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灵就地滚开,避让到火势稍弱的一边。躲过了火舌,却未能躲过扑面袭来的浓烟。尽管面上覆了帔帛隔挡,眼睛却猛不防教这浓黑的烟熏住了,眼泪刹那如雨而下。
她一壁擦拭眼睛一壁从地下站起身,黑烟与泪水双重遮蔽之下,她仍是透过被她捅散的门框,依稀望见门外有条身影,朝她这边扔过来一个亮闪闪的物件,仿佛是个火折。
这便是那纵火之人!方才在门外泼油扔火折的,该都是他所为。风灵心底断定,挥着手臂驱散眼前的黑烟,想将那人的样貌瞧个明白。
只是眼睛熏得发痛,流了许多眼泪,只勉强撑开一条缝,隐约望见一条熟悉的身影。
那身影很是眼熟,一定在哪里见过!是了,便是翠微宫与贺鲁击鞠那回,侍弄她那匹五花马好半晌的小内监。必定不会有错,正是他。那日便觉他身形熟悉,今夜更是如此。
风灵一愣神,火折便过来了,她瞧不清楚,不知该往哪里避开,索性那人的准头极差,火折被甩到了燃烧着的门框上,不过是引起了一团稍大些的火团。
风灵想扯开喉咙呼救,可呛人的浓烟不仅熏住了她的眼,亦锁住了她的喉咙。她跺了跺脚,别无他法,只得以胳膊护住头面,一闭眼,猫着腰,穿过那被撞开的大窟窿,向外跳出。
炽热的火好似一双双伸长的恶鬼的手,想要将她抓住,却又都抓了一把空。她像飞燕一般灵巧,缩着身子弹出了火窟窿。
一出殿门,风灵便眯缝着被浓烟熏迷了的眼,摸下石阶。那条令她觉得熟悉的身影在石阶下顿滞了几息,见她摸索着下了石阶,好似吃了一惊,转身便往外跑。
门外是上风口,所有的浓烟火头都往屋子里跑。风灵一把扯掉覆面的帔帛,深吸了一口没有黑烟的空气,放开喉咙大喊:“快来人,走水了!”
一面喊,一面脚下也未停歇,任凭眼泪流得再汹涌,也半睁半阖地紧跟着那人追撵过去。
那人穿过一道葫芦形的月门,钻入昭庆殿后头的园子里。他身子在花草中穿行发出悉悉索索的响动,风灵眼不能见,耳朵却仍旧好使,凭着辨听那花草摩擦的响动,一路紧撵不放。
跟出一段路,大殿方向陡然响起刺耳的“哐哐”声,有人正使着浑身的劲拼命敲击报事的铜锣。转瞬又有几面铜锣加了进来,混着“走水啦”的奔走相告声。
那些声响顿时覆盖住昭庆殿,风灵正跟至一半的细微动静霎时便隐没入黑暗中,再无处可循踪迹。她懊丧地立在原处,对着脚下的草木狠狠地踹了几脚来解气。
“娘子!顾娘子!”前院有数人在疾呼她,风灵听出杏叶与竹枝的声音,从月门那边摸索着出来,眼尚不及睁开,便听见杏叶奔到她跟前,带着哭腔道:“你可是要将我生生唬死了才罢。”
竹枝压着嗓子责道:“娘子好端端的,你乱什么方寸,什么你呀我呀的,说出的话连个体统也没了。”
杏叶不理睬她,抹了把泪便来瞧风灵的眼。两人七手八脚地搀扶着她,将她带到完好的厢房中,取了净水过来予她洗眼。
洗了一半,有内监在厢房门外道:“顾娘子,配殿中的那几口大箱子都焚坏了,里头的簿册也成了灰烬。”
杏叶低低地“呀”了一声:“那些,可都是查抄回来的账册,都成灰了……”
风灵淡然地将眼角最后一丝不适拭去,睁开眼眨了几下,若无其事地向外头内监问道:“这么说,该是那配殿存放大箱子的屋子先起的火?你们怎不先去救那处的火?”
内监以为风灵要怪罪,忙在外头请罪道:“顾娘子恕罪。配殿与前殿同时教人发觉走了水,可大伙儿知晓娘子在前殿安寝,便都想着要先将娘子救出,那配殿里横竖并无人,便耽搁了。”
风灵默想了一阵,脸上浮起一抹冷清的笑。此事并不难解,今夜来纵火的人,目标实则在配殿那些装账册的大箱子上,谋害她性命还在其次。去正殿纵火,不过是料算好了众人情急之下,皆会先奔去解救她的,而忽略了配殿的账册,好腾出时间来教那些账册焚个干净。
风灵的眼睛虽肿得如同核桃,但视物已是无碍。她走出厢房,往院内一瞧,火已然熄灭,昭庆殿却一片狼藉。黑烟未全消,烧过的殿门成了断壁残垣,丑陋的焦黑断木扎眼地横躺在地,浸泡在满地横流的污水中。
“今夜辛苦你们了,扰得你们不得安歇。”风灵向救火的众人致谢,目光在人群中扫视过一遍,火场中瞧见的那个纵火的熟悉身影并不在列。她走正屋,去检视有无紧要物件毁坏,瞧着她笃定的模样,似乎并不将配殿那些已成灰烬的账册放心上。
阿盛带着数名强健的内监宫人从殿外赶来,隔了老远便紧张地呼问道:“顾娘子可有碍?”
风灵轻巧地跳过几根焦木,从屋内出来:“阿监不必挂心,风灵好着呢,只可惜焚毁了存大木箱的配殿。”
阿盛连一个放下心来的神情都来不及做,便睁圆了眼惊叹道:“顾娘子妙算,妙算呐,老奴算是服了。”
“这有何难,对付龌蹉之人的雕虫小技罢了。”风灵回头望望杂乱不堪的正屋,叹了口气道:“阿监先莫要赞我,予我再觅一住处才是正经。”
阿盛连连点头称是,屋子是早就收拾出来的,便在昭庆殿近旁的一处幽静小院,称鹿鸣苑。自有宫人忙忙地将风灵日常得用的物什,搬往那鹿鸣苑。
杏叶迷惑不解,寻了个无人在近旁的机会,拉着风灵问缘由。
风灵不以为意地笑道:“我大张旗鼓地去抄了人家的店肆,查封了人家顶顶紧要的账册,难不成那些人便会乖乖地束手待命?自然是要蹦上一蹦争回生机的。我不过是顺着他们的心思略想了一想,在配殿内放置了几箱子无用的废纸,专等着他们来弄事。那些账册根本就未曾进过宫墙,查抄那日便悄悄地送去了翠微宫。只可惜,教那贼人给趁乱跑了。”
杏叶敬服得五体投地,顿觉自己眼光甚好,赞叹不住。风灵却轻描淡写地挥了挥手:“这算不得什么,许多商队都是以这法子防匪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