了。
而在信的最后,举报人还提到苗毓秀同学之所以学习成绩不好,完全是因为她无心向学,刚进大学就忙着乱搞男女关系,跟有钱人家的公子哥搅合在一起,经常外出约会逛街,收受极为贵重的礼物……
看完信后,辅导员是迷茫的。
怎么说呢?就算她因为家里老爷子的缘故,更倾向于偏帮毓秀,可她也没办法说,举报信上的内容不属实。迟疑了一番后,她还是叫来了毓秀了解情况。
毓秀太实在了,问她啥都是照实说的。这么一来,等于就是坐实了举报信里的内容,毕竟人家真的不是在捏造事实。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在乱搞男女关系上,辅导员费了点儿工夫还是弄清楚了事情原委。也得亏追求毓秀的人只有郝新明一个,而郝新明就算家庭条件是很好,可起码他本人也不差。论学历,他是清大的,追求毓秀这个京大学生没啥的。论年岁,他现在读大三,毓秀念大一,就算是大了几岁也是在正常范围内的。还有就是,所谓的送东西,毓秀解释,只有开学那一天对方请她吃了饭,之后也只是在上学期期末时,接受了一些吃的。至于收音机则是借的,包括字典磁带在内,都是使用过的旧东西。
“……那行吧,我试试看帮你解释解释。”
辅导员何止头疼啊,但凡有办法,她都不想插手到这个事情里。可一想到,回头自家老爷子万一知道了这个事儿,有个什么闪失的,咋办?老爷子和老太太都是从战场上下来的,前面那些年身子骨亏损得太厉害了,这不是后面能够调养回来的。说难听点儿,谁都不知道两位老人什么时候就走了,对于老爷子想要护着的老战友亲孙女……
她总不能真的袖手旁观吧?
之所以不让毓秀亲自去解释,那也是因为她担心这姑娘越解释越乱。
等毓秀离开后,辅导员想来想去,最终还是打电话给她堂哥求助。她找的是她的大堂哥,因为在刚才对毓秀的问话里,她得到了一个重要信息。
郝新明。
辅导员是知道郝家的,仅仅是知道,完全不熟。偏生,真要算起来,两家还是能扯上一些关系的。正月里叶家办过喜酒,也就是她的大堂哥结婚了。凑巧的是,新嫁到叶家来的大堂嫂的娘家堂妹的丈夫的外祖家,就姓郝。
关系确实有些混乱……
简单的说,才被郝新明坑过磁带和字典的大美人表嫂,跟辅导员的大堂嫂,是堂姐妹。
可惜辅导员跟她大堂嫂完全不熟,所以也就只能打电话给她大堂哥了。然而她大堂哥太忙了,于是,她那个游手好闲的二堂哥被打发过来帮忙了。
“我这么做可全都是看在老爷子的面子上,你也别摆着一张臭脸,再说是你大哥让你来的。”辅导员示意二堂哥赶紧把罪魁祸首弄过来,其实她也可以直接去清大要人的,可这么一来,事情就闹大了。要知道,她想做的是尽可能把举报信这事摁下来,而不是非要寻找什么真相。
“小明啊……小明我熟得很,谢老狐狸的表弟嘛!他就是在追你们学校的一个女大学生,去年还央求我帮着找一份学生兼职,我都帮他找到了,在书店里干活,休息天过去就成了。啥都不用干,在里面看书就行,最多也就是看哪边乱了帮着整理一下。每周干两天,一个月也就八天吧,发二十块钱。”
“还有这么好的兼职?你咋不让我去?”
“你傻还是我傻?钱是小明给!”
“哦,你先把他找来,起码要先将举报这个事儿对付过去,抬抬手让人家女同学正式入党。等以后她入了党,只要不犯什么天大的错误,也没人能把她开除。”
开除党籍是个技术活,辅导员一点儿也不认为,苗毓秀同学有那么能耐。
举报信上的内容几乎都是属实的,最多也就是有一定程度的夸张。但仔细推敲之后,就会发现,哪怕都是属实的,也全都是一些不痛不痒的问题。就说作风问题好了,毓秀是买了好东西,可她的钱来源是没问题的,再说就算上头讲究艰苦朴素,也没规定说党员就不能买新东西啊?还有谈恋爱的事儿,可男未婚女未嫁,撇开双方家境不提,俩人还挺般配的,而现在不就是要提倡自由恋爱,反对以前旧社会的门当户对。
林林总总算下来,问题最大的反而变成了毓秀不过团结友爱同学,以及不积极主动参与学校各项集体活动。
但可以改啊!
辅导员努力帮忙了,加上得到消息的郝新明也过来帮着解释了一番。相较于完全不懂什么叫做语言艺术的毓秀,郝新明就能耐多了,他把一切都解释为对贫困学子的帮助,是完全不掺杂任何私心的,起码在最开始是这样的。他解释说,是后来通过相处,他看到了毓秀内心的闪光点,这才愈发的欣赏起了这个来自于偏远农村的贫困姑娘。
他说得太正义凛然,辅导员和她二堂哥都快相信了。
最终,毓秀的入党申请还是被批准了,公示期也没出太大问题。主要是有能耐提前知道事情的人,也一定会知道有人在帮毓秀,自然而然也就歇了那份心。不是不嫉妒了,而是将那份不甘心深藏起来。
毓秀什么都不知道,她只是在盛夏到来之前,得知自己已经转正了。
与此同时,她还得到了一个很意外的消息。
入党啊,那是要交党费的。跟团费还不一样,党费的金额略有点儿高,每个月五毛钱。搁在后世当然不算啥了,党费是好多年都不变的,可放在当下,五毛钱还是挺高的。好在,毓秀对钱是真的没概念,再一想,五毛钱也不过是几顿饭钱,她虽然心中略有些诧异,但还是老老实实的点头表示知道了。
然后辅导员告诉她,跟工作后直接从每月工资里支出不同,学校这边一般都是入党后一次□□一年的。当然,要是真的拿不出这个钱,也可以改成每个月交。
毓秀对钱是真没概念,再说她一算,每个月交跟一次□□一年的有区别吗?完全没有,这几毛钱放在银行里也没多少利息的。这么想着,她很痛快的就表示愿意服从学校的规矩。正好,这个月的农村困难补助到了,辅导员很开心的告诉她,算上五块钱的补助,只要再交一块钱就够了呢。
对哦,是很棒呢!
就这样,毓秀高高兴兴的掏出一块钱交了上去,同时也拿到了党员证。
这种天大的好消息,她不可能不跟奶奶分享的。事实上,她一回到宿舍里,就忙不迭的抽出信纸开始写信。
信的开头就是告诉奶奶这个好消息,说她已经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党员,还说农村困难补助这个月也发下来了,有五块钱呢,她只掏了一块钱就交上了一年的党费。她还告诉奶奶,可惜她上学期没考好,所以这学期没有奖学金。不过,她并不气馁,因为这学期她很用功的在读书,还得到了珠珠哥哥同学的帮助,相信这学期的期末考试一定会比上次考得更好,她有这个信心!
信心这玩意儿,毓秀还真是不缺。再说了,她上学期的确在生活琐事方面浪费了太多的时间和精力。这学期虽然也需要关注生活方面的事情,可比起之前的慌乱无措,她眼下的进步就太大太大了。
能不大吗?从九十九分到一百分,可能需要花费巨大的心血。可要是从零分到六十分,或许仅仅只需要一丁点儿的努力。毓秀的家务技能几乎为零,通过了大半年的熟悉,她如今还不过是堪堪到了及格分。
很难说李桂芳收到信时是怎样一个心情,单说辅导员的二堂哥,这会儿就是崩溃的。
他不该啊!
千不该万不该,因为一时的好奇心,故意拖时间不肯走,也非要待在他堂妹的办公室里看一眼那个郝新明口中方方面面都完美的心上人。
结果呢?
看倒是看到了,也正因为他看到了,才会显得如此崩溃。要知道,他自己原先也是有一个女神的,还是求而不得的那一种。也因此这个原因,当去年郝新明跑来找他,央求他帮忙给想法子弄出个适合混日子还能挣钱的学生兼职时,他想都没想就一口答应了下来。
他曾万分遗憾的事儿,不希望别人也遭遇同样的遗憾。
“他有病是吧?我说的是谢老狐狸的表弟!!这俩人真的是表兄弟?是有血缘关系的?可谢老狐狸起码审美没问题啊,为啥他表弟……这是城里漂亮妞看多了,突然瞧见一个淳朴天然的乡下妞觉得稀罕了?他折腾了大半年到底是在折腾啥?追个乡下妞至于吗?这长得也不是天仙模样啊!”
辅导员轻咳一声,示意二堂哥别那么崩溃。
“表兄弟算什么?你跟大堂哥还是一个爹妈生的亲兄弟呢,差距都那么大……你敢打我我就告诉爷爷去!”眼瞅着二堂哥是真的要窒息了,辅导员到底还是有良知的,忍不住帮毓秀说了一句公道话,“你要知道,人要衣装佛要金装。其实你是来的时间不对,要是你上学期来就好了,那会儿苗同学……你是不是傻啊?苗同学不是去过咱们家吗?你忘了?老爷子还打算撮合你俩的?!”
冷不丁的,辅导员想起来了,大年夜那天,她二堂哥是在场的,只不过正月初一天还没亮人就跑了。
她二堂哥是一脸的懵圈:“啥玩意儿?那是同一个人?”
“那不然呢?苗同学要不是咱家老爷子那有着过命交情的老战友的亲孙女,我干嘛这么照应她?”辅导员说完这话就轰人准备下班了,想着不管咋说,这事儿也算是解决了,怕只怕在接下来的三年多时间里,苗同学万一再有个什么事儿……
看来,她还是得想想辙儿,看能不能调个职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