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博宗靠在床头,半偏过身子仰着头对着沈祁笑。
笑意达到了眼里。
沈祁见多了他这副神情。
永远只会对着自己温柔地笑。
母亲还在的时候,他会上当,会把他当成心中的英雄,可是现在不会了。
他冷笑了一声,收回了伸出去阻止沈博宗的手,视线从沈博宗那张虚伪的脸上一扫而过,落在他手里的水杯上,扯了下唇角,露出近乎嘲讽的笑意:“你想喝的话,我也不会阻止你。”
他真是昏了头,被沈博宗如今这副凄惨的模样骗了,竟然生了去关心他的心思。
沈博宗的笑意僵住。
拿着水杯的手似乎是感受到了温度,开始颤抖,水杯里升腾出来的雾气迷了他的双眼。
“我我喝。”沈博宗抿了一口热水。
沈祁嗯了一声,没有再阻止。
他没有什么耐心在这里和沈博宗上演父慈子孝的戏码。
虽然他已经是自己最后拥有血脉关系的亲人,但是他对他的亲情早就耗尽了。
偏偏沈博宗还要抬着眼皮去偷偷看沈祁。
沈祁察觉到了,微微皱了下眉头,干脆直接走到了窗边的位置,窗户上映着月亮和点点的星星。
沈博宗一小口一小口喝完了水,又转头去看沈祁的背影。
他长大了,不再是个任人摆布的小男生。
“我妈的事情,是你找的人吗”沈祁打破了病房里沉闷的气氛,开了口。
声音并不是很大,也一如平时那般平静。
不像每次在电话里对着沈博宗说话那般,夹杂着厌恶、激怒的情绪。
沈博宗收回视线,手不断地在被面摩挲着,良久才嗯了一声。
“我那样你就不能比赛了,职业选手是不允许有精神病史的,这样你就可以回来继承家业,回来陪我,你看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你怎么能看都不看一眼呢对不对,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沈祁的笑声打断。
这一声笑太轻了。
但是沈博宗偏偏听见了。
如果可以,他宁愿自己没听见,宁愿自己这一会儿时间是不清醒的。
“沈博宗。”沈祁转过身来,靠在墙上,低下头去看他,颇有种居高临下的错觉,眼底没有一丝怜悯之意:“知道我为什么来见你吗”
沈博宗脸上带了些喜色,张了张嘴想开口。
沈祁却不给他机会:“我想看看,你在这里过的是不是很不快乐,如果你过的不好,我也就安心了。”
“从我妈死了之后,你就不是我爸爸了。我也有必要提醒你一句,你的家业已经没有了,沈氏传媒现在的老板,是傅臻。”
这事儿也是来之前段荣查到的。
沈祁也只是有些许的惊讶。
随后便是明了。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有人慢慢给他处理好了身后的路。
只是没有预料到沈博宗还能和外界取得联系。
那名职业黑子收了更巨额的钱,招出了让他发布信息的人来自这家医院。
是这家医院的一名护士。
“不可能那是我的家业是我为你拼下来的天地”沈博宗好像突然被刺激到了一般:“你不要骗我栖栖,别骗爸爸了,那是爸爸要留给你的,你别不开心了,爸爸还会给你更多更好的,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只要你乖乖回来,乖乖接受这一切。”
“那如果,我想要我母亲呢”沈祁突然问道。
他就那样直勾勾盯着沈博宗,对方的脸色有些泛了红,双手紧紧抓着被面,病服的袖子卷到了手肘的地方,能看到他手臂上暴起的青筋。
沈博宗笑了,眉眼弯着,好像十分喜欢这个问题,轻声道:“我给你找了,你看苏芽,她和你妈妈多像啊,一模一样的眉眼,连笑起来的时候都那么像,也那么温柔,性格也太像了,她一定是你妈妈觉得我们俩太孤单了,派来找我们的。”
他的语气太过温柔了。
沈祁却感受到了一阵恶寒。
“你疯了。”
他两步便走到了沈博宗的病床前,抓着沈博宗的衣领,这么久以来隐忍的情感,在这一刻被沈博宗这个疯子逼的干干净净。
“她不是祁晚韵,你也不配去糟蹋别人对你的感情”
“沈博宗,我以后,也不会认你当爸爸,一辈子都不会。”
“从此以后,你应该每日每夜都想起我母亲当年是如何去世的,而你又做了些什么,你做的一切都让我觉得恶心,而不是骄傲。”
他的右手紧紧抓着沈博宗的领口,沈博宗丝毫没有挣扎的意思,只是好像没有听到沈祁说的什么,只是颤抖着伸出了手,想要去抓住沈祁的手腕。
连无神的双眼突然都有了光芒。
沈祁察觉到他的意图,松开了手,退后了两步。
双眼有些发了红。
偏过脸去,不愿意再去看他。
沈博宗有一瞬间的失神,似乎很遗憾。
他喘息了两口,才开了口:“我我只是想你以后不要像我一样过得那么累”
沈祁嘲讽地笑了声:“我不需要你的任何东西,而且”
他再次凑上去,帮沈博宗理了理刚刚被自己拉乱了的领口:“那些东西,已经没有了,你已经一无所有。”
“我会帮你办理好转院手续,让你回国,去一个没什么人的地方,如果你不提前死亡,那么你的下半辈子,会在那里度过。”
也就是通俗意义上的“软禁”。
说完这话,沈祁又退后了。
他不愿意离沈博宗太近了。
血脉至亲的联系,让他现在无法正常地呼吸。
沈博宗反应了几秒。
突然哭了起来。
他哭得并不安静,抓着被子,用了所有的力气扔了枕头,但是没有往沈祁的身上扔:“不可能,怎么会没有了呢,那是你的,那是我儿子的东西,他们怎么可以抢走他们是坏人我儿子呢栖栖,是爸爸对不起你,爸爸没有看好你的东西”
沈祁背过身去,听着他断断续续地说话,听着他哽咽的哭声,心脏的位置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
“你没有对不起我。”
那些过往的伤害,他都不曾在乎。
“你对不起的,只有祁晚韵一个人。”
沈祁永远无法理解,为什么沈博宗会因为祁晚韵的死而疯了,却可以在祁晚韵怀孕生子以后频频出轨。
但是他也并不想理解。
病房的门隔绝了房间内的哭声。
“对不起,抱歉,我不是故意要偷听的。”苏芽低着头,小心翼翼擦拭着眼泪。
沈祁看了她一眼,偏过头:“没事。”
他沉默了片刻:“你会和他一起吗”
苏芽知道沈祁在问什么,毫不犹豫点了点头。
沈祁并不意外她这个答案。
强迫自己露出抹笑意。
“再见。”
他轻声道。
苏芽看着沈祁的背影,灯光将他的背影拉的很长。
她靠在病房门上,无声地留着眼泪。
从被沈博宗救下的那一刻,大概就已经注定了。
年少时不曾向往过爱情,年纪大了,却义无反顾爱上一个不爱自己的人。
也幸好她是个不婚主义,这辈子不会结婚生子,也甘愿陪在沈博宗身边和他一起老去。
哭了一会儿,苏芽又擦干了泪,像没事人一样,进了病房。
“博宗,别哭了,是我不好,不该出去这么久的,你想要什么,我去帮你准备”
夜晚的风很凉。
沈祁出来的时候,被这风糊了一脸,冷的缩了缩脖子。
原本泛了红的眼睛也不知是不是进了什么东西,变得酸涩,就连鼻尖都开始发红发酸。
他啧了一声,仰着头去看天空。
他没有直接出去去找接应自己的人,而是坐在了门口的台阶上,吹会儿风冷静一下。
双手抵住额头,沈祁笑了起来。
嘴角尝到了凉意。
也许是太冷了,身子都有些发抖。
但是控制不住。
他并不想要对不起。
需要那句话的人是祁晚韵,但是就算沈博宗说了也已经没什么用了。
精神病大概是对沈博宗的惩罚。
他原本已经准备好再也不会去看沈博宗一眼,偏偏沈博宗还要拿祁晚韵的死来逼他。
都是算好的,沈博宗知道,这件事爆出去,沈祁会去找他。
他也知道,这样的结局。
他只是想见自己一面。
沈祁又笑了起来,只是笑声里带了些哭腔。
只是一分钟后,压抑的声音被打断。
沈祁的身上被披了一件长款的外套。
熟悉的味道一下子钻入鼻腔。
沈祁愣了愣,随后毫不犹豫转过身,抱住了对方的双腿。
没有再哭了,只是鼻涕眼泪都往对方腿上蹭去。
傅明渊原本准备蹲下来去抱住对方的动作僵在了半空中,片刻后,抬手揉了揉沈祁的头顶,声音里带着哑意:“别哭。”
沈祁吸了吸鼻子:“我怎么可能哭啊,哥哥,你怎么来了”
傅明渊皱了下眉头:“是不是感冒了”
沈祁还穿着短袖,又在门口坐着,他不知道沈祁在这儿坐了多久,只是进来的时候看到的是平日里张扬的少年这会儿却一个人,住院部门口的灯光映着少年的身影越发的孤寂。
沈祁摇了摇头,又在傅明渊腿上蹭了蹭,蹭鼻子。
离开的时候,对方裤腿上湿了一片。
他站起来,低下头去看傅明渊的脸,勾着唇角,伸手去抚平他皱起的眉:“亲一口吗哥哥”
沈祁同傅明渊回了傅明渊在这边住的酒店。
在酒店门口遇到了等他俩过来的杜京,杜京一脸谢天谢地的模样。
“你俩真的都是祖宗,你是不知道,你手机关机,这货那脸,黑的能和包拯媲美”
傅明渊静静看了他一眼。
杜京住嘴,又瞥了眼沈祁发红的眼睛和耳朵,摸摸鼻子,打了个哈欠,默默打了招呼,继续回去睡觉。
今天工作了一天,刚打开微博就看到热搜是祁氏给人发的一大片律师函,把他吓得一个机灵,立马给傅明渊说了。
偏偏沈祁电话又打不通,傅明渊联系了段荣才知道沈祁的去向。
回了房后,傅明渊让沈祁先去洗澡。
回来的时候,他便一直不放心,怕沈祁感冒,过几天他还有比赛,这会儿感冒了,影响便有些大了。
趁着沈祁洗澡的时候,又去煮了生姜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