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王未初到最后也没有回答岑尧。
他呆呆地窝在了被子里。
他人赋予他的正面情感,贫瘠得可怜。
但就算是这样……
可怜虫也不是天上随便落下块蜂蜜,就能扑上去啃的。
无所有的可怜虫,也还是会害怕的啊……
“喀嚓”声响。
岑尧挟着身水汽从浴室走了出来。
王未初拽了拽被子,有点不敢看他。
但岑尧慢步走到了床边,弯腰去捡地上散落的衣物。从王未初的视角望过去,恰好能瞥见他线条流畅且有力的腰背。
他眼看着岑尧慢条斯理地穿上了长裤,然后是衬衣,颗颗纽扣往上扣。王未初的目光也不自觉地跟着往上滑。
然后他就猛地从被子里坐了起来,急急地开口:“上面有痕迹……”
“嗯?”岑尧低头看了眼,指着衬衣上的白色痕迹:“你说这个?”
王未初脖子都红透了。
他这年多养得比较白,红就格外扎眼。
岑尧穿上了西装外套,扣了颗纽扣,将痕迹挡住了大半。
“好了。”
王未初瞪大了眼。
他想起前天程母说岑尧洁癖的话,……哪里洁癖了?
岑尧走过去,将王未初扣回了床上:“再睡会儿。我会儿端吃的给你。”
王未初懵了下:“我要回……”
“回那间客房?”岑尧的语气不急不缓:“不行。……程叔、冯勋,他们都在楼下。走廊里还有佣人。”
王未初咬了下牙。
有点后悔了。
岑尧淡淡道:“如果你今天直接跟我回岑家,也没有这些麻烦了。”
岑家?
对于他来说,不过是又个陌生的,高不可攀的地方。
王未初想也不想就摇了摇头。
岑尧也知道,不可能天就把人拐回去。
他也不再提刚才那句话,转而道:“乖乖在这儿呆着,没人敢进来。”
王未初只好又拽紧了被子,躺好了。
岑尧起身走了出去,随着门“喀嚓”声合上,王未初才意识到自己做了多疯狂的事。
他有点羞耻有点后怕,但心底又诡异地说不出的轻松,好像那些沉沉压在他身上的委屈、郁郁,都消散了。
程叔在楼下等岑尧。
可他不知道岑尧和我睡在起……
王未初捂了捂脸。
我真是太坏了。
昨晚岑尧将手机都调成了静音,免得打搅王未初休息。
王未初的手机躺在沙发上,亮了又亮,最后还是没有人来接起。而王未初捂着脸,困乏的感觉很快又袭了上来,他有些破罐子破摔地想……先睡吧。
王未初往被窝里钻得更深,闭上眼,鼻息间却都仿佛还是岑尧身上的气息。
……
岑尧走下楼。
冯勋立刻就站起了身:“岑少!”
其余几人,也纷纷起身和他打了招呼。
程叔这才笑着说:“我早上是不是打搅到你了?”
“嗯。”岑尧冷淡应了声,转而摸出手机打了个电话,让助理给他送新的衣物过来。
“是我忘了……”程叔拍了拍自己的头,连忙说:“你最爱干净,肯定不喜欢第二天还接着穿昨天的衣服。但是你去国外去了太久,长高了好多,我妈都不知道该怎么给你准备衣服了。”
岑尧没应声。
程叔有丝尴尬。
冯勋连忙挽回气氛道:“岑少今天有空吗?咱们起聚聚?”
“对,老林开了个高档会所,和外头玩儿的不样。特有意思。”旁边又有人接口。
“没空。”岑尧说。
“行。”其他人也不生气,他们望着面前的年轻男人,男人气质矜贵冷淡,他们反而比过去还要不自觉地听从对方。
“那等你有空……”
岑尧这才看了眼程叔,冷淡道:“快有空了。”
程叔突然被岑尧的视线扫,心底还有点高兴。岑尧回国定很忙,岑家有很多事务都交到他手上了。所以岑尧这是为了他挤出时间聚会?
岑尧叫住了个女佣:“去准备点食物。”
女佣问:“还是粥吗?”
“嗯。再另外准备点小菜。”
女佣连忙去厨房了。
其他人连忙关心道:“岑少胃不舒服?”
“刚回来,水土不服吧。”
岑尧在沙发上落了座,又打了几个电话出去。
其他人静静听着,隐约觉得,岑尧和之前不样了。过去的岑尧对从商毫无兴趣,去国外读mba,也是岑家强制的。但这会儿,他们听着岑尧有条不紊地发号施令,间夹杂着些金融词汇……
几个吊儿郎当的富二代,时间还有点无所适从。
等岑尧打完电话,他助理也到了。
岑尧接过衣物,转身就上了楼。
程叔也没觉得哪里不对,反倒还更高兴了。
觉得岑尧没变过,他还是和程家很亲近的,拿这里当自己家样。
岑尧打开门走进去,下就惊醒了王未初。
“换衣服。”岑尧说。
王未初定睛看,两套新的西装摆在了那里。
套是黑色,套是白色。白色那套明显型号大些。
他指了指那套黑的:“给我的?”
“嗯。”岑尧已经先脱下了上衣,开始换新的衣物。
王未初别开了脸,还是不敢看。
“我会儿再上来,自己穿衣服。”岑尧说。
王未初连忙点头:“嗯。”
他怕会儿岑尧连穿衣服也要帮他,之前洗澡就是岑尧帮的他。洗着洗着,就又把他按浴室墙上了。
想到这里,王未初连忙打住了思绪,还抬手捏了下自己的耳垂。
烫得要命。
岑尧下楼取了食物。
盅粥,盅汤,还有三道小菜,搭配道肠粉。
望着岑尧上楼的身影,大家你看我我看你,讪讪道:“岑尧今天好像没空搭理咱们啊。”
“程哥,你会儿还得去公司吧?”
程叔本来是打算利用今天,好好和岑尧叙叙旧的。但岑尧明显时差还没倒过来……
“嗯,走吧。等过几天岑尧有空了再说。”程叔站起身。
其他人点点头,跟着块儿出去了。
岑尧单手托着托盘,压下门把手,进了门。
然后转手就反锁上了。
王未初慌忙转过了身,面露丝尴尬。
他的领口大敞着,手里抓着领带,像是不知道该怎么打上去。
岑尧放下了食物,大步走到了他的身边,接过了领带:“我来。”
王未初尴尬道:“刚才不小心,扯掉了颗扣子。”
岑尧从桌上抓起了件东西,王未初没看清。
等他别好,王未初低头看——
是前天,岑尧别在胸口的绿宝石胸针。它现在牢牢扣住了衬衣。
“很漂亮。”岑尧淡淡道。
王未初时间也不知道岑尧是夸宝石,还是在夸……他?
胸针别在王未初脖颈下面,代替了纽扣。
仿佛坠了件装饰品在那里。
岑尧抬手摩挲了下宝石面,然后突然往上挪了挪,摩挲了下他的喉结。
王未初浑身麻,臊得整个人都快跳起来了。
岑尧俯首低头,亲了下他的脖颈。
王未初面红耳赤,正要躲开,岑尧已经先步放开了他,说:“领带会儿再打,先坐下来吃东西。”
王未初心脏跳得飞快。
他攥了下手指,赶紧在茶几前坐好了。
岑尧总是有很多的小动作。
那些小动作,总让他生出种,对方好像很珍视他的错觉。
我不该有这样的错觉。王未初在心底小声道,然后埋头拿起了勺子。
“喝粥,其它的少吃点。”岑尧挽起袖子,盛了粥放在他面前。
王未初捧着碗,打量了下菜色。
昨天在餐桌上,岑尧表现得极为挑剔。这些食物……真的能合他胃口吗?
王未初抬起头,就见岑尧已经取了筷子,低头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见他打量,岑尧顿了顿动作,问:“想吃?”
王未初含糊地点了下头。
为了不让人发现,房间里还藏了个人,餐具自然只有副。
岑尧捏着筷子,轻点了点面前的肠粉:“这个?”
王未初点了头。
但点完头就又觉得太麻烦了。
肠粉节他咬不下,上面还淋着点汁水,也许会弄得到处都是……
王未初正想着的时候,岑尧已经夹了起来,另只手在下面接着,送到了他的嘴边。
好像将他当成小孩儿样。
王未初怔怔地咬了口。
岑尧反手就将剩下的吃掉了,他淡淡道:“你不能多吃。”
王未初从来没有这样和人分享食物的经历。
他张了张嘴,想说我没那么脆弱。但想想又闭上了。他为什么没那么脆弱呢?是因为从来没有人会照顾他啊。
这餐两人吃得很慢,花了差不多个小时。
然后岑尧才给他打上了领带。
领带垂下来,恰好挡住了那颗宝石。
王未初对着镜子照了照,也松了口气。岑尧身上的胸针,跑到他身上来了,这怎么说得清?
吃完饭,岑尧就先用手机,简单处理了下事务。
王未初蜷在沙发上,也随手拿起了手机,他看,这才发现上面有五个未接来电。四个来自金耀,个来自他的父亲王庆志。
王未初先回拨了金耀的号码。
“喂!”那头接得很快:“你没事吧?急死我了。你是不是出事了?”
王未初压低了声音说:“我没出事。只是手机不小心静音了。”
“……”金耀顿了几秒,才又重新开口:“没事?程总的那个心上白月光都到程家做客了。你没事?他看见你,都说什么了?”
说什么了?
说喜欢我。
王未初挪了挪,背对岑尧,压低了声音:“……没什么。”
金耀当然不信,又问:“程总是不是怪你了?”
这头岑尧放下了手机,盯住了王未初。
王未初似有所觉,匆匆和那头说了两句,就挂了电话。
那头金耀捏着手机,顿了下。
……这还是王未初第次挂他电话。
王未初前脚挂完电话,后脚正好就又响起来,他低头看,却是他父亲打过来的。
王未初犹豫下,还是接了。
“见到岑尧了?”那头急忙开了口。
“啊。”
“嗯,爸爸跟你说啊。不管你看见了什么,听说了什么,都要装作没看见、没听见。懂吗?”
王未初攥紧了手机:“……什么?”
“哎呀……好吧,爸爸就把话跟你说明白点。岑尧什么人?岑家单传独子。岑家你总有点了解吧?程家和咱们家加块儿,都抵不过人家。程叔呢,老早就喜欢岑尧了。你要是看见了呢,你个大男人,也犯不着去吃醋泛酸对吧?别平白得罪了岑尧不说,连程家都得罪了……”
王未初的目光涣散了瞬。
哦。
原来岑尧说的是真的。
所有人都知道怎么回事,但还是把他弄到了程家当挡箭牌。
岑尧眼看着王未初的头点点低了下去。
像是小动物本能地弓起背保护自己。
岑尧起了身。
电话那头还在说话:“你听没听见?当初爸爸也是费了大力气,才让你去了程家,过了好日子啊。你也聪明点,别给家里惹祸。在岑少面前说几句漂亮话……你爸爸做生意不都得拉下脸吗?”
王未初喉头更了更。
岑尧挨着他坐下来,勾住了他的腰。
王未初吓了跳,伤心难受倒是瞬间都被压下去了。
岑尧亲了他的颈侧。
王未初紧张得脚趾都蜷紧了,手也不自觉地抓紧了岑尧的西装裤。
那头的王庆志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如何如何讨好岑尧,这位大少爷有什么样的怪癖,程叔说什么都顺着点诸如此类……
挨得这样近。
电话里的声音,岑尧都能听见吧?
王未初心底揪了揪,总觉得那头父亲的嘴脸陡然间变得格外丑恶。
他回头去看岑尧。
岑尧定定地看着他。
王未初的紧张与害怕,霎地就消散了。
电话那头与这头,仿佛将他分割成了两半。
再去听父亲的声音,王未初没那么难堪了。毕竟父亲嘴里难以讨好的大少爷,这会儿坐在他的身后,揽住了他的腰。
“嘟……”电话突然断了线。
王未初这才意识到,自己不小心挂断了。
他皱了下眉,在想是否还要回拨过去。
岑尧抬手抽走了手机,扔到了边。
岑尧又亲了亲他。
王未初耳根通红,身体都不自觉地微微战栗。
岑尧按了按他的耳根:“算了,不弄你了。”
王未初面上烧得厉害,但还是忍不住出声:“我不小心挂了我爸爸的电话。”
“嗯?”
“他会再打来骂我的。”王未初都没注意到,自己的口吻,有点像是在宣泄委屈。他憋了太久太久,从来没有人能真正成为他的倾诉对象。
岑尧淡淡道:“那我不让他骂你。”
王未初歪过了头。
看着有点呆。
岑尧心道。
岑尧说:“我让他来讨好你,恭维你,求你。”
王未初瞪圆了眼。
岑尧说不再弄他,就没再去欺负王未初。
他又多陪了会儿王未初,然后才起身打开门,说:“程叔不在,你大大方方走出去就行了。我先回岑家。”
王未初小心翼翼地走了出去。
走廊上安静极了,没有任何人留意他。
王未初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种果然如此的难受。
岑尧收拾好了东西,却没有立刻离开,他倚在门框处,淡淡道:“明天还是穿这套吧,好看。”
“……哦。”
王未初看着岑尧下了楼,才骤然反应过来。
明天?
明天还要见面?
王未初脑子里已经糊涂了。
他转身回到客房里,过会儿,又突然想起来,自己昨天脱下来的衣服,还在岑尧那间屋子里。
他连忙悄悄进去了。
屋子大致收拾过了,却并没有他的衣服。
王未初脑子里有了个不可思议的猜想。
——岑尧拿走了?
王未初按了按头。
不可能。岑尧……不是那种人……吧。
但是,那会去哪里呢?
……
程家人都以为岑尧还在倒时差,不敢打扰他,于是纷纷都出去了。
以至于这会儿程家空荡荡的。
没会儿,金耀倒是找上门来了。
女佣来汇报的时候,还轻蔑地看了王未初眼,显然瞧不上他,也瞧不上王未初的“朋友”。
王未初走出别墅,就见到了等在外面的金耀。
金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你没事吧?”
王未初摇摇头:“我说了没事的。”
金耀却不信,将他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遍。
这打量,金耀的脸色就变了,他问:“你怎么没穿我给你挑的衣服?”
王未初哪里好说让岑尧给扒了,就含糊地道:“嗯,……让我穿这个。”
金耀咬了咬牙:“你身上穿的……这是armani秋冬高级成衣发布秀上的款!很难买到的……程总给你买的?”
金耀常年在名利场里打滚,眼睛多尖,他眼就看见了王未初的领带微微鼓起了点,他把揭开:“……宝石胸针?这也是程总给你的?”
王未初觉得有点不舒服,躲开了金耀的手,他本来就累,这会儿也不想多说。
他没点头,也没摇头,只说:“我没什么事,你回去吧,我去休息了。”
金耀眼睁睁看着王未初回了别墅。
他喃喃道:“不对啊,不该是这样啊……”
当晚程叔回来后,也没到客房见他。
不过反倒让王未初松了口气。
直到第二天,程家收到了张帖子,请程家全家前往岑家的宴会。
王未初这才知道,岑尧口的“明天”,原来是这么回事。
程叔精心挑选了服饰,连程母都仔细选了搭配的珠宝。等他们忙完,回头,看见王未初从楼上下来了。
程母皱眉正要说点什么,定睛看,却发现今天王未初挑不出什么错。
程母挪开目光,淡淡说了句:“这还像点样子。”
程叔的脸色也好看了许多。
只当今天这套也是王未初刷他副卡买的。
“走吧,别去迟了。”程父发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