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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〇九章 大江歌罢掉头东(八(1 / 1)

武振兴二年,九月二十一,决定江南未来的一天。

何文、周商等人离场之后,又有许许多多的争吵。。。

但都不重要了。

申时将尽,时间接近傍晚,城内比武大会的半决赛当已停息,按照预定的计划,决出了四强。公平党大会的会场之中,有人在争吵中掀翻桌椅,有人将纸张扔进火堆里烧掉,灰白的城市中,又多了一道烟柱。

先前等待开会的院落当中,孟著桃走进厅堂,看见陈爵方、高慧云、谭正、许龙飚等人已经坐在了那儿。

“公平王疯了。”

陈爵方摊开手,说出了这个结论。

孟著桃拉开一个位置,坐了下来。院子里也有人在大声说话,也有更多人保持着沉默。

有人道:“他不肯谈,准备打仗吧。”

没有多少人料到,公平王竟然真的不肯谈。

所谓的五方联合,不论最终商量出一个什么章程,重要的是大家首肯之后再进行行动,只要肯谈,联合就有希望。

何文抛出了一整套的改革方案,抛出了无数看着严苛但在执行方面都可以商榷的章程,但在商量之前,他要求其余四方立刻停止在读书会这件事上的行动。

唯独这件事,他要以命令的方式直接推行。

其余四家如今都在严打读书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倘若公平王一句话就算,那便同时打了其余四家的脸,为他公平王建立起巨大权威之余,读书会借西南影响力的夺权声势,也将得到支持和放纵。

更重要的是,一次妥协,倘若日后他次次强势,大家还能妥协吗?

周商掀翻了桌子。

……

“……你彻底疯了。”

会场侧后方,临近一处池塘的书房之中,气氛渐渐安静下来。在大会场的喧嚣过后,何文、高畅、许昭南、时宝丰、周商等五人不约而同地又来到了这处地方。

这更像是私下里的、最后的碰面……或者是最后的争取了。

“是这个世道疯了。”

周商的指责当中,站在窗户边的何文敲打着窗棂,望着外头的景色低声说话。

“一开始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吗?”

“什么?”

“这次大会一开始,打的就是这个主意?你想要一个人说了算?”

“……公平党的问题大家都知道,解决不了反正死定了,要不然一起死,要不然……你们死。有什么不好选的?”何文的目光冷漠。

“我没看到有多大的问题。”

“人家比你厉害,你弱小就是问题。”

“……谁弱?”

“我们弱啊。”何文摊开手,“整个江南,上千万人,看着头上都顶个公平的旗子,实际上都不过是一帮混混,让他们烧杀抢,他们高喊公平,一拥而上,让他们种地他们去不去?让他们不要滥杀,他们听不听?令不能行、禁不能止,你们也就在吴启梅、刘光世这些货色面前威风一下。女真人再来,照样挖你祖坟、杀你全家。”

许昭南眼角抽动了一下:“就算知道这些……不能谈?”

“谈过多少次,你们听吗?”何文笑了笑,“按照现在这种谈的思路,大家每一边派出几十个人,组成什么大会,我们五个人组成主席团,慢慢斗,互相给对方掺沙子、使绊子,我要处理一个事情,你来说情,你要处理一个人,我来拦着……能联合出一个什么狗屁东西?令行禁止,就这一个要求,能做到我们就谈,你们能做得到?让你们不要滥杀,你们不也跟我翻脸吗?”

“说得很漂亮。”时宝丰在一旁斟茶,“那公平王你且说说,凭什么是大家得听你的,为什么不能听我时宝丰的?倘若你们四个都听我的,岂不也能令行禁止。”

周商指了指时宝丰。

何文摇了摇头:“不是听谁的,是听对的,谁能解决问题,就听谁的。公平党这些问题,西南有说法,为什么不听。你们在乎的是手上的权力,在乎听谁的,就算能解决问题,只要不是听你的,你就不同意。你们谁不是这样。”他在位子上坐下:“行了,用不着你们,我自己来。”

“我不是这样。”周商坦白,“我的路才是对的,恕我直言,你们都是蠢货。”

何文懒得理他,其余几人也不接话,时宝丰泡好了茶,看着茶杯笑了笑。

“不管怎么样,也是英雄豪杰、聚义一场。何公,今天谈不妥,出门就开打,全天下人要看我们笑话,老实说,我很伤心。”

“我们算什么英雄豪杰?”何文笑了,“宁毅那样的算英雄豪杰,秦嗣源、李纲、宗泽那样的是英雄豪杰,完颜阿骨打、完颜宗翰是英雄豪杰,我们不过是一帮混混、土匪,因时应势而起,扎不下自己的根,早晚散个干净。”

“……历朝历代都是这样过来的。”

“宁毅走了条新路。”

“走得过吗?他自己也没胆子说吧。”

“走老路也不是这样一拥而上。”

“老路有商量……何文,你总叛亲离了。”

“……你们看,谁能说得过谁?”

房间里飘着茶香,桌前的几人彼此对望,话语渐显疲惫,倒是都笑了起来。何文将那小杯热茶笼在手上。

“我说真的,就不能放下一点吗?”他道,“西南已经承诺了,会支持我改良公平党,宁毅才是个疯子,他热衷于看到我们做这样的改良,他对老牛头、对晋地、对东南、甚至于对戴梦微的态度,你们都是看得到的……把手上的权力放下来,不要再经营手上那种一盘散沙的东西,我们把江南祸害得够厉害了,做一番真正的事业行不行?”

他顿了顿:“你们点头,我带华夏军的人见你们。”

高畅偏了偏头:“这么有诚意,为什么不是先带着人来见我们。”

何文道:“要做难的事情,总要有铤而走险的决心。”

许昭南道:“我们放下权力,到你下头去,到时候便任你宰割。如果你是我,你怎么做?”

何文看向他:“所以我不想再谈来谈去……但是,许公,就当我们对将来做个约定,倘若有一天,你突然想做些好事,考虑一下?”

“我不会自己做吗?”许昭南笑。

时宝丰在那边将手上的茶一饮而尽:“我儿子断了一只手,何文,我原本以为……逼你在读书会的事情上表态,是为公平党好的事情……我的儿子,他断了一只手。”

“你儿子是个废物。”何文看着他,“时宝丰,你看着我的嘴,听清楚了,你的儿子,是个废物。你想打仗,怎么打都行,但你儿子就是个废物,他关我屁事。”

时宝丰手中的茶杯陡然扔了过来,何文伸手一挥,那茶杯飞向房间的一侧,砸成了碎片。

周商两根手指拈着茶杯,看了片刻,他抬起头来,望向时宝丰。

“你的儿子,是个废物。”他一字一顿地说完,回过头来,张了张嘴,一时间没有声音,过得一阵,众人才听他说的是:

“……这世道烂透了。”

他站起身来,转身出门,其余四人坐在那儿没有动作,圆桌上,除了时宝丰自斟自饮了一杯茶,剩下的四杯茶也都没有动,茶杯上热气微微升腾,与周商开门时进来的苍白光芒混在一起。

远处嗡嗡的声响如潮水般涌来,脚步踏了出去。

……打仗了。

……

深秋,傍晚,苍白的天光正在渐渐褪去,将这世界的统治留给蔓延而来的黑暗。

会场附近的街道边,宁忌正在人群中听着比武大会那边传来的八卦,陡然间,感受到了周围不寻常的气息。

会议散了,一些车马陆续从长街上离开,而与他们一道离开的,还有大量各方势力的卫士或暗哨,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的散会气息,显得格外不寻常。

街边的茶楼酒肆上,有的人是跟与会者也会搭上关系的,第一时间去询问了消息,随后,骚动的气息在苍白的天光里翻涌。

“出事了……”

“何文跟……”

“撕破脸了……”

“这次事情要闹大……”

一阵阵的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大量的行人开始匆忙的朝不同方向离开,犹如第一波退去的海潮,宁忌听了几句,随后尝试去到高处,查看时宝丰车队选择的方向。

从这处会场上离开有几条街道,每一位大王每次都会尽量选择不同的道路。

然而想要去到高处也有些麻烦,这个时候,各方的暗哨、卫士都安排了人手在屋顶上巡弋,部分的神射手纵然打不过他,但依然拥有眼力上的优势。他在周围盘桓了一阵,考虑对策。

过得一阵,远处的夜色中,有厮杀声响起,宁忌听了一阵,随后看到了升腾的烟火,亦有人在远处示警。

“平等王遇刺——”

竟有同道中人?

宁忌微微愣了愣,随后朝着那骚乱的方向过去,若是刺杀到一半,这些刺客没能得手,他不介意半途入伙,干件大事。

然而激烈的刺杀只持续了片刻,宁忌奔跑到半途,便察觉到属于平等王那边的声势愈发平稳,随后附近的街道上下、各个地方都开始出现隶属于平等王麾下的卫士与高手,他们的神色已不显得急切,可能对于局势已然有了把握。

宁忌去不到高处,沿着街角的隐蔽处与混乱的人群逆行了一段,到得前方街道的转角,那混乱的声音已经告一段落,透过守在街头士兵之间的空隙,他看见远处的长街上满地鲜血,有五六道身影被控制起来,跪在了街上,时宝丰的身形在这些人前方走动,挥刀将他们砍杀在地。

“杀我——”

“就凭你们,也想杀我——”

“何文!你怎么不亲自来——”

内力迫发,时宝丰在最后一抹秋日余晖中放声大吼,黑暗划过长街,从他的身上淹没过去。宁忌这才发现,屎宝宝的武艺竟也不错。

他磨了磨牙齿,转身离开。

对方有了防备,此时便没有刺杀的机会了。

但今天的大会到底是怎么回事?

走得远了,他才有空回忆先前发生的事情。关于公平党五个傻瓜之间的嫌隙,城内的风声每天都在传,早几天也说闹翻了,今天又怎么了?再闹翻一次?

夜幕已经降临,街头的行人各式各样,有的仓促奔跑,有的鬼鬼祟祟,一堆一堆的垃圾在街边散发着臭气,周围的暗巷里,有人死去后尸体散发的腐味,城市像是陷入了弥留之中,就快没救了。

失去了刺杀的时机,宁忌也多少觉得有些茫然起来,接下来该干什么?去找些药吗?周围的医馆早已没有了……他在隐隐约约的喧嚣中穿过小半座城池,出奇的,没有人来找他的麻烦,以至于他也不可能借题发挥将谁打上一顿。如此这般,他回到五湖客栈附近的道路上,走向那座熟悉的矮桥。

桥洞下亮着微微的、橘色的火焰,小和尚没有待在火堆旁,他站在桥洞外的河滩上,目光奇怪地望向桥洞之中,也注意着桥梁这边的情况,宁忌的目光与他对望了一眼,小和尚目光微带悲悯,没有说什么。

宁忌走过那座矮桥,从矮桥的上方朝远处望去,黑暗中古城的轮廓似乎又变得好看了一些,那些燃起的火焰,就像是轮廓上方橘色的灯笼。他从河堤上下去,桥洞之中,薛进正抱着女子的身体,发出些微的哭声,宁忌于是过去蹲下来,伸手摸了摸女子的颈侧。

尸体上已仅仅剩下些许余温了。

“啊、啊、啊、啊、啊、啊……”

薛进张开仅剩几颗缺齿的嘴,虚弱、而又悲恸地哭泣。

宁忌看着他。

“她死了……”

他想要尽量平静地说出这句话来。

但不知道为什么,没能做到。

……

黑夜里,有烟火升腾起来……

那是各个势力作为示警的烟火令箭,最近时有升腾。

不知道为什么,宁忌想起第一次看见这对夫妻时的情景。

那是八月十五的夜晚,薛进带回了乞讨而来的饭菜,他们在河堤上虚弱地倚靠在一起,面对着黑暗的夜色,等待烟火的再次升起。

“他们……还会再放的……”

那一刻,他们面对着一片漆黑,如此憧憬地、期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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