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
锦香阁迎来送往,正是热闹的时候。外面是漫漫长夜,里面是纸醉金迷。
楼上雅座,坐着一位弱质冷峻的公子。面容削窄,竟比擦了粉的姑娘还要白上几分,更有一抹酡红顺着脸颊蔓延到耳朵。
斜对面,站着一位妙人。
淡粉长裙裹得身体前挺后翘,乌黑的发绾起一半,余下的悉数搭落在雪白的肩上。她摇着扇,眼睛直勾勾望着那公子,轻启朱唇:“这就是当朝红人,户部侍郎裴启桓?”
“对,”老鸨在旁站着,朝那软香腰肢掐了一把,“可别打他的主意,那是凤娘请来的客!”
“妈妈说这话,女儿可就不爱听了,”她白了一眼台上翩翩起舞的凤楚纤,嘟着嘴埋怨道,“来者皆是客,凤娘既没时间陪,我丽娘过去伺候,也不算怠慢了人家。”
“这裴大人没来过两回,性子咱们摸不准,”老鸨担忧地瞥了一眼身旁的丽娘,叮嘱道,“收好你的骚尾巴,得罪了他,可吃不了兜着走!”
“放心!”她拍了拍老鸨的肩,轻摇着扇慢悠悠走了过去。
穿过几处雅座,便有醉酒后淫态毕现的客人,拉她入怀摸了又摸。她不羞不恼,连敬了两三盏酒,笑着将人推开。
“这位公子面生,以前可来过?”
闻到一股浓浓胭脂香,还没反应过来,手中酒盏便被人拿走。
顾七转过头,见人自然落座,空盏又斟上浊酒,纤纤细指托着盏递了过来。她勾唇一笑,伸出两根手指稳稳捏住:“来过两次。”
“那真是可惜,”丽娘凑近几分,指尖跃过鬓发,在耳廓轻轻划着,“丽娘竟错过了公子相识的机会……”
“姑娘说笑了……”
顾七抓下她乱动的手,反又被她紧紧握住:“公子可知道我叫什么?”
“丽娘。”
“奴家只说一次,公子可要记清楚了,”丽娘勾着媚眼,探过手点了点鼻尖,“若忘了,便过来看看我,也不枉奴家念公子这一生了。”
顾七怔了片刻,脸上红霞更深了几分。
这等魅惑人心的能耐,还是头次见。难怪锦香阁的客人络绎不绝,又有谁能招架得住野猫挠心呢?
她仰头咽下一盏冷酒,很快将丽娘抛到脑后,既不赶走,也不理睬。目不转睛地看着楼下的凤楚纤,手中空盏又转了起来。
锦香阁来来往往这么多人,再隐蔽的角落,也存在无意发现的风险。
若元哲当真把东西给了凤楚纤,藏在哪,才会安全?
丽娘在旁看着,见裴启桓眸光清亮,神情严肃,便知在想事情。
她眼珠微转,暗暗思忖:能让户部侍郎上心的,绝对不是凤楚纤这个人。自己虽与凤娘不对头,却也着实摸不透裴侍郎的心思,不好乱嚼舌根。
她拿过一个空盏,眨眨眼问道:“公子可愿赏丽娘点酒?”
顾七点点头。
“唉,”浊酒入喉,她握着盏故作哀叹,“真羡慕凤娘,总有谦谦君子相陪,就连公子这般谪仙的人物,也对她另眼相看。”
旁边的公子并不接话。
丽娘不甘心地咬咬唇,半趴在桌上自说自话:“她没来的时候,我丽娘稳居魁首。大抵这世间男子,皆是喜新厌旧,有了凤娘,便忘了丽娘了……”
耳边听到“哗哗”声,她抬起头,恰迎上一双幽深迷离的眼睛。
裴启桓,可真是好看。只这双眼,柔情满溢却又若即若离,只对视片刻,便让人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她失了神,下意识唤了一声:“裴公子……”
顾七挑挑眉,将酒盏递到她唇边:“你知道我?”
四目相对,眼看那幽深的眸子冷了几分,半眯着射出寒光来。丽娘陡然清醒,接过盏媚笑回敬:“户部侍郎,裴启桓裴大人。”
既说漏嘴,便该老实交代。
若他误会自己别有所图,便真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都要怪公子,太过注目,奴家这才跟妈妈打听的.......”
娇嗔软语酥得人头皮发麻,顾七猛咳两声,身子微微后仰。回头朝楼下望,却不见凤楚纤的身影。
“既来了这里,又何苦端着架子,”丽娘缓缓起身,欲往这户部侍郎的怀里钻,“难不成,大人只想听曲儿看舞……”
忽然,一只手拦在身前,将二人隔开。
“丽娘,裴公子是我的客。”凤楚纤冷着脸,挡在顾七身前,“若你不懂规矩,也别怪我下你面子。”
“你!”丽娘瞪眼叉腰,却仍在气势上差了一大截。
这是锦香阁的花魁,又有镇国亲王这么大的靠山,开罪不得。她愤愤咬牙,跺跺脚转身离去。
凤楚纤未再理会,转身见顾七趴在桌上,酒气熏人。
哲王殿下千叮万嘱,让自己照顾好裴启桓。如今他醉在这里,贸贸然交托旁人想是不妥。
她无奈地摇摇头,将顾七搀到自己房中。
怎料刚放到床上,这人便拉着自己的手不放!
“凤娘……”顾七拽着她的手,口中含混不清地说着,“有茶么?”
凤楚纤将耳朵贴近,听了两三遍才明白:“且等等。”
余光瞥见那艳红身影走出房门,顾七迅速起身,用力搓了搓自己的脸,下床到四处搜寻。
与其说陈设简单,倒不如说……没什么摆设。想来这里的房间,都布置得大红大粉,浓浓胭脂香熏得头疼。
床边是小小梳妆台,旁边是盆架子,其余的地方,也就只有几盆花草和一小盆红黑的金鱼。
怎么看,都不像个能藏东西的地方……
她皱着眉,竖着耳朵紧紧听着外面的动静,又重新扫视一圈。
忽然,屏风上搭落着两块儿素色的帕子,倒与这环境显得格格不入了些。
顾七挪步上前,拽下两块帕子看了看。
一块儿天青,一块儿月白,料子用得极好,大面上未精雕细琢,只在这帕子的四角,绣着不知名的图样。
“像草……”她揉揉眼,托着帕子到灯笼下,越发觉得熟悉。
未等仔细回想,便听到细微的脚步声!
她慌忙抬手,准备将帕子放回原处,却猛然怔住,暗道一声:坏了!
这凤娘可不是等闲之辈,只怕这屋里的摆设,稍微一动就会被发现!
眼看着人到门口,她实在无计可施,干脆脱下外衫,学着外面醉酒的嫖客,歪歪斜斜走了过去。
“吱呀”一声。
“美人儿……”待人进屋,顾七便从背后抱了上去,将脸埋进发间嗅了嗅,“你可真香……”
“裴大人?”凤楚纤僵着身子,眉头微微皱起,“想来大人醉了,喝了茶便歇息吧。”
“好啊,”她咧嘴笑了起来,腰间摸索的手,慢慢向上游走,“春宵一刻,岂能辜负.”
茶壶茶盏落地,发出哗啦声响。
“哎呦!”
一个人从屋里跌了出来,险些摔倒。
“凤……”
话音刚起,便有什么东西盖在脸上,随后听到“啪”地一声!
顾七拽下脸上的外衫,望着紧闭的房门搔了搔头。
“裴公子,这是被赶出来了?”
她循声转头,见丽娘站在两丈外,半倚着栏杆望着自己笑。
“夜深了,公子要去哪呢?”丽娘半咬着唇,一只手向下勾着衣角,露出半隐半露的酥胸,“奴家的房间还空着……”
顾七抿嘴一笑,将外衫随意搭在胳膊上,走上前跟着进了房间。
今夜,注定难眠。
清脆的叩门声,吵得人心生烦躁。
凤楚纤拢拢衣裳,起身开门。
门口站着的,是永远被自己艳压一头的前花魁——丽娘。
只见她乌发散乱,艳红的唇脂染红了小半张脸,身上也只披了件透明薄纱,内里……
凤楚纤面露尴尬,忙撇过头去:“什么事?”
都是妓子,谁又比谁高贵?
丽娘忍不住白了一眼,平日里便看不上她这股子“清高”,现在看了更觉恶心:“都是姑娘家,哪里看不得?”
“说事儿,没事儿我睡了。”
眼看她要关门,丽娘赶忙抬手抵住,不客气地应道:“给我些避子药。”
凤楚纤瞪着眼,又惊又恼!
惊的是裴启桓竟如此放荡,倒让自己看错了他!
恼的是丽娘来自己这里寻药。谁人不知,锦香阁的花魁……
“锦香阁的花魁,从不接客。”
果然,还是敌人更了解敌人。
她张张口,话还没说出来,便听到丽娘的酸言酸语。
“狗屁的规矩,不过是仗着大人物的势,作威作福罢了。”丽娘不屑地剜了她一眼:“这骨子里天生下贱,再怎么装清高,都没有用……”
凤楚纤满脸通红,本想着攥拳忍忍便作罢,岂料这丽娘越发来了势,说的话也越来越难听,让人实在难忍!
“啊——救命,打人了!”
厉声尖叫打破安静,随后便传来声声咒骂和摔碟砸碗的声响。
很快,这房门口便围满了人。
老鸨打着哈欠,骂骂咧咧赶了过来,当即将凤楚纤和丽娘领走。周围的人见没了热闹,便各自回了房,很快又从房间里传出淫靡之声。
谁也不会注意到,先前被踹出房间的裴启桓,又悄然钻进花魁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