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
医生给的药起效很快,顾谨亦没多久就不烧了,脸颊的红色也退了许多。,
但他却一直没有醒过来。,
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像是要把他这二十来年的短暂人生全都过一遍。,
他看见五岁的自己,牵着母亲的裙角走进顾家的别墅,又看见二十二岁的自己,跟楚觅云结婚后烧掉了关于他过去的照片,还有二十五岁的自己,送楚小年上幼儿园,像每个溺爱孩子的父亲一样站在门外久久不去……,
但这所有的画面,最终都消一一散,只定格在了楚觅云的葬礼上。,
阴雨天,他一身黑衣站在墓前,四面八方都是不怀好意的人。,
但是这一次谢淮舟没有来,他没有带着那份结婚合约出现在他面前。,
来的人是他二十岁时候的爱人,就像他们当年相遇时候一样,一张冷漠寡言的脸,说不上英俊,信息素的味道很淡,不仔细分辨甚至会被误认为是beta。,
他在雨中走来,也是一身黑衣,像一棵瘦削笔挺的白杨,默默将雨伞撑在他头顶。,
“我来接你回家。”那人淡淡地对他说道,没有久别重逢的惊喜,也没有过去深沉热烈的爱意。,
就这样再平常不过的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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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谨亦呆呆地望着他,他已经很多年,刻意地没有想起这个人的名字,似乎这样就能更彻底地埋葬过去。,
可是在看见这个人的脸的一瞬间,他的名字就从心底又一次浮上来,刻在心脏的位置。,
傅沉。,
他爱的人,叫作傅沉。,
顾谨亦没有说话,就这样跟他互相看着,那柄长伞在他头顶,替他挡去了外界所有凄风苦雨。,
傅沉一直很平静,自顾自地跟他道歉:“对不起,比约定好的时间来晚了很多。但我答应你的事情都会做到,我在另一个星球买好了一栋小房子,带花园和秋千,还有露台,天晴可以看见星星,有空就能喊朋友来玩。”,
他一字一句地重复着顾谨亦二十岁的梦想。,
然后,停顿了片刻,他盯着顾谨亦的眼睛,低声问:“亦亦,你跟不跟我走?”,
这句话顾谨亦等了好多年。,
他曾经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再听见了。,
他发过誓永远不要原谅面前这个人,至死不再相见。,
可他从来都很没出息,一句话就让他泪流满面。,
那人的手摊开在他面前,宽大干燥,承载着他所有的不甘和期盼。,
他不受控制地伸出了手,想要把手放上去,抓住他曾经失去的未来。,
但就在他触碰到那个微冷的掌心的时候。,
这个始终平静地看着他,好像从没有爱过他的傅沉,青烟一样消散了。,
毫无预兆,也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就像他二十岁那一年一样。,
长柄的黑色雨伞掉在了地上,倾盆大雨劈头盖脸地撒下来,把他浇了个透湿。,
……,
顾谨亦醒了。,
他睁开眼的一瞬间,看见的是低头俯视他的谢淮舟,跟傅沉完全不同,五官俊美得能作为雕塑家的杰作,高鼻薄唇,一双薄情的眼。,
但也许是还沉浸梦中,他在刹那间,居然把谢淮舟看成了傅沉。,
他心里觉得荒诞,却又不可控制地难过。,
而谢淮舟眼神复杂地看他,伸手摸了下的眼角,语气平淡道:“你哭了。”,
这是个陈述句。,
顾谨亦这才意识到他满脸都是眼泪,甚至弄湿了枕头。,
他呆呆地看着谢淮舟,谢淮舟问他为什么哭,他也没有回答,只是迟钝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屋子里很暖。,
这里不是g6星,不是那个阴雨绵绵的葬礼,身边这个人,也不是二十岁时抛弃他的爱人。,
顾谨亦知道自己应该说点什么。,
谢淮舟对他很好,帮他保住楚觅云的遗产,帮他照顾楚小年,对他也处处体贴。,
他不应该不回应他。,
但是谢淮舟身上的信息素味道让他无法从刚才那个梦里醒来。,
他甚至觉得自己还在发烧,否则为什么他心脏会这么痛?,
谢淮舟看顾谨亦一直不说话,也没有逼他,而是帮他量了下体温,转身给顾谨亦拿了杯温水。,
他刚刚在处理工作,所以戴了眼镜,看着比平时还要冷静疏离。,
但他说话的声音却很温和,像是刻意压抑过。,
他问顾谨亦:“你是梦见楚觅云了吗?刚才你哭得很厉害。”,
这是他想到的最合理的解释。,
顾谨亦看着手中的杯子,沉默半晌,才轻轻“嗯”了一声。,
他默认了这个理由,他不想跟任何人提起“傅沉”,这是他人生中的一段错误,也许这辈子都割舍不掉。,
谢淮舟的睫毛眨了眨,又问他:“你很想她吗?”,
顾谨亦知道他问的是“她”,是楚觅云。,
他现在也确实很想念楚觅云,因为如果楚觅云还在,一定会恶狠狠骂他怎么这么死心眼。,
可他脸色苍白地勾了下嘴角,说道:“也许,是有点想他。”,
他以为自己已经彻底埋葬了过去,但他的梦境却轻易戳破了他的伪装。,
真是让人……颜面尽失。,
谢淮舟沉默了好一会儿,没有再说话。,
屋子里安静得只能听见呼吸声。,
他从下午一直守在顾谨亦旁边,顾谨亦一直很乖,直到听见细微的啜泣声他才发现顾谨亦居然哭了,哭得压抑又小心,像是被全世界抛弃了。,
他听见顾谨亦含糊地说了几个字,听着像是“不要走……”,
不要走。,
他垂下眼,压下心口翻腾的情绪,抬手按了床头的呼叫铃,对顾谨亦说道:“既然不发烧了,就起来吃点晚饭,补充点体力。”,
顾谨亦还是迟钝地看着他,眼圈红红的,眼睛像水洗过的宝石,隔了好一会儿,才乖顺地点头。,
“谢谢。”顾谨亦嗓子很哑,却还没忘记道谢。,
但谢淮舟一点也不想听见他的道谢。,
晚餐送来的很快,就在起居室的餐桌上吃。,
考虑到顾谨亦的胃口还没怎么恢复,晚餐是熬得软烂清淡的白粥,点心小菜却摆了几十样,生怕顾谨亦找不到喜欢的口味。,
这顿饭吃得格外沉闷。,
过了好一会儿,顾谨亦才轻声跟谢淮舟道谢:“多谢你照顾我一下午,给你添麻烦了,本来说好要去看画展,我却……”,
但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谢淮舟打断了。,
“不用跟我道谢,任何一个alpha都不会放着生病的伴侣不管,”谢淮舟说得轻描淡写,“这是alpha的责任。”,
顾谨亦知道谢淮舟是在宽慰他,却没有什么能偿还这份好意。,
但几分钟后,谢淮舟就像想起了什么,跟他说:“下周三我要出差,你准备一下,跟我一起走。大概要一周。”,
顾谨亦连忙点头,“好的,我会跟工作室请假。”,
谢淮舟没再说什么,他今天比顾谨亦更沉默。,
吃完饭他又给顾谨亦喂了一支医生留下的补充剂。,
这不是针对发烧的,是针对顾谨亦的身体虚弱。,
他看着顾谨亦把那支补充剂喝掉了,像奖励小孩子一样放了颗糖在顾谨亦掌心里。,
“奖励你的,”他轻声道,“补充剂很苦。”,
顾谨亦望着那枚圆溜溜的小糖果,想说自己并不怕苦,从小到大都没什么人哄他吃药。,
倒是在疗养院的时候,傅沉会在他喝完药以后塞给他一份布丁。,
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撕开包装把糖果放进了嘴里,是他喜欢的草莓味。,
谢淮舟看他吃了糖,就站起身回了书桌边,处理完最后一点工作,他就去阳台抽烟了。,
阳台是落地窗,顾谨亦从床上能清楚看见谢淮舟的背影。,
很高,宽肩窄腰,看似瘦削却肌肉有力,能给人安全感。,
其实他从以前就发现了,谢淮舟的背影跟傅沉很像,像到他几乎无法分清。,
其实他在g6星,嫁给楚觅云的那些年,他已经没有那么频繁地想起傅沉这个人了。,
自从他在上手术台前最后一次祈求傅沉,却没得到回应,他就开始逃避关于傅沉的一切。,
在g6星的日子很平静,过久了也就麻木了,可以很好地假装自己不爱他。,
可是自从来到白帝星,来到谢淮舟身边,他的这些记忆好像就被慢慢唤醒了。,
谢淮舟的信息素,谢淮舟的背影,谢淮舟的一些无意识的小习惯,都让他想起傅沉。,
他知道把一个人看成另一个人是不尊重的,但他望着阳台上谢淮舟抽烟的背影,心脏却控制不住地闷闷地疼。,
他甚至想,如果当年他爱上的是谢淮舟是不是会轻松很多,起码谢淮舟一看就是个温柔有责任心的好人,即使要抛弃他,也会给他一个体面的收场。,
谢淮舟在阳台上抽掉了七八支烟。,
他已经很久没有抽过这么多烟了,因为顾谨亦不喜欢烟味。,
但他今天心情实在糟糕。,
他面无表情望着花园里的风铃草,心想,当一个正人君子,似乎没什么用。,
他努力在扮演顾谨亦喜欢的温和正派的人,但这有什么用,顾谨亦还不是在他床上为别人哭泣。,
谢淮舟神色暗了暗,手中的烟在夜色中明明灭灭,积累了好长一段的烟灰,颤颤地从中断开,跌落在窗台上。,
顾谨亦流泪的眼睛很美,但他只要一想到那泪是为别人而流,内心的阴暗面就如海底的火山从沉睡中醒来。,
他前两天还在警告谢柯不要乱来,但他今天却在想,他何必装什么善人,反正装到最后也是假的。,
如果要等顾谨亦自己慢慢忘记楚觅云,那他得等到什么时候?,
他确实不愿意用他的施救交换顾谨亦的顺服,因为那不是他要的,顾谨亦就算跟他上床也不是出自甘心。,
可是要对付一个心软的顾谨亦,并不只有挟恩图报一条路。,
他太了解顾谨亦,了解他每一个细小的习惯,也了解他全部的弱点。,
他按灭了手上的这根烟,转过身,望着落地窗内的顾谨亦。,
顾谨亦穿着柔软的香槟色睡衣,坐在床头看书,他脸色还有点苍白,但是灯光把他的脸镀上了一层蜂蜜般的淡金。,
谢淮舟就这样默默看了他好一会儿。,
大概是他的目光过于有侵略性,顾谨亦抬起头看向了他。,
谢淮舟就对他笑了下,很轻,像一张刻在脸上的面具。,
但是隔得太远,顾谨亦没能看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