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莹莹豪气的把小帕子朝狗蛋手里一塞,还嗔怪的看了他一眼。
这人平日里只对着她的时候,动不动面红耳赤,好逗得很。
而今当着娘的面,竟然也敢和她要帕子了。
顾荆方才开口的时候,还没觉出不妥。
然而手里多了轻柔的帕子时,他整个人怔了怔,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院子里还有长辈在。
于是,那帕子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左右都到了他手中,不能再这么大刺刺的还回去。
少年便缓缓收回手,掌心收紧,手垂到身侧,轻轻咳了咳。
少年侧脸白皙如玉,五官精致,桃花眼生得潋滟动人。
修长的身形,和绝佳的肩颈,乃至劲瘦的腰身,都昭示着这是个快长成男人的少年,日后会有一个宽阔的胸膛。
楚莹莹偷偷用眼尾看他,瞧狗蛋后知后觉的害羞了,便坏笑的捂住嘴,脸蛋转向一旁的田娘。
田娘倒是没留意身后的那一幕,方才她站到门口,稍微送了送那对母子。
一转身走回来,就看到自家莹莹笑得像个狐狸似的,狡黠极了。
“你又做了什么好事儿?”
她瞪了楚莹莹一眼。
这话算是一语双关了。
既是在问,笑成这样是因为什么。又是在问,除了给沈清的娘去治病,女儿私底下还偷摸着干了些什么。
楚莹莹吐了吐小舌头,回道:“娘,这是一篮子鸡蛋。”她指着地上的篮筐。
田娘嗯了一声:“我不眼瞎,能看到。”
楚莹莹就不解了:“可是,娘您知道沈清他们家境贫寒,从前您和爹还和我说,力所能及的事儿做了就做了,施恩不图报。为何却要了他们的鸡蛋?”
少女看着成日里没心没肺的,仿佛满山乱跑,不太懂人情世故。
实则是有一些同理心的,否则也不会把解毒丸给了出去,却没收分毫东西,更是对那解毒丸的价值只字未提了。
田娘见女儿是真不懂,她抬眸,看向一旁站着的狗蛋:“狗蛋,你懂不懂是何道理?”
她想让狗蛋去说。
顾荆沉思了一阵,垂眸看向楚莹莹时,缓缓道。
“若是力所能及的小事,那便不图回报。可倘若是性命攸关,救命之恩,收比不收好。”
少年声音清朗温润,不疾不徐的,听得人心里很舒服。
楚莹莹站了起来,皱着小眉头:“我还是不懂。”
田娘就笑了:“你啊。我问你,今日我收了这一篮鸡蛋,沈清他们回去是不是心里会舒服些,觉得不那么内疚了?”
阿娘都把话说的那么清楚了,楚莹莹立刻就懂了。
“原来是这样。”
救命之恩太难还了,可若是什么都不给,反而会在心里一直记着欠着难受。而给了这一篮鸡蛋,还是别人家里仅有的东西,心里就会踏实一些。
楚莹莹看了看娘,又看了看顾荆,小脸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原来以后救了人,收他的东西,我是在帮他啊。”
明白了。
少女这话落下,田娘愣了愣,然后和顾荆对视一眼,齐齐陷入了沉默。
话糙理不糙,道理是这个道理,怎么从莹莹嘴里说出来,就那么奇怪呢。
少女就总有本事,变出一些强盗的说法,偏偏还不好反驳。
顾荆看着楚莹莹的眸光,慢慢带上了笑意。
所以当初,他被莹莹救了,便该把自己送上,做个好童养夫。
似乎也能说得通。
长春宫。
皇后那日办了赏花宴,宴会结束后,就有几个嫔妃受了寒,而后请太医去把脉。
平日里最爱抖威风的丹妃,嚷的最厉害:“陛下,宝儿头疼身上也疼,可别冻着了我肚子里的皇儿…”
“陛下,不是宝儿想说姐姐坏话。可这严寒冬日,哪有坐在园子里吹冷风喝冷酒的道理。今日受寒的可不止宝儿一个,据说王妹妹一回去就病倒了,这会儿还躺在榻上起不来呢。臣妾如今还能挺着,约莫是陛下的宠爱,让臣妾沾点了天子贵气…”
这丹妃说话,一面使劲夸着皇帝,一面又不着痕迹的把王答应也不适的事情抖出来,无形中营造了一种皇后此番做法格外跋扈,惹得后宫里的嫔妃们怨声载道,却敢怒不敢言的景象。
她是太后的侄女,本身就有人扶持。若是能把皇后掰倒,那中宫之位,只能留给她…
丹妃在皇帝面前哭得梨花带雨,全然不像一个已经有了两个孩子的后妃,并不稳重。
可是皇帝偏偏就爱吃她这一套。
被丹妃在耳边这样哭着撒娇着,他心里那股本来对着皇后已经熄掉的怒意,又燃了起来。
“那皇后真是不像话!冬日办赏花宴!哼,看来这三个月的禁闭,教训还不足够。”
皇帝龙袍一甩,去了梧桐宫。
这次去,却是奔着找皇后算账的心思。
明知丹妃有孕在身,偏要弄出点事情来,把后宫搅得鸡犬不宁!
看来这皇后越活越回去了。从前还知道安安静静的不去惹事。
甚至皇帝心里想着,把皇后关禁闭的那三个月,后宫相安无事,没有任何风雨。
还不如一直关着皇后。
要说从前,皇帝还忌讳着几分,要给皇后几分薄面,面上做做戏,免得刘家不支持自己。
可如今,他身后这把皇位,已经坐得稳如泰山。且皇后那性子,他早摸的一清二楚,是个受了委屈自己往肚子里吞的。
说好听点叫贤惠,说难听点,便是迂腐懦弱。她是绝不会把自己在宫中的经历和刘家去说的。
这样也好。省得他再虚与委蛇。这么些年了,演戏演的皇帝自个儿都累了。
为了登上皇位,从他那些兄弟中脱颖而出。当年他只能硬着头皮,曲线救国,去迎娶刘家的女儿。甚至把天子的威严和脸皮,亲手从脸上撕下来。
那时候的那种屈辱感觉,即使过去了那么久,依然不能忘记。
刘青本就不是他喜好的女子类型,不过是为了皇位,他才勉强自己去周旋。甚至还要做出一副恩爱模样,好取信于刘家。
而今想起这些,皇帝脸上就疼,天子的尊严更是揪成一团,恨不能立刻废了皇后。
他已经三个多月没有去梧桐宫了,今日过来时,甚至觉得这一处宫殿有些陌生。
等太监宫女齐声跪下拜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帝依然冷着脸,也不等通传,径自往殿内直去。
他沉着脸,帝王的那点气质倒是有的,一路疾行过去,那些小太监宫女齐刷刷跪了一地,都战战兢兢,知晓陛下心情不佳。
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彩蝶,看到皇帝过来,一声不吭的跪在了地上,看似恭顺的喊了声“陛下万岁”。
皇帝压根没多看对方一眼,直接略过去,抬脚跨进门槛。
珠帘卷起了一半,皇后的身影影影绰绰的,似乎正卧在贵妃椅上。屋子里一股药味。
皇帝走进去,终于看到了人。
贵妃椅上的女人,闭着双眸,一头乌黑的发,脸色略有些苍白,瞧着清瘦病弱,是个十足的美人。
柳叶眉弯弯的,许是因为病痛微微蹙着,一副西子捧心的美。
皇帝怔住,本来欲出口的呵斥,卡在了喉间。
他就这么瞪着皇后,像是一时之间完全无法将这个瞧着清瘦的病美人,和过去颇有些雍容华贵的皇后联系在一起。
倒是顺眼了不少。看着不像刘家的女儿了。
皇帝这般想着,眼中闪过无法掩饰的惊艳。
他过去就偏好柔弱又清丽的美人,如今一看皇后瘦下来了,反倒觉得更符合自己审美。
察觉到自己竟然忘了过来要干什么。
他用力咳嗽了一声。
听到声音,贵妃椅上的女人终于幽幽转醒,双眸睁开看到皇帝沉着的脸孔时,怔了怔。
“陛下…”
这么柔弱又依恋的语气,皇帝过去何曾在刘青身上见到过。
他反应不及,本来要说的话,也因为皇后撑着身子坐起来冲到他怀里的动作,弄得没了。
他喜好这种会撒娇又依赖人的病弱美人。
皇后今日如此异常,甚至一转醒,就主动靠到他怀里。
这让他一时之间忘了过来兴师问罪的目的,也少了几分恼怒,反倒生出几分新奇。
皇帝的手,下意识落到怀中女人瘦弱的肩膀上,敷衍的拍了拍。
“陛下,臣妾想您想得好苦。”
皇后声音带着啜泣,断断续续,似乎有泪滚下来,“日也想,夜也想,可见您却只能在梦里。”
这样哭着,她又抱紧了几分皇帝,小鸟依人不胜柔弱的模样。
眼泪甚至打湿了皇帝的衣襟。
这…
皇帝哪见过皇后这样。
他觉得心里痒得厉害:“怎会是在梦里,朕如今不就好好站在你面前么。”
倒是不知刘青还有这样一面,他暗暗想着,动作温柔了几分。手也没那么僵硬了,顺势拍了拍怀中女人的后背,安抚了几下。
若皇后一直都是这样,他又怎会冷待她至此。
他这么想着,顿时觉得,从长春宫出来时候的一腔火气,有些不舍对着皇后发了。
瞧皇后如此憔悴,见到自己时情难自控的扑过来哭。想必这三个月的禁闭,也让皇后很不好受。
罢了。赏花宴便赏花宴罢。皇后又没有坏心思,此事便这样不提了。
“朕知道你心里闷,得空了出来走走。西域新来了一批小玩意,朕回头让福喜给你送来。”
皇帝兴致高了,甚至还哄了几句。
被他揽在怀中的女人,脸上都是泪痕,默默点头,带着哭音道:“陛下待臣妾如此好,臣妾就是死了也甘愿。”她学着丹妃的语气。
皇帝登时心中更舒爽了,甚至主动道。
“你且宽心,太子的事,朕不是没放在心上。一直在动用密探,私下找着他的下落。长鸣那里你也劝劝,朕这段时日不见她,也是想叫她懂事一些。”
皇后轻声应了:“是臣妾过去错了。陛下的苦心,如今臣妾都明白了。”
她声音这么柔顺,仿佛完全失去了主心骨,从而一门心思的依赖着皇帝,让后者的心理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然而她垂下的眸子里,却闪过几丝讥笑。
过去她看不上丹妃那副做派,觉得烟视媚行。更恨陛下为何偏偏喜欢那样。
如今却觉得,既然丹妃可以,那她也可以。
左右哄得陛下开心就好,如此,才好达成目的。
皇后一贯温和的眼眸中,浮现了几丝淡淡的冷意。
如此喜欢谄媚又祸水的女人,陛下真是一副亡国之君的面相。
既然如此昏庸,与其苦苦忍受,不如早些动手,让他上路。
她又窝在皇帝怀里温柔小意了一句,亲自给对方斟了一碗茶。
女子低着头的时候,模样如此柔美。更何况是从前一直不解风情的皇后。
这种反差,令皇帝甚至无暇去多想什么,只觉得如此迷人。
他顺着皇后送来的茶盏,一口把那茶都饮下。
皇后瞧着他喝了下去,这才勾了勾唇。
袖子里的手紧紧掐着掌心。
她下的毒,无色无味,一般的太医根本查不出来。初时并不会有任何症状,等到日后发作就晚了。
待她把皇后应有的权利,重新拿回手中,夺回凤印。
害了荆儿的人,一个都跑不了。
王答应那里,她且先记着,就让对方再多潇洒一段时日。
长春宫里。
丹妃又令人煮了燕窝,一口一口挑剔的喝着,却不时催促宫女再去打听。
“陛下又是如何训斥的中宫?”
她颇有些期待,要是陛下一怒之下,把皇后打入冷宫了才好呢。
皇后被关禁闭的日子里,她虽然代管凤印,却终归只是代管。
丹妃也有野心。
那出去打听消息的宫女却战战兢兢:“陛下…陛下…”
“吞吞吐吐什么,快说。”丹妃把燕窝一扔,厉声催促。
宫女声音底气不足:“陛下赏了皇后西域进贡来的东西,还…还说今夜留宿梧桐宫。”
哐当!
长春宫传出了扔东西的声音和巴掌声,随即传来宫女苦苦哀求的声音:“娘娘息怒…”
老太君那里也终于收到了太子令人传来的字条。
她展开看了,把字条扔进了烛火中,看着它被烧成了灰烬。才幽幽的叹了口气。
“不破不立,经此一劫,倒是锐气多了几分,像是我刘家儿郎了。”
太子的眼光也比从前要犀利不少,竟然能看出,刺杀事件的背后,藏着陛下的默许。
这等大逆不道的猜想,换成从前,太子那般端方温厚的性子,定是连想都不敢想的。
而今不敢想,甚至还敢去筹谋了。
这一次,暗卫青柳站在老太君身侧,一个字多没有多说。
反倒是老太君,忽然撑着龙头拐杖,扭头看她。
“青柳,你此次去替太子送信,有什么发现?”
字条中,太子的那些计划听着是不错。然而这不能掩盖,对方企图拖延回宫进度的念头。
老太君从前也不太喜欢太子的性子,嫌他太过温吞。东宫若是太过仁义良善,放在盛世太平之日,背后若也没什么人夺位,倒也没什么。
然而如今可不比从前。
东宫的位置,多少人盯着虎视眈眈。
太过宽厚了,只会被夜里四处伸来的手撕成碎片。
此次太子是命好,大难不死,反而度过一劫,心性大变。
可…
老太君问了话,青柳也不敢隐瞒,只道。
“听说太子殿下是被一家农户所救,那家人有一个女儿,年纪比起太子殿下,约莫要小上两三岁,长得也是如花似玉…”
话也只说到了这里,青柳别的不敢多说,只说自己看到的这些。
老太君那双眼满是精光,忽然问道。
“那家人是否知道太子的身份?”
青柳沉吟:“看着不像知道。太子每日还要砍柴挑水喂鸡喂羊…”
这话说完,老太君都听愣了。显然完全没想到,身为储君,太子竟会与这些粗活扯上关系。
罢了。但这样一看,那户人家多半是不晓得太子的身份。
否则,就是借他们一百个胆子,怕也不敢如此对太子。
老太君这才轻轻把心放下,没了那丝疑虑。
田娘发现狗蛋身上的衣服,有很多血迹。
她当时没说什么,只事后才找了女儿问。
楚莹莹想了想,爹娘先前还反对她和狗蛋的婚事,便把事情都说了,想让爹娘对狗蛋的心意更了解一些。
“娘,我去采药,他寻我的时候,只见到我衣服上的碎布料,偏巧那儿还有一滩血迹,还有一只狼在那儿。狗蛋便以为我被狼咬了,掉落山崖。”
田娘听得心都纠了起来。
“他就把那狼打死了。我听到动静,赶过去瞧,却看到他正要跳崖!”
饶是田娘人到中年,见多识广,也不免被楚莹莹描述的景象骇到。
“既是打死了那狼,为何还要跳崖?”
楚莹莹抿着唇,小梨涡一边一个,一排贝齿珍珠似的整齐,小声道。
“他以为我掉下去了嘛。便想陪我…”
这次说话的时候,少女是真的脸红。那副小女儿作态,不容作假。
“娘,你说,还有像狗蛋这样对我如此情深的男儿吗?”
“娘,你看,这是拔下来的狼牙。我的篮筐装了草药,再装不下那具狼尸了,本是想它一起带回来的。”
怕田娘不信,楚莹莹特意让娘看了看狼牙。
“他可以为了我去跳崖!我…反正,我认定了,他是我童养夫,别人我都不要。”
楚莹莹而今看顾荆,是越看越喜欢,打心眼里接受了对方。
看着女儿的神情,田娘长叹,也不免有些震动。
“娘也没说不许你和他在一起,先前拒绝为你们定下婚约,只是怕日后有个什么变故。”
虽是这样说着,夜里田娘也把这事儿和丈夫提了一嘴。
“往后你待狗蛋好些,别总是板着脸,狗蛋是个好的。”
“他们又不是马上就成亲,若狗蛋只是一时兴起,才如此对莹莹。也不用你去反对,我第一个让莹莹和他断干净。”
丈母娘看女婿,那是越看越顺眼。
田娘心里那杆秤,而今也慢慢的偏向了顾荆。
于是楚家三个人里,只有楚行一个人,还对这未来女婿存着意见。
他翻了个身,叹气道:“再看看罢。”
女大不中留啊。
豺狼事件以后,楚莹莹再去山里采药时,顾荆说什么也不放心她一个人去了。
少年沉默的跟在她身后,像个守着主人的大狗狗,又粘人又忠心。
火狐狸阿十看到他时,吱吱叫了几声。
都是老熟人了,它并不怕顾荆。甚至还有些高兴他和小主人感情变好的意思在。
楚莹莹抿着唇笑:“你们倒是投缘。”
如今想想也好玩儿,若是当初夜里,阿十没有来寻自己。怕是狗蛋会一个人在山洞里昏过去。那样的话…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在。
小狐狸当时为了诓自己多给一点零嘴吃,半夜敲窗,比手划脚的告诉她,那昏迷的少年很好看…
噗。想起往事,楚莹莹从零嘴布兜里,掏出一块肉干,奖励的递给小狐狸。
阿十立刻兴奋起来,蓬松的红尾巴飞快摇晃起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线,欢快的去接肉干,只差咧着嘴笑了。
但它还和上次那样,只把肉干叼在嘴里,却并不吃,只嘴里撒娇的哼唧了两声。
而后一溜烟钻进草丛,朝着远处跑了。
楚莹莹蹙着秀气的眉头,看了会它,忧愁道。
“阿十这几日不吃肉,都瘦了。它怎么了?”
她是把阿十从小养起来的,知道这头狐狸的性子,嘴巴馋,吃什么东西都留不到下一顿。总会狼吞虎咽的飞快把手里的东西吃完。
仿佛有谁跟它抢似的。
顾荆站在楚莹莹身侧,看了看火狐狸摇头摆尾跑远的样子,低声道。
“它有窝吗?”
楚莹莹一愣:“没有专门给它做。但它好像会歇在那个小土坯房里。就是当初捡了你的那个地方。”
少女这么一说,顾荆就懂了。
“去看看罢。”
两人朝着那一处地方走去。
土坯房那里,是藏着两人初见时记忆的地方。
那一处没有门,顶也比较小,只能容人勉强躺在里面。天热的时候,楚莹莹偶尔还会去那里躺一会儿纳凉,后来天凉了一些,楚莹莹就没怎么过去看过了。
今日走去时,那红狐狸似乎听到了动静,忽然从里头露出来一个尖尖的嘴,然后冲着他们龇了龇牙。颇有些吓唬和威胁的意思在。
“阿十?”楚莹莹诧异极了,阿十怎么会不欢迎他们呢。
顾荆看她:“还要过去么?”
少女抿唇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阿十从前从来不会这样。它一定有事,还是就站这里罢。算了,再往后面退一些,待会儿我问它。”
虽是豢养着小狐狸,名义上是它的主人,少女内里却也是尊重狐狸的。
没有因为对方龇牙咧嘴的驱赶他们离开那个住处,就生出怒意。
顾荆依言,和楚莹莹一起后退了几步,站到边上。
果然,瞧见他们这样退去,方才还凶巴巴的火狐狸,立刻变回了正常。
它转过脸,尾巴冲它们摆了摆,过了约莫一息的功夫,红狐狸撒开蹄子飞奔找了过来。
它来到楚莹莹跟前时,耳朵往后耷拉着,晃着身子发出了很轻的嘤嘤嘤。
就是顾荆不懂狐狸的语言,也能看出来,那狐狸是在内疚,怕小主人生气。
楚莹莹蹲下来,小白手摸了一把狐狸茂盛的毛,却撸下来很多红色的毛发。
她怔了怔,语重心长的看着小狐狸道。
“阿十,我怎么会怪你呢。我只是担心你。你整日里不吃肉,却只把肉叼走,你瞧,你现在还掉毛了。再看看你的肚子,那么瘪。你这样下去身体会坏的,知道吗?”
狐狸躺到了地上,柔软的肚皮朝着她,闭上眼睛随便主人摆弄,尖尖的嘴巴有着笑容的弧度,尾巴也惬意的一甩一甩。
楚莹莹和狐狸讲道理时,语重心长,格外温柔。
那狐狸听了一会儿,翻身站了起来,对着小主人一阵吱吱吱叫。尾巴指着小土坯房的地方。
楚莹莹那双杏眼忽然亮了起来,弯弯翘翘的睫毛眨着,脸上是掩不住的笑容。
“你说,你养了个母狐狸?”
“你留着那些肉,就是带回去给它吃?”
哎呀!
阿十竟然开窍了,会追母狐狸了。
可是…先前让阿十把吃的东西省下来,只是楚莹莹逗它的一句玩笑话罢了。如今看着傻阿十真的这样做。
少女摸了几下对方瘦了很多的脊背,感觉那里都是骨头,不由有些心疼。
“你早告诉我嘛。我知道你要养媳妇,怎么会不管你?你就从嘴巴里省点肉出来,够吃多久?你从小又不怎么会打猎,最多抓些兔子老鼠吃。可这会儿过冬了,那些小猎物不是那么好找的…”
楚莹莹叹气道:“以后不要再省着吃了。来找我,我给你多准备一些肉。你要先把自己那份吃完了,再带剩下的回去。知道了吗?”
她点着小狐狸的鼻子说教,那狐狸就嘤嘤嘤的用脑袋去拱她,也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没懂。
可顾荆站在一旁,默默看着这一幕。
见少女细白柔嫩的手,轻轻抚着狐狸的样子,眼中闪过动容。
他喜欢的姑娘,嘴硬心软,对自己人最最心疼。
四舍五入一下,自己也算莹莹的自己人。
想到这一点,狗蛋太子眼中闪过笑意。
楚莹莹这次去山中,没有再带阿十。
反而把自己布兜里所有的肉干,都给了阿十。
“你都带回去罢。”
她看阿十表现出来的意思是,那只母狐狸胆子很小,不敢见人。之前碰到过猎人,好不容易逃了一条命,就一直害怕见人。
且…
瞧这对狐狸如今对彼此的粘人程度,怕是很快就要有小狐狸啦。那吃的上面就不能短缺。
先就这样,等到那只母狐狸对她也熟悉一些了。她就叫上狗蛋一起去把那个土坯房重新弄一下。
起码要做得暖和一些,这样万一后面有了小狐狸出生,这个冬天就不会那么冷了。
阿十叼着肉跑远了,重新回到了母狐狸身边。
楚莹莹和顾荆远远走开时,似乎听到什么动静。
两人转过身,就只看见红色的毛茸茸身旁,似乎多了一团雪白的动物。
楚莹莹有些惊喜:“阿十的媳妇真好看,是小白狐呀。”
她夸狐狸好看,顾荆就看她。
少女不知自己在旁人眼里,也是好看的那道景色。
两人各自身后都背了个箩筐进山,一路上,楚莹莹时不时会停下来,摘一些草药放进箩筐里。
有了狗蛋跟在身边,就像多了个帮手,很多事儿,她只要动动嘴巴,狗蛋就会很快的处理好。
楚莹莹笑出了小梨涡,心中觉得狗蛋真是一点就通,真能干。
“你若过年以后要回家,可以带上一瓶解毒丸随身备着。”
少女大方的给顾荆许诺,雪白的小脸精致极了,笑起来甜甜的,黑发红唇,比往日里更是甜美了几分。
顾荆喉结动了动,应了一声“嗯”,心中划过暖流。
他垂眸,按着少女的吩咐,注意着草药的根不要伤着,这样来年同样的地方,还会长出新的草药。
“狗蛋,你跟我讲讲你家中的事儿罢。你有几个兄弟姐妹?”
楚莹莹终于稍微接受了一些,自个儿的童养夫出身富贵人家的事情。
顾荆怔了片刻,轻声道。
“我在家中排行老三,上有两个哥哥,下有两个弟弟。还有一个姐姐,两个妹妹。”
楚莹莹听着愣了愣,乌溜溜的杏眼睁大了,倒吸一口冷气。
“这…你有很多小娘吗?”
顾荆沉默了半晌,轻轻颔首,没说话。
楚莹莹道:“我听说,常人家的夫妻呢,一般都是对第一个孩子最喜欢。对中间的,反而不冷不热。你是老三,上头哥哥都有两个,你爹待你好不?你在家中的时候过得怎么样?”
顾荆看着她,那张俊脸浮现几丝笑意。
“莹莹…”
他察觉少女开始对他的家人感兴趣了。
是不是说明,如今他在莹莹心里,也有了那么一点特别的位置?
少年眸光又黑又亮,带着烫人的情意,楚莹莹和他对视片刻,小脸立刻发烫,浮上了一层红。
“你看我干什么呀。不想回答就算了。”
顾荆薄唇动了动:“我家中的情况有些复杂,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
“只是,三妹和四弟是与我一母同胞。其余的兄弟姐妹接触的少。”
宫中的情形,已经和常人家里的氛围完全不同了。若真要说有几个小娘,后宫佳丽三千难道都算么?
他直觉说出来,莹莹的印象会不好。
少年垂着眸子,眼神深处似乎有些失落。那模样好不惹人疼,清俊至极。
楚莹莹瞧在眼里,忽然把那海螺拿在手里吹了吹。
没多久,那只通体翠绿的鸟儿扑腾着翅膀飞了过来。
楚莹莹道:“这是我养的小翠。它通人性。我把这海螺给你,教你怎么训它。它很好养,只要旁边有树,它自己会找地方去歇息。”
顾荆抬眸,看着楚莹莹时,深邃的桃花眼极为专注。
“不必了,莹莹。”
他知道少女在训练这些小动物上,花了多少心血。
先前莹莹已经给了那从军的罗鸣一条小白蛇,而今身边就只剩下一只红狐狸,还有这只翠鸟了。
“可是…你不开心呀。你带着小翠鸟一起回去,若是有个事儿,它也能派上点用场。”
楚莹莹歪着脑袋看他,自个儿都不知道这会儿的模样有多清丽可人。
她想让狗蛋开心一些。
顾荆微微俯身,手捏了捏少女白嫩的颊边肉。
“你好好的在这等我。便是叫我开心的事。”
若他要走,会留下一部分暗卫,暗中守护少女的安危。
待他回到京城那宫墙之中,腥风血雨是免不了的。
但若心里知道,在悬崖之下的这个安静小村寨里,等着他爱慕的姑娘,未来的一切,便有了盼头。
这天以后,楚莹莹开始正大光明的绣嫁衣。
“娘,你快教我,这一处的针线是不是这样子?还有那个鸳鸯,我怎么绣都不好看。”
她缠着田娘教自己女红。
田娘又欣慰又好笑。
从前要这小东西去做女红,便跟要她命似的上蹿下跳百般推脱。
而今莹莹到底是大了,有了心上人,便也知道主动来学针线活了。
“从这里,穿过去,再把线收回来。”
田娘接过针线做了个示范,却见楚莹莹把她刚才纳好的那个地方拆掉了。
“为何拆掉?”田娘不解。
楚莹莹便仰着精致的一张小脸,雄赳赳道:“我自己的嫁衣,我要自己绣。别人一针一线也别想碰。”
可以。少女那股傲气和仔细,比起田娘年轻的时候,有过之而无不及。
“呵,那你自个儿慢慢绣罢。就怕你是老粗糠榨油,白费劲儿。”
田娘失笑,摇了摇头。觉得就以女儿这样的水平,怕是这嫁衣绣个三年也绣不好。
楚莹莹偏不信邪,一股子倔脾气上来,像头气呼呼的小牛犊子,抱着嫁衣就往自己屋里跑。
路上跑得急,转弯的时候,直接一头撞入了正往屋里走的少年怀抱。
她腰肢被少年揽住,身子晃了一下站稳,抬眸就看到狗蛋那双标志的桃花眼,正有些担忧的看着她。
“撞疼了么?”他要去揉少女额头。
楚莹莹却做贼似的,一下把手里抱着的红布,往身后一藏,乌溜溜的眼睛转了转,结巴了一下。
“当…自然是疼的。你走路不看。”她倒是会恶人先告状,倒打一耙。
然而这股奶凶奶凶的劲儿,倒是透出一股欲盖弥彰,像是在掩饰着什么。
顾荆个头蹿得快,比起少女,稳稳高了一大截,居高临下的看着楚莹莹时,借着这个高度,瞄见了少女身后藏着的红色布料。
“你你你、你看什么呀!”楚莹莹察觉他在偷看自己藏在背后的嫁衣,恼羞成怒的蹦跶了起来。
顾荆收回目光,垂着眼,白皙如玉的脸看着俊秀又斯文,丝毫看不出那日他把狼活活打死的冷酷。
好嘛。
每次少年只要沉默着垂下眼,然后站那儿抿唇。
楚莹莹立刻就觉得有些心疼。
美人楚楚可怜的,她方才竟然还凶人家。
少女有些懊恼,一咬牙,补救似的把身后嫁衣拿了出来,扔到狗蛋怀里。
“罢了,给你看看也行。看到没,这是我绣的嫁衣。”
楚莹莹破罐子破摔了,平日里瓷白的一张脸,如同抹了一层胭脂。
杏眼因为恼怒,显得湿漉漉的,格外可爱。
她抓着狗蛋的胳膊上的衣袖,小猫儿似的晃了晃。
“它是不是不好看?”
在狗蛋面前,楚莹莹一点点耷拉着小脑袋,声音也有些幽怨。
“我娘都不看好我。”
大红的嫁衣,如今还没成型,只不过是一块剪裁好的布料罢了。
然而那上面却已经绣了两只小鸟形状的图案。
顾荆看了一眼,辨认出来,那鸟应是鸳鸯。
少女的绣工实在不可恭维,边边上歪歪扭扭,针脚也不细密。甚至有些地方的绳结就这么挂在上头,猛地一看,做工何止是粗糙,简直是…前所未见。
楚莹莹抿着唇,有些委屈的抬起眼看他:“你是不是也想笑话我?”
以顾荆生下来就是储君的地位,何时见过如此粗制滥造的绣工。太子身上的衣裳,每一针都是精致的。看到这样的针线活,几乎是污了眼睛。
然而他眼里却丝毫没有半分不耐和嫌弃,桃花眼一片温柔和珍惜。
看向楚莹莹时,轻轻摸了摸她的脑顶,像在哄人似的,认真夸道。
“你若得闲了,可否给我做一个荷包?”
楚莹莹仰脸看他,小嘴微微张着,显然是很惊诧。
“你不嫌丑啊?”
少年默默摇头,眸光含情。
楚莹莹本来有些委屈的心情,瞬间得到了安抚。
她抿了抿唇,心情好转,脸上的梨涡便又露了出来。
“那…你不怕旁人笑话吗?”
她把自己那点小架子,拿捏的死死的,觉得可不能那么轻易答应狗蛋,要给他做荷包。
顾荆摸摸她脑顶,微微俯身,压低了的声音,在少女白皙耳廓旁响起。
“谁敢笑话。”
霸气又宠溺,瞧着以后就很会护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