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眼下倒真有件事,需要殿下帮忙。”顾七顺着话头,露出惯性谄笑。
元哲笑容一僵,眼皮突突跳了两番。她只要胁肩谄笑,总是没憋什么好屁。
“噗——”赵德勋在旁端正坐着,才灌进去的一口清茶,瞬间喷了出来!指着顾七放声大笑,转头时见元哲黑着脸,顿时收敛笑容!
“咳咳咳……”他慌垂下头,捂着嘴咳得脸颊通红,忍不住偷偷上瞄,见哲王殿下瞪眼,慌忙起身鞠躬:“臣失礼,殿下恕罪!”
元哲皱着眉,面露不耐:“滚出去。”
“是!”
薛培林左右扫了一眼,将茶盏放下缓缓起身:“那臣也先行告退了。”
“嗯。”元哲浅应一声。
至此,前厅静了下来。
院中传来纷杂吵嚷声,顾七走到门口,见唐鹤拽着那贼人,怒气冲冲朝外走,沿着一路撒气,推倒了三两个小厮,吓得奴仆四散逃开。
似是察觉到关注目光,唐鹤顿住脚,朝前厅方向望。
四目相对,这一双天生狡诈的狐眼,此刻竟全没了算计,眼底燃着火,愤怒冲顶,连带得鼻梁微耸。
顾七半眯着眼,嘴角挂起晦暗不明的笑。她站正身姿,搭着手遥遥行了一礼。
“你既要保他,又何必撕破脸?”
许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即便这声音轻柔,递出的语调也平淡如常,在她听来,也多少存了试探的意味。
“赵德勋就是个筛子。”她抿了抿干裂的唇,凑回到桌前吃茶。
元哲半倚着桌,手指在太阳穴轻捻,明亮的凤眸荡起柔水:“让他带信回去,不就是想让本王知道的么?”
顾七顿住手,青瓷茶盏贴唇而停。纤细睫毛掩住流转眼波,好看的唇角勾起玩味弧度。
与其遮遮掩掩将信送回去,引哲王怀疑,倒不如大大方方交给赵德勋。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聪明反被聪明误。
眼前的哲王殿下,便是太过聪明。这等人,不好接近。可一旦他毫无保留信任一个人,那个人便会成为利刃,将他杀得片甲不留。
自己,会是那把利刃吗……
她攒眉凝目,唇边翘起的弧度慢慢回落。
不知为何,脑中忽想起那个荒唐的梦来。
黑金匕首带出他的血,染红了自己的手……
不论是为父亲还是为韩子征,都注定要和他为敌。
若终有一朝兵刃相见,便给他个痛快,也算全了这么长时间相处的情谊。
她把心一横,闭上眼深吸口气。
“这个给你。”
冷不丁的声音,吓了自己一跳!
顾七一颤,盏中清茶泼出大半,悉数洒在腿上,瞬间浸湿了素纹长袍。
“怎么这么不小心。”
轻轻责备声钻入耳中,她眨眨眼,见元哲蹲在身前,用衣袖擦着水渍。
“殿下……”她乍然呆住,竟僵了身子不敢乱动。
“抱歉,本王吓到你了。”元哲抬起胳膊,看了看手腕处浅浅印记,无奈地叹了口气,“渗得太快,赶紧去换一身,不然该着凉了。”
“嗯……”她托着茶盏,乖应了一声,却依旧未动。
元哲疑惑抬头,见她双眼氲着水雾,一张小脸透着惊慌。
“你就这么怕本王?”薄唇微张,讶异的神情难掩失落。元哲无奈地叹了口气,抬手欲摸摸她的头,又恐惹她厌弃,只得硬生放下,转接托过茶盏,站起身来。
“你莫要误会,”他连撤两步,将茶盏放在桌上,“本王并非不尊重,只是一时情急……”
顾七眨眨眼,总算拢住复杂心绪,缓缓起身:“谢殿下。”
“等等。”
转身要走,又被身后的人轻轻叫住。
她回过身,面露不解。
只见眼前展开一只大手,里面静静放着一个素白的小圆盒。
“这是什么?”顾七未接,反将手缩了起来。
敌人的东西,收了作甚?只会让自己心生内疚,更加不自在罢了!
“唇脂。”元哲盯着她干裂的唇瓣,眼角微翘,勾起无尽温柔,“秋冬干燥,你这嘴都要裂出口子来了,用这个,每日早晚涂一次,别再咬死皮了。”
“不用,多喝点茶水就是了,”顾七撇过头去,舔了舔发干的唇,“臣又不是娇小姐,没必要……”
“谁说你不是?”
“殿下!”她警惕转头,朝厅外望了望。
“放心,本王不会让旁人知道。”他沉沉笑了两声,将东西递得更近些,“里面没有掺色,蜂蜡润唇,比喝多少水都管用。”
顾七面露犹豫,缩着的手不自觉钻出袖来。
但凡是个女儿家,可能都没自己过得这么糙。
原先在韩府,见青绾姐姐涂着各种颜色的口脂,身上散着淡淡香气,便羡慕得不得了。偏自己要扮作男儿,这等女孩子用的东西,统统不能碰。
元哲皱了皱眉,见她双眼游离,便知出了神。想什么不要紧,要紧的是,一排皓齿总不自觉去咬唇上的皮,即便疼得皱眉,也停不下来。
“别咬了!”实在忍不住,他打开圆盒,小指剜出豆大的唇脂,捏住顾七的脸,强行抹了上去!
顾七怔然后退,抿了抿嘴,润润的,还带着淡淡甜香。
“记住了,早晚各涂一次,没了再跟本王要。”元哲抓过她的手,将东西塞了过去,“赶紧去换身衣服。”
不过半盏茶的工夫,这男人便用行动,打碎了好容易筑起的高墙。心中泛起阵阵涟漪,幽深的眼眸藏不住愧疚,恐他察觉异样,干脆在眼泪掉落前,上前将他拥住:“殿下,谢谢。”
元哲愣住,竟一时忘了回应。
今儿太阳是从西边出来的?
他咽了咽口水,狭长的眼眸掩不住心头欢喜,迫不及待想要将大手探入腰间,将这人揉进怀里。
可刚抬手,便停了下来。
薄唇轻翘,扯出一丝坏笑来,他清咳两声,正经起来:“裴大人,放尊重些!”
顾七破涕为笑,鼓着嘴松开手:“抱歉,是臣僭越了。”
“无妨,”他抻了抻微松的蟒袍,强压着欢喜,“本王向来大度。”
传言中的镇国亲王,冷僻多疑,残忍无极。
难不成自己遇见个假的?
顾七扬起嘴角,不再同他逗趣儿,小跑着回了房间。
换了壶新茶,坐在桌前品了不过两三口,便见顾七换了身鸦青色缎袄款款而来。
元哲放下茶盏,弯起的眉眼透出无尽温柔,看到她旁边站着人,瞬间拉下脸。
“拜见哲王殿下!”苏铠站在原地,朝着元哲恭敬行礼。
片刻功夫,脸竟变得如此之快。
才刚进来,并没有得罪他呀……
顾七不解地眨眨眼,罢了,伸手不打笑脸人,只要多多赔笑,定是能消解心头怒火的。
她仰起头,憨笑着凑上前:“殿下,这就是护送臣来荼州的兵,名唤苏铠。”
元哲冷着脸瞥了她一眼,狭长的凤眸微眯,盯着地上跪着的苏铠。
这便是她当街遇到的小将。
“起来吧。”他冷冷开口,等苏铠起身,又忍不住打量起来。
个头不高,相貌平平,虽然黑了些,倒显得精神得很。可她,不是喜欢晏楚荣、秦艽这类的么,难不成又换了口味?
元哲蹙着眉,斜眼看了看身旁的顾七。心里十足的底气,被她磋磨得越来越少。
终究是自己太过在意,不得不处处提防。
醋坛子离得如此近,竟丝毫没闻到。此时的顾七,一心盘算着,如何将苏铠插进赵煜的赵家军。
“殿下,”她上前一步,执起茶壶添了热茶,咧着嘴将笑容放开,“苏铠是个好苗子,洐州遇伏,也多亏了他贴身保护,臣才能安全到达荼州。您看看……”
“你又不会武功,是不是好苗子,能看得出来?”元哲面露不悦,抬手将茶盏推远。
顾七朝身后的苏铠望了望,见他垂首而立,焦黄的侧脸微微泛红。
她深吸口气,想着今儿不论如何,也要将这少年荐上去,日后也好为自己所用。
“武功臣是不知道,但是人品,臣是能保证的。”顾七将谄笑挂在脸上,双手捧着茶盏又递了上来,“苏铠忠直良善,有勇有谋,让这样的人去守城门,未免大材小用了。”
元哲闭上眼,倚着圈椅不再说话。
顾七吃了瘪,将茶盏重重放到桌上,转身朝苏铠挥了挥手:“你先出去。”
“好。”苏铠自始至终都垂着头,澄澄虎目不见一丝波澜。却在顾七频频受挫后,露出些许担忧。
高官厚禄,从不是自己所追求的。从军的初衷,只是保家卫国,至于做兵还是做将,都是无所谓的。
眼下裴启桓这般推荐自己,反倒觉得对不起他。只盼着他能够注意分寸,莫要为了自己得罪镇国亲王才好。
“即便殿下不理,臣也是要向陛下举荐苏铠的,”顾七双手交叠,直愣愣看着元哲,“这等人才若埋没了,岂不可惜啊?”
元哲冷哼一声,缓缓睁眼:“你究竟看上他什么?”
“臣刚刚说了啊,有勇有谋……”
“没有一点私心?”他探着身子凑了上去,紧盯着那双好看的眼睛。
顾七顿时噎住!
难不成自己太过心急,让他看出什么端倪?
“当然有!”顾七干脆拉出元承熙做挡箭牌,挺直胸膛应道,“臣答应陛下,要帮他寻觅良将,将来好与殿下抗衡。”
元哲被她这副模样逗笑,无奈地摇了摇头:“既然如此,你直接举荐就好,何必跟本王说呢?”
叔侄俩的关系,自己了如指掌。自始至终,元哲对这个侄子,都存着愧疚,篡位是不可能的,自己不论站在哪边,都不会惹怒这个亲王,反倒会让他更信自己。
“这赵都统,毕竟跟殿下亲近,”想到这,顾七干脆板正身体,严肃起来,“没有殿下的交代,苏铠去了处处受人排挤可怎么办?”
“本王只问你一句,”元哲亦敛尽笑容,虽不严肃,却也十分正经,“你喜欢他么?”
“什么?”她惊讶的张了张嘴,眨着无辜的大眼应道,“殿下说的都是什么?”
元哲难压心头醋浪,执拗问道:“你是不是,看上他了?”
“没有的事!”顾七连连摆手,“臣和苏铠只是朋友,殿下不要总往歪了想!”
听到这话,总算放下心来。他抿了抿嘴,抬手用指节敲了敲桌。
顾七上前摸了摸,有些凉了,赶紧拿了个新盏,添上热茶:“殿下,苏铠的事儿……”
“这样吧,让他同赵德勋比一场,”元哲接过茶盏,笑道,“若能接住赵德勋三招,便让他做个把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