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第 26 章(1 / 1)

帐篷里。

医官诊治过后,恭敬道:“回禀殿下,赵娘子无甚大碍,许是……许是一时急火攻心,便晕了过去,只需服用些调养的方子,好生休息即可痊愈。”

姜云瑶放下心来,令其去开药。

医官走出帐篷,用衣袖擦了擦脑门上的汗。

赵娘子身体康健,未有任何异常,但前车之鉴摆在那,刚刚在含章公主意味深长的目光下替她包扎了并未受伤的腿,显然,继续保守秘密才是明智之举。

听得医官脚步声渐远,赵晏缓缓睁开眼睛。

姜云瑶连忙凑过来:“晏晏,你还好吗?想不想喝点水?”

赵晏的勉力维持的演技早已是强弩之末,方才姜云琛那混账探她脉搏的时候,她极尽克制,才忍住没有当场给他个过肩摔。

她灰心丧气道:“阿瑶,我装得一点也不像吗?”

姜云瑶讶然:“你居然是装的?可我完全被骗过去了,你进来的时候面色通红,摸上去还很烫,我以为你突发急病,差点没吓个半死。”

赵晏:“……”

任谁被一个登徒子密不透风地抱在怀里,身体紧贴,骑马一路颠簸,都会觉得难为情吧?

她怕姜云瑶继续追问,岔开话题,对她讲了遇见临川王世孙的经过。

但省略了自己将太子踹下马,以及之后发生的事。

“无心之举?我信了他的鬼话。”姜云瑶眼眸中骤然划过一抹冷意,“那些个世子世孙,给点颜色就开染坊,我和阿兄客气几分,他们便不知自己姓甚名谁了。”

她倏地站起:“我要告诉阿爹。”

“阿瑶,冷静。”赵晏飞快地拉住她的手,目光从她腿上划过,“太子殿下应当已经去了,外面人来人往,你小心露馅。”

姜云瑶坐回原位,沉默片刻,轻声道:“晏晏,你知道吗,临川王、嘉宁长公主,甚至包括静渊王之流,都打心底里觉得,阿爹不纳妃嫔、子嗣稀薄,我们这支血脉……将来必定守不住皇位。”

她垂眸看着地毯,忽然笑了笑:“可他们生得再多,个个草包又有何用?就像阿爹那位异母兄长,天时地利占尽,奈何本人过于废物,最终落得赐死狱中、母族满门抄斩的下场。”

“现在这些跳梁小丑,势力远不及曾经的谢家,如果他们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只能说是痴心妄想,有阿爹和叔父在,还指望大位会落到他们手上吗?”

平日遇见静渊王世子等人,她和姜云琛都不介意虚与委蛇地称一声“叔父”,但内心真正认可的叔父,唯有皇帝一母同胞的弟弟广平王。

赵晏知她心中不快,安静地听着。

她从小在宫中,接触过不少皇亲国戚,他们背地里如何议论今上一家,她并非不知。

但姜云瑶的一番话,却让她想起那位夺嫡失败的皇子。

先帝即位初期,科举方兴,寒门出身的官员尚且不成气候,世家大族盘根错节、呼风唤雨,今上与广平王的生母沈皇后被打入冷宫,贵妃谢氏则仗着父亲是柱国大将军、兄长是兵部尚书,一心要将儿子庆王推上储君之位。

但他们低估了今上的手段,输得一败涂地,门庭煊赫的谢家也随之灰飞烟灭。

事情过去近二十年,那场轰动一时的谋逆案连带谢家渐渐被人们遗忘,赵晏有所耳闻,还是因为她三叔赵景川曾经被庆王失手打伤,落下了终生的病症。

她陷入无言。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除了一名嫁进皇室的女儿,赵家与当年的谢家几乎别无二致。

武将最忌讳功高震主,这样的巧合,让她多少有些不安。

姜云瑶敏锐地觉察到异常,神情缓和些许,安慰地回握她的手:“谢家伏诛,是因佣兵作乱,意图谋害我阿爹、逼我祖父退位。燕国公赤胆忠心,赵将军正直坦荡,我阿爹也并非天性多疑、无端猜忌功臣的君主,你切莫多想。”

赵晏点点头,转而道:“刚才你回来,没遇到什么麻烦吧?”

姜云瑶知道她所指为何:“当然,阿爹怎会让我受委屈?而且那位虞将军挺够意思,我本以为他谁都不愿得罪,打算到御前和稀泥,但他毫不犹豫地站在了我这边。”

赵晏一笑:“他若是个只求明哲保身、不分是非曲直之徒,我也断不会与他成为朋友了。”

“你看人的眼光向来是准的。”姜云瑶道,“再与我说说凉州吧,宫外的世界如此有趣,若能回到三年前,我真想随你一起走。”

短暂的情绪交换结束,两人心照不宣,聊起轻松的话题。

多年来,这一直是她们不言而喻的默契。

另一边。

皇帝与皇后正在交谈,突然,御前总管林沐匆匆走来,低声禀报了几句。

“正值午时,营地人多眼杂,看得一清二楚。”他请示道,“陛下,娘娘,这……”

皇帝的神色依旧风平浪静:“让太子过来见朕。”

林沐领命退下,皇后倾身附到皇帝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

皇帝波澜不惊的眼眸中掠过一抹诧异,与皇后对视,瞬间明白彼此存了同样的想法。

皇后莞尔一笑,轻轻覆上他的手背。

不多时,姜云琛进入帐中,行礼落座,还没说话,就听皇帝问道:“你去了何处?”

姜云琛如实交待了和赵晏一同偶遇临川王世孙的事。

只是自己被她一脚踢下马,和她后来假装晕倒,他半字未提。

皇帝的目光微微一凝,姜云琛连忙道:“阿爹,虽然临川王府那一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他应当没有撒谎,否则我真有个三长两短,他们所有人加起来都不够陪葬。”

他倒不是大发善心,为临川王世孙开脱,只因惦记着更重要的事,不想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浪费时间。

林公公已经透露了皇帝传召他的原因,待父母问起,他就可以顺水推舟试探他们的态度。

皇帝却没再追问,转而对皇后道:“临川王世孙的箭术如此之差,倘若晏晏嫁给他,指不定要怎么嫌弃。”

“未必。”皇后笑道,“论武艺,晏晏素来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若以此为标准,大多郎君都不会合她心意,不过方才来的那位虞小将军甚好,少年英雄,或许能让她另眼相看。”

姜云琛:“……”

不是,话题怎会突然转到这么奇怪的方向?

而且虞朔就罢了,临川王世孙又是什么玩意儿?

他啼笑皆非:“阿爹阿娘,您二位别乱点鸳鸯谱。赵晏亲口说,虞将军只是她的朋友,还有临川王世孙,赵家与他们王府向来不对盘,为何要把赵晏同他牵扯到一起?”

“临川王府有意与赵家讲和,希望我从中斡旋,为世孙与晏晏降旨赐婚。”皇帝道,“我看他们这次颇具诚意,听世子的口风,过些天临川王回京,便要为此事入宫,请我予以恩典。”

姜云琛不敢苟同:“阿爹,您和阿娘待赵晏如己出,怎能亲手把她推向火坑?临川王曾经差点害死她祖父,临川王世孙刚才又把她气晕了过去,您该问问她自己愿不愿嫁。”

皇后微讶:“气晕?”

“赵晏现在就在阿瑶那边躺着,阿娘可以亲自去求证。”姜云琛理直气壮地将赵晏“晕倒”的罪魁祸首扣给临川王世孙,思及此人与她争执到一半、突然转变态度,想必是因为婚事,顿时话锋一转,“何况他还企图行刺我,居心不良,其罪当诛!”

皇后眸光微动,极力忍着不笑,在桌案底下捏紧了皇帝的手。

皇帝比她淡定得多:“此事我会处理,你且退下吧。”

姜云琛:“……”

这就结束了?

林公公不是说,父亲听闻他抱着赵晏回营地,才召他过来问话吗?

他迟疑道:“阿爹找我,便是为了告诉我临川王府有意与赵家结亲?”

皇帝不置可否:“我与你阿娘待晏晏如亲生女儿,那么你也算她半个兄长,她的终身大事,你不该知情吗?”

皇后附和:“前脚你还对我跟阿瑶说,你与晏晏情同手足,现在怎么一副老大不乐意的样子?我儿,做人须得言行一致,切忌表里不一。”

姜云琛:“……”

他为自己辩解道:“阿娘,我只是不乐意她嫁给临川王世孙,她……”

话说一半戛然而止,他忽然意识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如果他现在说想娶赵晏,父母定会征询她的意愿。

她正在气头上,若是当场拒绝,今后他再提就更难了,甚至极有可能适得其反,让她愈加恼怒。

此事须得从长计议。

“……她值得更好的。”他略一停顿,续上未尽之言。

说罢,起身行了一礼,退出御帐。

他走后,皇帝沉静如水的眼底浮起一抹揶揄,若有所指道:“阿音,不愧是你的儿子,心思就差写在脸上了,还坚持嘴硬。和你当年简直一模一样。”

不等皇后出声,又道:“但可惜,晏晏不是我。我们这孩子……怕是要吃点苦头了。”

皇后抬眸望向他:“陛下心里其实已经有打算了,不是吗?”

“原是如此。”皇帝悠悠道,“但现在,我决定按兵不动,看他要怎么做。”

姜云琛从帝后那里告退,朝姜云瑶的帐篷看了一眼,觉得还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先不要去招惹赵晏,让她消消火。

念及事成之后,她便会和他同住一个屋檐下,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无论读书赏画还是抚琴对弈都有人作陪,练武更是棋逢对手,他只觉通体畅快,已经开始想象她出阁的情形。

她生得那么美,身穿褕翟衣、登上金辂车的时候,该是何等光艳照人。

回到自己的帐篷,他坐下喝了两三杯凉茶,心中的雀跃才渐渐平息。

随即,让陆平打探清楚赵景明夫妇现在何处,整理衣冠前去拜见。

正午时分,营地升起袅袅炊烟。

赵宏和广平王世子等人满载而归,正兴高采烈地商量着一起用饭,谁知一进营地,就有无数道目光投来,一个与赵宏颇为相熟的公子走上前,低声道:“赵三郎,你阿姐出事了。”

赵宏心下一惊,那人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先别急,医官去了趟含章公主的帐子,很快就出来,令姐应当没什么大碍。只不过……”

顿了顿,话音放得更低:“她回来的时候昏迷不醒,是被太子殿下抱着的,许多人都看到了。”

“多谢相告。”赵宏对他略一颔首,又向广平王世子道了声失陪,直奔自家的营帐。

赵景明夫妇刚送走传信的宫人,赵宏就风风火火地闯入:“阿爹阿娘,阿姐她……”

“晏晏没事。”赵景明示意他坐下,“含章公主的人说已经请医官看诊,稍作休息就好。”

赵宏放下心来,复而支吾道:“我听说,阿姐是被……那个,太子殿下抱回来的,阿爹,这是什么情况?”

“我也不知。”赵景明摇了摇头,“我和你阿娘均是旁人口中听得消息,并未亲眼所见。”

裴氏忧心忡忡,提议道:“你们两人不方便,不如我过去瞧瞧,看在晏晏的份上,公主殿下应当不会将我拒之门外。”

虽然她不像某些泥古守旧的妇人,觉得女儿与太子肢体接触有损闺誉、父母家族也跟着颜面无光,但流言蜚语的威力不容小觑,她担心女儿会被不怀好意的人中伤。

必须问清前因后果,方可准备应对之策。

赵景明正待点头,忽然听到外面一阵响动。

隔着帐篷,内侍的通报声传来:“赵将军,赵夫人,太子殿下求见。”

内侍打起帘子,姜云琛走进帐中。

赵景明夫妇及赵宏起身相迎,刚要行礼,却被姜云琛制止。

反倒是他拱了拱手,面带歉意道:“孤与赵娘子纵马林间时,偶遇临川王世孙,赵娘子与他话不投机,争执起来,兴许心中气极,世孙一走,她就突然晕了过去。彼时四下无人,孤急于带她回来救治,于是……”

“对赵娘子多有冒犯,还请赵将军、赵夫人及小三郎见谅。”

赵景明不疑有他。太子素来不近女色,十八岁的年纪,没有姬妾,就连通房都不见一个,若说他居心叵测、故意占女儿便宜,他是断然不信。

何况以女儿的身手,若非她失去意识、动弹不得,谁都不可能未经允许就对她搂搂抱抱。

看来当时的情况的确有些严重。

他还礼道:“事出有因,臣岂敢责怪殿下。还要多谢殿下出手相助,及时送小女归来就医。”

“赵娘子在舍妹帐中休息,尊夫人如不放心,可亲自前去探望。”姜云琛顿了顿,郑重其事道,“外面那些风言风语,孤会想办法处理,倘若……倘若令媛因此介怀,孤愿意对她负责。”

赵景明听出他话中之意,先是一怔,随即忙不迭道:“殿下言重。”

姜云琛点到为止、见好就收,令陆平给裴氏带路,又对赵宏道:“赵娘子既无大碍,小三郎不妨先去用午膳,广平王世子那边已经备好菜肴,只等你了。请吧。”

“多谢殿下。”赵宏抱了抱拳,随他一同离去。

妻儿先后离开,帐内归于安静。

赵景明兀自沉思。

方才,临川王世子邀他一叙,话里话外竟是想与赵家言和,并结秦晋之好。

他毫不犹豫地婉拒了对方,现在想来,愈发坚定此乃明智之举。

女儿年幼却沉稳,绝非遇事大惊小怪、冲动易怒之人,却被临川王世孙生生气晕。也不知临川王府哪来的脸,大言不惭地要求女儿嫁过去。

而且那临川王世子说着求和,言行举止间的趾高气扬却无法掩藏。

对比太子的知书达理、平易近人,实属天壤之别。

但……女儿也绝不能嫁给太子。

陈年往事历历在目,赵景明亲眼见证了曾经的谢家从门庭若市到大厦倾颓,如今想来,仍是心有余悸。

今上即位十二载,素以仁德称著,但皇帝的宽容与信任并非臣子为所欲为的资本,锋芒过盛是武将大忌,他受封兵部尚书已经出乎意料,万万不可贪得无厌。

谢家的命运,绝不能在赵家身上重演。

宫人通报赵将军夫人求见时,赵晏正在与姜云瑶玩双陆打发时间。

裴氏走进帐中,正待行礼,姜云瑶先一步扶起她,善解人意地将赵晏身边的位置让了出来。

“晏晏,出了何事?”裴氏仔细打量女儿,目光盈满担忧,“好好的,怎会突然晕过去?”

“让阿娘担心了。”赵晏歉然,“女儿在林中遇到临川王世孙,与他争执了几句,然后就……就不省人事,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公主殿下这边了。”

对母亲撒谎,她有些过意不去,可她总不能从实招来,说自己为了躲避太子,假装晕倒,结果却弄巧成拙。

她与姜云瑶说的也只是不想和姜云琛比赛狩猎,才出此下策。

真正的原因太丢人,她发誓要烂在心里,不给任何人知晓。

女儿与太子的说法分毫无差,裴氏松了口气,见她精神状态尚可,没有什么病恹恹的模样,宽慰一番,向公主告退。

母亲走后,赵晏叹息道:“你已遣人去报平安,我阿娘还是亲自来了,足以见得流言蜚语已经传成什么样。阿瑶,接下来一个月,我只怕要在家闭门谢客了。”

姜云瑶提议道:“你不妨进宫来与我住,或者我陪你出城,到郊外的庄子待一段时间。”

“你的好意我心领,但……”赵晏无奈,“我尤其须得避开你。若不然,传言的下一个版本便是我觊觎太子妃之位,先使计对太子殿下投怀送抱,又仗着与含章公主关系亲近,唆使她从中帮忙。”

“也对。”姜云瑶有些失望,两人久别重逢,原本想着同住几日,把三年没聊的天补回来,现在悉数化为泡影。

“都怪临川王世孙。”她义正辞严地下结论道,“还有静渊王世子。否则我在你身边,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赵晏却难得与她意见相左。

什么世子世孙,明明是怪姜云琛!

随后半日,赵晏只能坐在帐中,不过有姜云瑶作陪,时间倒是过得飞快。

所幸姜云琛没有再出现,否则他定会落井下石,毫不客气地笑话她。

她有些搞不清楚他的想法。

一方面讨厌她,自称这世上最不想看见的就是她,却又一而再再而三地与她接近。

她晕倒的时候四下无人,他没必要虚情假意。

如果他这么对她,只是因为看穿了她在装,才将计就计,未免太得不偿失。

她被抱着浑身不自在,他难道就爽快吗?

风言风语传得人尽皆知,遭受议论的岂止她一个。

简直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可转念一想,他的行为又有诸多矛盾之处,看似专门与她作对、怀疑她接触的每一个人,但事实上却并未为难无辜。他未曾打扰霍公子,今日甚至还给虞朔争取了一个在御前露脸的机会。

她发现自己有些捉摸不透他的心思了。

不像以前,他在她面前直来直去,要吵架要打架都明明白白,扔她的纸条也不见拖泥带水。

抽空须得向阿瑶打听一下,她离京的三年里,这厮究竟经历了什么。

——才不是关心他,只是弄明白情况,好对症下药。

当晚回府,赵景明对妻子儿女说了临川王府意欲结亲一事。

赵晏霍然起身,好不容易熄灭的火气死灰复燃,斩钉截铁道:“阿爹,女儿宁肯出家做女冠,也绝不嫁给此人。”

她对父母行了一礼:“女儿有些疲累,先回房歇息了。”

“且慢。”赵景明叫住她,试探道,“你可知,太子殿下把你送到含章公主那里之后,来见了我和你阿娘、还有阿宏一趟。他说,如果你介意今日发生的一切,他愿对你负责。”

赵晏:“……”

她深吸口气,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他负责个鬼。”

说罢,转身径直离开。

赵景明与裴氏面面相觑,转而问赵宏道:“阿宏,你阿姐之前可曾与你提过,她是否有中意的郎君?”

赵宏冥思苦想,摇了摇头:“阿姐的朋友挺多,但心上人……儿子一无所知。”

“这种私房话,哪有阿姐对阿弟讲的?”裴氏无奈笑道,“可惜阿媛已经出阁,否则晏晏定会说与她听。阿宏,你玩了一天,也早些休息吧。待你阿姐睡下,我们传锦书过来问问便是。”

赵宏应声告退。

赵景明叹道:“也是,怪我莽撞了。”

这方面,果然还是妇人家考虑得周全。

锦书自小在女儿身边伺候,去凉州时一切从简,诸多侍婢,女儿只点名带了她一人。

有些事情,即使女儿羞于言表,藏在心里,但日常起居、一言一行,总会透露出几分端倪。

裴氏道:“夫君想尽快为晏晏定下婚事,也好让那些人死心。”

赵景明没有否认:“我们替陛下做了半个月的诱饵,该上钩的早已尽数出动,其余要么藏在幕后,要么已经看出我们压根没有嫁女儿的心思,尤其是以临川王府的显贵,都被我一口回绝。”

顿了顿:“也该为晏晏考虑了,她若有意中人,我与父亲便可入宫请求陛下赐婚。”

“不知今日之事传开,是否会影响到晏晏将来定亲。”裴氏说着,又自顾自道,“不过也好,如果因此就心存芥蒂,认为错在晏晏,那样的夫家,她嫁了定会受尽委屈。”

两人等了一时半刻,遣人去赵晏那边探听情况,得知她已熄灯就寝,便将锦书传了过来。

锦书听罢少爷和少夫人所问,仔细回想:“小娘子平日除了出门会见友人,不是习武便是读书,从未表现出心悦某位郎君,也不曾对奴婢提过。”

赵景明夫妇有些失望,但以女儿的脾性,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但锦书却道:“不过前些日子,小娘子说了一句……”

“就是静渊王府登门求亲的那天,她说,”她一字不落地复述,“她宁愿嫁给太子殿下,也绝不会与那些人结亲。”

赵景明:“……”

果不其然,女儿对着锦书,就不是要出家之类的话了。

可为什么偏偏是太子?

“好,我知道了。”赵景明道,“我和少夫人传你问话的事,回去不要对小娘子提起。”

待锦书退下,他对上妻子的目光,叹息着摇了摇头。

女儿从小做公主伴读,也算与太子一起长大,若说日久生情,确实不足为奇。

但既然两人注定不能在一起,他们做父母的最好还是装作不知,以免女儿徒增伤心。

可惜了。

如果不是因为身份,太子实乃他心目中的乘龙快婿。

与此同时,东宫。

“阿兄,这件事你必须想想办法。”姜云瑶忧虑道,“毕竟你是郎君,晏晏是娘子,旁人看待她,总要比看待你苛刻许多。我已经听到有人在议论,指责她工于心计,故意……故意勾引你。”

“谁说的?简直荒谬。”姜云琛对那些碎嘴之徒很是鄙夷,但世上却从来不缺这样的人。

“放心,我自有办法让他们闭嘴。”他安慰道,“为免赵晏想不开,这些天你当多陪陪她。”

“我也想,但……”姜云瑶说了赵晏的顾忌,不觉抱怨道,“我本来还打算与她多待几日,结果却出了这事,那静渊王世子和临川王世孙可真令人讨厌。”

姜云琛哑然失笑。

不愧是他妹妹,一点都没怪在他身上。

“但话说回来,”姜云瑶忽然问道,“阿兄,你为何不找宫人施救,或者用马将晏晏驮回来?”

姜云瑶轻咳一声:“天晓得她说晕就晕,吓了我一跳。我怕延误救治时机,又担心马背上颠簸,加重她的病情,就只能这样了。”

说罢,心虚地转移话题:“不如你与阿爹和阿娘说一声,与赵晏去骊山行宫小住十天半月。既能跟她好好叙旧,又能让她远离京城,听不到那些闲话。”

姜云瑶眼睛一亮:“这是个好主意,我现在就去找阿娘。”

姜云琛点头,正经道:“快去吧,再晚些,阿娘怕是要安寝了。”

待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姜云琛微微一笑。

骊山行宫位于西京长安一带,距离洛阳数百里,单单往返就须得半月。两人若在那边乐不思蜀,估计至少要玩到十月甚至十一月才会回来。

那么久的时间,赵晏气也该消了吧。

而且,骊山是个好地方,说不定能让她想起以前的一些回忆,对他心软。

更重要的是,他要利用她不在京城的这段时间,把赐婚的圣旨拿到手。

翌日上午,姜云瑶派人到燕国公府传信,邀请赵晏去骊山行宫小住。

并声称已得到帝后应允。

赵玉成和赵景明自是没有异议,含章公主一片好心,再者君令臣从,于情于理都不该拒绝。

赵晏正巧也想离开京城避避风头,当即让宫人去回话,答应伴驾同行。

送走公主的人,她先去了赵五娘那里一趟。

因为赵玉成和赵夫人发话,郑氏没有再责骂赵五娘,也解除了她的禁足令,只是出门的时候必须有婢女仆从作陪,以免她私自去见不该见的人。

而赵五娘依旧在与霍公子暗中通信,借由赵晏和赵宏帮忙传递。

“我这一走,或许一两个月后才能回来,暂时无法给堂姐做信使了。”赵晏面露歉意,“堂姐千万保重,如果遇到什么事情,一定要让祖父和祖母知道,他们会护着你的。”

赵五娘点点头,旋即安慰道:“你的事……我也听说了,晏晏,你想开些,清者自清,切莫因旁人的言语而感到困扰,这样反而正中他们下怀。”

“我知道。”赵晏笑了笑,又与她聊了一阵,方才离开。

出门时,与郑氏迎面相遇,赵晏含笑打招呼:“伯母。”

“晏晏又来看阿娴吗?”郑氏温和道,“她这做堂姐的不懂事,近些天麻烦你记挂她了。你是个好孩子,外面传的那些不干不净的话,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伯母放心。”赵晏莞尔,“我人正不怕影子斜,既清清白白,又何惧旁人说道?”

郑氏笑容一滞,但立刻遮掩过去:“如此甚好,阿娴若有你这般明事理,我也能省心不少了。”

赵晏作别她,去往赵宏的院子。

一路上,她有些犹豫不决,是否要将三年前的事告诉弟弟。

但最终还是打定主意,弟弟也长大了,不该总把他当做年幼小儿对待。

赵宏得知姐姐要离开一阵子,内心颇为不舍,却通情达理道:“阿姐出去散散心也好,希望你回来的时候,那些胡说八道的人已经统统闭嘴。”

赵晏摸摸他的脑袋,斟酌言辞:“阿宏,你可还记得三年前,我们动身去凉州的前一天,伯母遣人送来一份酪浆。”

赵宏想了想:“我记得,那天阿媛姐也在。不过阿姐你宫里回来,失手把碗打碎了。”

“我没有失手。”赵晏轻声道,“因为里面加了料。”

赵宏一愣,旋即反应过来,难以置信道:“阿姐是说……伯母要谋害我们性命?她怎敢如此胆大包天?阿爹阿娘知道吗?祖父和祖母呢?”

“谋害性命倒不至于,那东西是给阿娘或阿姐喝的。”赵晏道,“那玩意儿喝下去之后不会有任何不适,只是从今往后便无法诞育子嗣了。待到将来发现,证据早已灰飞烟灭,而且谁会怀疑到自家亲人身上?伯母是何脾性,祖父祖母和阿爹阿娘或许未必不知,但这事,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赵宏义愤填膺:“她如此居心险恶,阿姐为何要帮她隐瞒?我一直以为,我们家风正直,传闻中那些后宅阴私绝不会在燕国公府上演,谁知竟漏掉了荥阳郑氏出身的千金!”

赵晏示意他稍安:“事情毕竟没有发生,我口说无凭,伯父也不会因此给伯母一封休书,而且你也知道伯母是荥阳郑氏的女儿,当年世家势大,伯父致力于弃武从文,求了许久才得到这门婚事,现在赵家飞黄腾达,将伯母打发回去,外面会怎么说?伯父以后还如何在官场做人?”

赵宏无言以对。

赵晏知他心中憋屈,放缓语气道:“阿宏,我将此事告知于你,便是相信你明白该怎么做。这世上有很多事情无法讲究对错,在做一项决定之前,要斟酌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大,如果失败,后续会面临什么样的结果。”

赵宏默然。

的确,如果贸然闹到祖父母和伯父那,伯父绝无可能休妻,最多责罚伯母一顿,要她赔礼道歉。

再之后呢?两房之间心存隔阂,芥蒂渐生,家中只怕永无宁日了。

他感激于姐姐的坦诚与信任,却仍觉闷闷不乐:“那么我们便只能忍气吞声吗?”

“我何曾叫你忍气吞声?”赵晏一笑,“你难道没有发现,这次我们回来,伯母安分了许多吗?我想是因为当时伯父新纳一房妾室,阿媛姐的夫婿又得高升,伯母心中失衡,冲动之下便做出了这档子事。我已经警示过她,她应当不敢了,毕竟真的闹出问题来,对她也没有任何好处。”

顿了顿:“但未雨绸缪、有备无患总是没错,所以我走之后,你要多长个心眼。”

赵宏应下:“我定会保护好阿爹和阿娘。阿姐,如果再有同样的事发生……”

“那我们就不必再手下留情了。”赵晏毫不犹豫道,“权衡利弊并非无条件地牺牲自己,而且宽容也不是一再忍让,毕竟圣人有言曰,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赵宏露出一个笑容,用力地点了点头。

两天后,赵晏随姜云瑶一同离京。

宫里并未大张旗鼓地安排,两人低调出行,诸事从简,由一支兵马护送着向西京进发。

唯一让赵晏意外的是,虞朔竟然也在当中。

皇帝见他武艺高强、品行正直,又与她相熟,便令他随身护卫两人的安全。

“陛下并非不信任六娘子的武艺,”虞朔解释道,“但你的主要任务是陪公主玩乐。”

赵晏欣然接受了皇帝的好意:“既然如此,我便可以高枕无忧了。”

又道:“你还没去过长安,这次刚好也跟着开开眼界。”

说话间,队伍已出了城门。

赵晏落下窗帷,感觉到车驾骤然提速,与姜云瑶相视一笑,心思已然飞向锦绣成堆的骊山。

赵晏走后没几日,册封赵景明为兵部尚书的圣旨传到燕国公府。

赵景明领旨,迅速更换礼服,入宫谢恩。

与此同时,临川王府。

临川王风尘仆仆赶回来,一进门,世孙便迎上前:“祖父……”

“废物!”临川王一巴掌甩在他脸上,将他抽得一个趔趄,半边面颊立时肿了起来。

众人噤若寒蝉,寂静中只能听到他破口大骂:“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说了让你们不要轻举妄动,先探探赵家的态度,一切等本王回京再做安排,你们倒好,一个个净给本王添乱!你们可知道外面现在传的什么?临川王府世孙求娶赵六娘不成,还把人给气晕了过去!本王活这么大岁数,一张老脸都被你们这些不肖子孙给丢尽了!”

世孙有苦说不出。

当日赵六娘牙尖嘴利、句句呛声,横看竖看也不像个弱柳扶风的,谁知他一走她就昏倒在地?

世子劝道:“阿爹息怒,莫气坏了身子。”

“你也给本王滚!”临川王啐了他一口,“本王在信上怎么交代你的?这事得从赵玉成入手,他才是赵家真正拿主意的人,你找赵景明有个屁用!”

世子嗫嚅:“儿子怕……怕被赵家人撵出来,或者干脆闭门不见,就……就想着秋猎的时候与他们商量……谁知道赵玉成并未出席,只有赵景明。我……我觉得机不可失……”

“滚滚滚,别让本王再看到你!”临川王气得仰倒,心力交瘁地撑住了额头。

“兄长息怒,事情尚有转机。”一个女声传来,他适才注意到嘉宁长公主也在屋里。

临川王惊讶之余,神色缓和了几分,挥挥手让闲杂人等退下,仅剩他与嘉宁长公主两人。

嘉宁长公主道:“兄长不是说月初回京,为何耽搁到此时?”

“运气不好,路上遇到点状况。”临川王不想多提,问道,“嘉宁,你有什么主意?”

嘉宁长公主弯了弯嘴角:“事到如今,兄长不会看不出来,是有人故意混淆视听,把世孙气晕赵六娘的事放大,来模糊其他重点的吧。”

“你的意思,是姜云琛那小子做的?”临川王冷哼一声,“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一天到晚不知道在狂些什么,为了讨好赵家,居然忍心把嘉顺的丈夫和儿子发配到安西都护府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冷血无情的玩意儿,和他爹、他祖父一个德性!阿爹家门不幸,竟会出他们这支败类!”

越说越愤愤不平:“他们不过是占了个‘嫡长’,便要永远骑在我们以及我们子孙头上,你叫我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幸好我这次去益州没有空跑一趟……”

他压低声音说了些什么。

嘉宁长公主大惊失色:“此事当真?”

“十之八/九。”临川王道,“我在那边留了人,继续搜查线索,只要能把赵家争取到手,事情便成功了一半,待我掌握切实证据,别说龙椅上那位,就连广平王都别想洗脱罪名!到时候,他们兄弟二人便是大逆不道的乱臣贼子,皇位终究要回到我手里。”

他微微一笑:“嘉宁,我与阿兄不一样,我不会亏待你的。”

“那么阿妹在此先谢过了。”嘉宁长公主莞尔,“但眼下,最要紧的是速速进宫,请陛下为世孙和赵六娘赐婚,若陛下不同意,便转而请他册封明德为太子妃。否则,我们也可以把流言散播出去,说太子与赵六娘有私情,为此不惜故意诬蔑世孙,以破坏临川王府与赵家联姻。”

她胸有成竹:“你我一同入宫相求,陛下再冷酷无情,也要顾及天家颜面。我们是高皇帝子女,与他父亲乃一辈人,他难道要看着我们两个老骨头跪下来求他吗?而且阿兄有所不知,赵景明今日入宫谢恩,若能与他碰上,还能借机游说一二。”

“这……”

“阿兄,能屈能伸方可成大事。”

临川王皱了皱眉:“你这是为声东击西,比起赵六娘嫁给我孙儿,你更想让你孙女做太子妃。”

“阿妹是为我们的大计。”嘉宁长公主道,“若两件姻缘都能成,才是天赐良机。太子妃乃太子枕边人,有太多机会对他下手,雍王年纪尚小,倘若太子出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们岂不是事半功倍?至于赵六娘,一个女子何足为惧,想让她嫁给世孙,暗地里的手段数不胜数。”

临川王听出她言外之意,略作沉吟,起身道:“事不宜迟,我们即刻进宫。”

紫微宫,紫宸殿。

一套礼节程序走完,皇帝屏退众人,只剩下赵景明。

君臣一坐一站,相对而望。

皇帝眼中浮起笑意,语气轻松道:“景明,你可还记得承业十年,庆王失手打伤景川,谢家碍于情面,派了谢尚书的两个儿子到贵府道歉,被拒之门外,便出言不逊,赶巧被你回去时听到。结果你以一敌二,自己没受什么伤,却让他们两个在床上躺了整整三月。”

赵景明一笑:“多少年前的事了,陛下还拿来取笑臣。”

“我没有取笑你,我对你佩服的很。”皇帝悄然换了自称,“后来我为令尊争取到机会,以躲避京中纷争为由,带兵去戍守北疆,你一并同行。那天,我和阿音在望云楼为你们饯别,你说了一句话,我至今都记得。”

赵景明想了想:“臣记性不好,早已抛出脑后,请陛下明示。”

“与其在京中应付小人,在下宁肯去北疆杀敌。”皇帝含笑复述道,“打他十个八个,兴许还能记道功勋,可揍谢家那两个废物,仅是枉费力气。”

赵景明不禁笑出声,摆了摆手:“年少口出狂言,让陛下见笑了。但臣为陛下效忠之心至死不渝,无论何时,只要陛下有令,臣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我从未怀疑过你和令尊的忠诚。”皇帝敛了笑容,郑重道,“所以我放心将你们置于谢家当年的地位,因为我心里清楚,你们会做出不同的选择。”

赵景明一时动容,下跪道:“陛下,臣……”

“起来吧,现在没有君臣,只是你我友人叙旧。”皇帝轻声道,“我们十几岁的时候,某次谈起将来理想,景峰说愿投身宦海、激浊扬清,景川说愿遍览群书、传不朽之学问,而你,你说愿执三尺青锋、守家国永世太平。如今外敌已退,该是内诛宵小的时刻,不知你可还愿意与我勠力同心?”

赵景明心潮涌动,俯身叩拜,一字一句道:“臣誓死不负陛下所托!”

皇帝走下御阶,亲手扶起他:“得忠臣良将如此,是朕的荣幸。”

这时,厚重的大门悄然错开一条缝,林沐通报:“陛下,太子殿下称有要事求见。”

姜云琛走进紫宸殿时,皇帝已重新回到御座。

赵景明对太子行礼,请示道:“既然陛下与太子殿下有事相商,臣先行告退。”

“赵尚书留步。”姜云琛道,“此事也须得过问您的意见。”

赵景明有些意外,道了声“是”,不再多言。

“陛下,临川王和嘉宁长公主正在入宫的路上,已接近明德门。”姜云琛开门见山道,“临川王方才归京,回府不到半个时辰,就要匆匆面圣,想必是得知赵尚书也在宫中,才一同前来,试图达成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

皇帝指节轻叩桌案,好整以暇道:“依你所见,他们有什么目的?”

“那天从猎场回来之后,儿担心流言蜚语中伤赵娘子,便转移重点,故意放出另一个消息,让赵娘子被临川王世孙无礼气晕的事变得人尽皆知。”

“当时现场只有我们三人,他们定能猜到是儿的手笔,但却迟迟按兵不动,儿认为,他们是要等待时机来临,以此威胁陛下,要陛下答应临川王世孙和赵娘子的婚事,不然就大肆宣扬儿与她不清不楚,损害她的名节,也让您与赵尚书面上无光。”

皇帝点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临川王协同嘉宁长公主入宫,一来必定是为倚老卖老,让陛下顾及皇室颜面,对他们退让,二来,许是想要一举多得,同时要求将明德郡主嫁与儿为妻。”

姜云琛深吸口气,先前准备得条理清晰的言辞早已倒背如流,但临到关头,却莫名紧张起来。

他对赵景明行了一个晚辈礼。

赵景明不敢受,连忙制止,却听他道:“恳请赵尚书将令媛嫁进东宫,孤定会好好待她,此生永不相负。”

赵景明怔了怔,姜云琛又道:“实不相瞒,孤早有此意,只是一直不知该如何提及,而今临川王与嘉宁长公主来势汹汹,孤生怕此时不说,便再也没了机会。临川王觊觎赵家兵权,一计不成,定不会善罢甘休,他那世孙倨傲蛮横、不堪大用,赵娘子万不可委身于此等货色。”

赵景明沉默许久,终于明白,今日当是皇帝父子二人设下的连环局。

只为让他打消顾虑,把女儿嫁给太子为妻。

但他却未有中计受骗的愤怒,反而生出感动。

本朝国力正值强盛,京中群英荟萃,早就不是高门望族只手遮天、权臣大将搅动风云的时代,皇帝想削赵家兵权,或是要女儿做太子妃,一道圣旨下来,他和父亲又岂敢不从?

可皇帝却对他委以重任,太子怕他担心树大招风、拒绝婚事,甚至耐着性子,没有在猎场提及。

女儿嫁进东宫,赵家就彻底与皇室——至少是皇帝及太子上了同一条船。

这是一把双刃剑,倘若遇上心狠手辣、猜疑成性的君主,便会埋下家族倾覆的种子,但另一方面,也可能是天子用来交换诚意的筹码。

储君之妻,未来的中宫皇后,无异于一道护身符,可保家族安宁。

他想到小时候,高皇帝尚且在位,今上跟随父亲习武,他见这个小皇孙勤恳认真、样貌也颇好看,便萌生了结交的念头,趁着父亲临时有事,偷偷跑进来对他道:“你便是未来的天子吗?以后我给你做将军,帮你打天渊人可好?”

现在想来,这话可谓胆大妄为,但彼时,小皇孙却点了点头,认真许诺道:“等你做了令尊那样的大将军,我一定会保你后方安稳、粮草不断,并且绝不让‘飞鸟尽、良弓藏’的事发生。”

两个孩子的友谊就这样结下,如今时过境迁,小皇孙登上了至尊之位,他率军击退天渊进犯,当真从未发愁过后方或粮草的事。

朝中有人说他越级统领凉州都督府,权势日重,恐有不臣之心,被皇帝驳回。

战争持续数月,漠北气候苦寒、战线漫长,皇帝以身作则推行节俭之道,保证粮草辎重源源不断地送往边境。

他兑现了第一条承诺。

而自己,决定再信任他一次,一如他给予自己的信任。

赵景明的声音终于响起,字句清晰:“臣但凭陛下做主。”

皇帝自是明白他这七个字里蕴含的分量,微笑道:“这门婚事,朕准了。”

姜云琛悄然松出一口气,才发现自己手心和后背已经湿透。

他设法造就意外,拖延临川王回京的时间,刚好卡在赵景明入宫谢恩当日。

他猜到临川王与嘉宁长公主的小九九,特地营造出事态紧急的局面,让赵景明必须当场做决定。

他赌父亲对赵家的信任,也赌赵景明对皇帝的忠心。

万幸,他赌赢了。

临川王和嘉宁长公主得到准许,可以进殿面圣时,姜云琛和赵景明一前一后地走了出来。

两人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

临川王道:“真是巧了,太子殿下和赵将军……赵尚书也在,二位这是要……”

“叔祖父和姑祖母来得正好。”姜云琛笑道,“陛下和赵尚书方才商定了孤与赵六娘的婚事,您二位是最先听闻喜讯的人。不知您老人家入宫又是因为何事?”

临川王:“……”

嘉宁长公主:“……”

姜云琛善解人意道:“若不方便说就罢了,是孤无礼,不该打听。孤与赵尚书还有许多事要谈,先走一步,告辞。”

赵景明对两人行了一礼,与他一同离开。

姜云琛拾阶而下,想象那两人此时的心情,觉得天空都晴朗了许多。

不枉他筹谋这么久。

现在,只待赵晏回京分享这份惊喜了。

也不急着告诉她,让她和阿瑶轻轻松松玩几日,毕竟婚礼要准备的事务繁多,虽然他愿意力所能及地包揽,但燕国公府那边还须得她亲力亲为,他纵使有心也鞭长莫及。

婚礼的日子定在年底,届时京城白雪纷飞,长街十里红妆,定会美不胜收。

作者有话要说:临川王嘉宁长公主:我俩兢兢业业搞事,结果搞了个寂寞?

太子:谢谢,再见。(老婆到手,我可真厉害~)

赵晏:你等着,你完了,你死定了。

太子今天追到妻了吗?并不,真正的火葬场要来了(狗头.jpg)

这桩联姻说白了就是利益交换,皇帝需要赵家的忠心,赵家也需要一道护身符,但如果没有人推这一下,两方谁都不会主动提出联姻。男主因势导利达成目的,(并把自己送进火葬场)。

为了写完这一整个剧情,我这字数都不是三更合一了,是四更合一,小伙伴们,夸我!

ps本章有红包,下一更还是零点。

安利朋友的一篇现言预收,是我特别喜欢的题材,感兴趣的小伙伴可以看看,她已经在努力存稿了~

《玫瑰金》by柒曲

小戏精x大冰块

[lol背景,游戏内容不多。没有原型。]

1、陆予秋有一个绰号叫“大魔王”,当他加入lkg成为lpl第一中单后,这个名号是越叫越响。

在一次赛后观众互动环节,有粉丝问陆予秋这个绰号是谁起的。

陆予秋还没说话,英雄联盟金牌主持人苏以吟就笑着开口,“是我起的。”

她接着补充:“不过我当初起这个名字倒不是说他技术好,而是因为他脾气很差很差。”

lkg的队员一愣,顿时胆战心惊的,生怕他们的队长不给美女小姐姐面子当场摔键盘拉下脸走人。

谁知,大魔王虽然面容依旧冷冰冰的,却一反常态没说出任何否定的话。

晚上。

陆予秋把苏以吟顶在墙角,脸色阴沉:“脾气不好是真的,但是说我技术不好?嗯?”

2、苏以吟觉得,自己这辈子干的最伟大一件事就是在陆予秋去打职业电竞出名前把他泡到手了。

不过坏处倒也不少。

比如陆予秋和她是情侣名的那个号因为训练要求而打上王者没法带她上分了。

苏以吟一气之下发了一条微博:“求一个爸爸带我上铂金。”

一夜之间无数宅男都妄想能多这么一个女儿。

又是观众互动环节,有粉丝问lkg的队员们选择成为了职业选手有什么遗憾的事情。

队友们七嘴八舌,有说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但是没去的,有说得天天坐在电脑跟前减不了肥的。

谁知就在这时,一贯惜字如金的陆予秋猝不及防开口:“打了职业后就当不了一个人的爸爸了。”

正在看直播的苏以吟:“......”

后来。

陆予秋罕见地发了条微博,是和一个女孩子的婚纱照,配字:“当不了她的爸爸当她孩子的爸爸也不错。”

苏以吟x陆予秋

戏精主持人x高岭之花电竞选手

等一场金色的雨落下,那时我想亲手为你献上玫瑰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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