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飞机上看完了新一期的《三联生活周刊》。
说起来我也算做出版的,但基本不读杂志。合作机构的样刊隔三差五地寄来,我只看封面翻目录,不光如此,连自己编的杂志也是这样,拿到手里先看版权页目录页,再看印刷有没有问题,最后整齐地码在书架上。
这是跟文字交道太深的人的弊病,就像厨子多半不会在烹制大餐之后再给自己做几道好菜尝尝,多半只是吃碗鸡蛋面就结束一天的工作。说起来可笑,当初我从美国回中国的原因之一可是“想随心所欲地读中文书。”
《三联生活周刊》是个例外,断断续续地看它一年多了,至今我在报摊上看见,还是会买。蛮佩服它的编辑们,懂那么多东西,还能用那么简约但有趣的语言把它写出来即便是发生在千里之外的赤道几内亚的事情,也能写得活灵活现。
但我发现一个奇怪的事情,就是读完整本杂志,我很难记住某篇文章,只记得形形色色的名词,知道这个世界很大,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很多大事正轰轰烈烈地发生,而那些大事跟我毫无关系。
你为什么要读一本跟自己毫无关系、自己也记不住的杂志呢?我看完这一期走出机场,呼吸恰好零摄氏度的上海空气,看着夜色下的上海城,忽然有点明白了。
我想明白这件事的第一时间,觉得有些悲凉。
这么说可能显得有些矫情,但我真的觉得悲凉,我忽然意识到我喜欢看这本杂志,就是因为它把海潮般的消息送到我面前,告诉我外面的世界很广大而我很渺小。在读这本杂志的过程中我反反复复地体会着自己的渺小,羡慕着那些见识广博的人。
可能是阿基米德说的,他说人就像一个圈子,你的面积越大,你的圆周越长,这样你就有更长的边界面对未知的世界。
又有一个学数学的人告诉我,每一个数学体系都是由公理支撑的岛屿,其外是无限广大的虚数空间。你永远不能穷尽的“无限”的概念。什么是虚数空间?我不懂,不懂是个令人危机敬畏的事。
我对这本杂志怀着敬畏的心理,在未知的世界面前,我充满好奇,而又微微战栗。
这期的要点包括中国的喜剧,莫扎特诞辰250周年、张志新,以及陕西重大的考古发现。真乱,不知道主编怎么会把这些全不相干的内容编辑在一本杂志里,然后赋予了它类似《time》的文化潮流权威性,以及一点雅皮。也许主编觉得这些都是生活里你应该知道的。
文章中让我记忆比较深刻的是刚刚在在央视看过其访谈的相声演员郭德纲。郭德纲说他早先在北京小剧场里面演相声,穷困潦倒到没有坐车钱,于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走八公里的路,走在只有三十厘米宽的马路牙子上。只有真正困顿过的人才会对于某个瞬间某个记忆记忆得难么清楚,仿佛被刀刻在脑子里。回忆起来郭德纲说:“残星点点,明月高悬,眼泪哗哗的。”
我想在十年之前,我在北大的校园里面,翻着金庸小说憧憬去美国及腰缠万贯的,有那么一个人走在马路牙子上,眼泪哗哗的。而如今他出头了,说起往事来藏着那么多的锋芒和不甘。这种对比让我惶恐不安,觉得一切都那么虚无缥缈。得到与得不到,错过的与挽留的,一切真是如戏场。戏台上有时候有些夸张的表现形式,比如某人坐在餐桌边吃饭,他背后妻子正在和他最好的朋友调情,冥冥中有道看不见的墙隔住了他的眼睛。
一时间分不清戏场和现实的世界,觉得自己是坐在那里用餐的傻子,暗处有人指着我发笑。
对于未知我总有着类似的敬畏,这种敬畏令人悲凉,悲凉得真的让你觉得自己都没了,也不是没了,只是在面对海的时候,人太小了。飞机降落的时候全部熄灯,我在一片黑暗里想着三十多年前一个女人被割断喉管送上刑场,一个没写完安魂曲的穷困潦倒的音乐天才,还有那看起来颇为愤青却偏是个说相声的郭德纲,这些林林总总的影像重叠起来,就像是电影胶片的叠合………
很多事情,都是你不曾见过,不曾听过,甚至不曾想过的,而它们正在这个世界上发生,有的也许距离你很远,有的也许只是一墙之隔。
面对整个世界是一件令人惶恐不安的事,就像是爬过了一座山头,你看见前面依旧是浩瀚的荒原。王家卫在《东邪西毒》里借欧阳锋的嘴说,小时候,总想知道沙漠那边是什么,走过去,才知道沙漠那边,还是沙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