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益州府衙。
一顶小轿抬入展昭院中,轻薄的竹帘掀起,露出一张锦被,以及藏在锦被之后的、兰夫人梨花带雨、娇美动人的面孔。
她一下小轿,就见着包拯不怒自威的一张脸,手持宝蓝卷宗、紫红官服下摆有祥云暗绣、额上的月牙儿分外明显,一看就知是铁面无私、英明决断的“包青天”。
兰夫人思及己身,既冤又屈,此刻见了为民请命的包大人,顿时泪如泉涌,径直向他跪了下来,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头。
包拯伸手想扶她起来,却见这柔弱女流避开了身子,坚持下跪行礼,忍不住叹道:“兰夫人不必如此,若有何冤屈、尽可向本府诉说,本府必为你主持公道!”
兰夫人跪在冰冷的石上,一双泪眼早已朦胧,道:“妾身常听人言,包大人日审阳、夜审阴,如今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妾身夫君之冤屈,恐怕只有包大人能够洗刷,他死的不明不白,妾心不安!”
“日审阳、夜审阴”的包拯眉心拧成了个川字,面上隐约有了异色,道:“府衙卷宗记载,你夫君兰亭生于月前失踪,生死不明,为何夫人就认定他魂归地府?”
“因为那是妾身亲眼所见!”
兰夫人眼尾发红,字字泣血,说话间又有珠泪落下,道:“有妖魔横行,生食了夫君血肉,妾身便是人证!那一夜的每一刻、每一幕,妾身此生都绝不能忘!”
说罢,她又磕了一个头,光洁的额上已隐约见了血色,祈求道:“大人素日里审阴断阳,又有白蛇庇护,定是不怕那妖物加害的,妾身别无所求,只请大人能为妾身那死的不明不白的夫君主持公道!”
包拯轻轻一叹,道:“夜里寒凉,夫人还是起来罢,这府衙之中也不然都是本府信任之人,还是随本府密谈为妙。”
这话说的不错,小院之外虽有王朝和从开封来的官兵巡视守卫,可人力不敌妖物,为保万无一失,还是多加防范为妙。
兰夫人这才起身,随公孙策等人进到房中,又由展昭守在门外,时刻警备,这才用衣袖拭去眼中泪珠,诉说夫君冤屈。
包拯正襟危坐,堂下木椅二把,公孙策仍旧居于一旁,手持笔墨来记录证言。
“妾身同夫君都是益州人,自幼相识也算青梅竹马,一年多前方结了姻缘。”
兰夫人勉强的笑了一下,细声细气的道:“他是府衙的仵作,我父母原是有些看不上的,说夫君经常接触死者,一身晦气、腥臭难闻,恐会招些老鼠来家中。”
包拯目露无奈,叹道:“我大宋士农工商,本无贵贱之分,仵作应不例外。”
他叹息如此,却并不意外,只因如今世道,仵作多由地位低下的贱民担任,都是殓尸送葬、鬻棺屠宰之家,后代禁绝参加科举,也难怪兰夫人的双亲如此反对。
果然,兰夫人也道:“夫君本是个读书人,若非家道中落,也不会做这行当,成亲之事,父母极力反对,我却偏和家里赌气,要他买了一只猫儿做聘礼,待礼成之后,父母大失所望,便搬出了益州。”
说到这里,她单薄的身子一颤,似是颇为后怕一样,哭道:“未成想,后来竟是这只猫儿代替夫君,救了妾身一命。”
公孙策心中一动,想到展昭所言的那只猫的奇异之处,温声道:“此话怎讲?”
他目露悲叹之色,对这对生离死别的有情之人也是颇为同情,心中十分不忍。
兰夫人双目泛红,道:“那是月前的一日,夫君写了辞呈,打算辞去府衙仵作之职,带妾身去探望双亲,可是夜里……”
夜里狂风大作,仿佛一只大鸟撞在了窗户上,门口挂着的红灯笼明明灭灭,已经熄了两只,仿佛有什么事要发生似的。
兰夫人心中不安,刚要去唤夫君,忽的发觉门窗大敞四开,有一个高大的、佝偻的影子,正倒挂在客栈大堂的房梁上。
他的眼睛里发着红光,两肋伸出丑陋的、覆着一层漆黑薄膜的蝙蝠翅膀,分明是人的四肢和面貌,却又生了四只獠牙!
兰夫人骇了一跳,在那怪物的注视之下,她的身子软的几乎站不住了,喉咙里也仿佛塞了一块大石头,话都说不出来。
她的夫君似有所觉,从二楼急急的奔了下来,将兰夫人护在身后,似是认识那怪物,叫道:“是你?!你竟应下了……你要血肉的话,就吃我的,别碰我夫人!”
那怪物恍若未闻,腥臭的身体直挺挺的扑了过来,它的速度很快,力道也巨大无比,让人根本无法闪避,也无力挣脱。
更别提那兰亭生在做仵作之前,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他的反抗在怪物眼中微乎其微,甚至抓不破它的皮肤!
危急时刻,夫君的猫儿冲了过来,给了怪物一爪,那白白胖胖、平日里见了老鼠都会害怕的猫儿,此刻竟这样勇敢,紧紧的挂在怪物的身上,抓伤了它的翅膀。
可是这对怪物来说,根本不痛不痒。
兰夫人被夫君搂在怀中,眼睁睁看着那蝙蝠似的怪物张开腥臭的嘴,将獠牙插入夫君脆弱的脖颈,只一瞬间的功夫,她温柔的夫君就只剩下了一张干瘪的人皮!
那怪物撇开了人皮,青白的面色竟有一瞬恢复成了人类的肌肤,它浑身的骨骼嘎吱嘎吱的响,居然还想对兰夫人动手。
她在慌乱之中,用发簪划破了怪物的手臂,皮肉翻卷的伤口透着淡粉色,从中竟流出了一滴金色的血液,被怪物甩到一旁的猫儿挣扎着凑了过去,舔去了血滴。
然后形势开始逆转,巴掌大小、圆润可爱的猫儿拉长了四肢,森白的獠牙伸出口中,爪尖逐渐锋锐……它从一只讨女子开心的猫儿,变成了一只勇猛的雪白豹子。
怪物失去了血液,仿佛十分畏惧猫儿一样,萎靡不振的撞开房门,逃了出去。
兰夫人抹了抹眼泪,道:“正是因着狸奴救了妾身一命,自此,若城中有流浪的猫儿,妾身都拾回客栈,好生将养。”
公孙策道:“那金色血液,想来应该就是清姬姑娘口中,那能令人类转化为半妖的妖灵,因着猫本就是蝙蝠的天敌,又得了它的妖灵,所以才能将半妖惊走。”
说罢,他又回过身来,温声道:“兰夫人,在下可否见一见那只猫儿,检查一下它的变化,或许会对破案有些帮助。”
“既是大人吩咐,自然并无不可。”
兰夫人走到窗边,对着茫茫夜色招了招手,向着半空之中轻轻唤道:“狸奴!”
不过片刻,一只威武的猫儿从房顶窜了下来,蹲坐在她的腿边,雪白的皮毛像是缎子一样闪闪发亮,它比前两日更加威风漂亮,也没穿那件紧巴巴的小衣服,一对蝠翼从两肋伸出来,像是插翅的猛虎。
兰夫人见了它那对翅膀,忍不住又落下泪珠,抱着它抚了抚,道:“狸奴现在是小老虎、小豹子了,乖一些,让公孙先生看看,包大人他会为你父亲报仇的。”
似他这等坚贞、勇敢的有情女子,公孙策也不由为其夫妻的生离死别叹息,包拯亦安抚道:“兰夫人,还请节哀顺变。”
兰夫人手中帕子早已湿透,道:“妾身早已想通了,如今只想为夫君报仇。”
说罢,她向包拯和公孙策等人福了福身,道:“世风日下,包大人这般澹明透彻、忠心为国之官员,已是凤毛麟角,妾身佩服之至,请大人为妾身主持公道!”
包拯叹道:“兰夫人,你今日这一番话,不知愧煞多少天下多少为官之辈!”
兰夫人道:“大人远在开封,不知益州那江知府,跟那蝠妖恐是蛇鼠一窝!”
包拯神色一变,他也觉得益州知府有些奇怪,却说不清哪里不对,忙道:“兰夫人可有什么发现?尽可向本府道来。”
兰夫人平复了一下心绪,又回忆了片刻,说道:“事发之前的一月,妾身便发觉夫君似乎有些不对,接连数日回来的都晚了些,身上还有腥臭味道,他平日爱我重我,整理衣冠之后才肯回来见妾身。”
“可是那段时日,他似是陷入了极大的挣扎之中,夜里亦是焦虑不安,时常被噩梦惊醒,妾身看着头发都掉了不少。”
她的指尖蜷了蜷,道:“妾身问,他也不说,不过后来,夫君说要辞去职务,带妾身去探望父母,在那边谋个营生,如此过了些时日,夫君才重新安定下来。”
包拯皱了下眉,道:“那夫人是如何确定,益州知府与那蝠妖蛇鼠一窝呢?”
兰夫人咬了咬唇,道:“妾身……第二日天亮,妾身才有了力气,想去官府报案,可是才到府衙,就闻到了和那怪物如出一辙的腥臭味道,接连数日不散,若非官妖勾结,公堂之上,怪物如何敢来?”
“确有几分道理,那江知府的爱女被半妖掳走,也不见他如何担忧,反倒有心旁物,涂脂抹粉遮掩腥臭,必有蹊跷。”
包拯思忖片刻,命守在门外的展昭进来,这才道:“兰夫人,本府命展护卫秘密送你回客栈,若有消息、再行通知。”
说罢,他又道:“展护卫先将兰夫人送回客栈,秘密安排人手保护,再请清姬姑娘过来,我有一个猜测要请她证实。”
展昭毫不犹豫的道:“是,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