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四,黛玉收到了娘家回的年礼和父母弟妹的问候。
在他们还没回来的时候,因是头一年,还不进腊月田氏做主已经将年礼按给自己娘家的分量又加厚了三成送到京里林家。回礼是跟着去送年礼的杨家人一起来的,满满几大车各式各样的绸缎布匹、牛羊肉类、各色点心,还有用棉被包着的温泉庄子上种出来的新鲜瓜果蔬菜,和给杨家各人的笔墨纸砚金银珠玉等等礼物。
东西是田氏收到的,不巧的是还是和田家回的东西一起到的。且不说林家远在京城,而田家就在山东,竟然赶在了一处,单是两份放在一处一比较就可以看出两家对出嫁女儿的重视程度。田氏一颗心拔凉,对娘家更是失望至极,回到自己房里不免对着杨大哥哭了一场。还好她不是易迁怒他人的性子,没有对黛玉甚至林家心存芥蒂。
上回杨时礼对黛玉说过年祭祀时旁支都会来,家里可能会有些乱,黛玉果真是见识到了,何止是有些乱啊,简直就是非常乱。杨家不同于林家,一直是山东数得着的大家,又代代枝繁叶茂,祭祀时大大小小男男女女足有百多人,光见礼就将黛玉累得腰酸背痛。
腊月三十太阳落山之后是迎祖宗归家的时候,各家男人领着儿孙跟在杨老爷后头,放鞭之后一齐朝祖坟方向跪倒磕头,然后杨老爷燃起一炷香双手擎着走在前面,念念有词“老祖宗们回家过年了啊”,一直走到祠堂里将香插/进香炉,然后再跪倒磕头。
女人们这时候早就将饭食准备好,盛到专门祭祀用的器具里等着摆上来,这些饭食不比别的,从摘菜洗菜到烧火蒸煮全是这一群太太奶奶们经手,丫鬟婆子们连厨房门也不能进。黛玉作为新媳妇跟在杨太太身后打下手,被一群长辈嫂子们打趣。
在供桌上摆饭也是有讲究的,从厨房开始杨家媳妇们一道道传过来,到最后都由黛玉递到田氏手里,然后由田氏递给杨太太,最后由杨太太摆放。黛玉在这里头一次见到这样规矩森严的祭祀,在林家时统共只有贾敏一个,黛玉还因为是女儿不能搭手,哪里见过这个,在荣国府就更不用说了,迎春惜春她们都没机会,更不用说她了。
这时候在肃穆的气氛里看着一排排先祖神位,黛玉像是打心眼里认同了多子多孙多福的思想。以往她就算嘴里说着多子多孙,也不过是随大流而已,并没有从心里认同。这会儿却有点明白为什么那么多男人都一个个非要将子嗣看得那样重,不入流的外室子和私生子也要护着留着。而当时将邹旭儿子屠尽是给了他怎样大的打击,虽然依然不曾后悔,却也更加理解了他的怨恨。
将祖宗们请回来之后就是年夜饭与守夜,众人都要在这边府里待到快要子时才会各回各家放鞭炮迎新。人多嘴杂,还有好些孩子,家里彻底乱翻了天,田氏带着黛玉周旋在众人之间招待茶水点心,还要管着下人们不要忙乱,实在是辛苦。到了后半夜事情少了,黛玉实在受不了找了个空挡拉着田氏躲到外头玩的一群小丫头堆里,宁愿听这些童言童语也不想听那些意有所指的话。
等到小孩子们睡了,田氏照看着,黛玉干脆躲到杨太太院子的厢房里找了纸笔应着外头的热闹一个人静静地将这一幕幕记述下来,好的不好的都不会落下,因为这些都是生活的印记。
年初二,先是太阳出来之前送走祖宗,然后杨老爷和杨太太领着所有儿子儿媳一齐去孔家。衍圣公家传承数千年,姑娘们全都是耳濡目染孔圣人的文化长大,但是她们的性格反而比京里的姑娘更活泼开朗个性鲜明一些,由此也可以看出近百十年兴盛的所谓女子无才便是德之类,根本不是孔圣人本来的意思。
初三杨时礼和黛玉出发去京城,在那里,他们要待到出了正月,到二月初二再离开京城回山东,然后看情况是一直呆在家里还是再出门。
这次北上因为是冬天,运河不通船,他们只能走陆路。其实走陆路也算不错,两个人这回既带了丫鬟婆子也带了小厮车夫,除了慢点没什么不好。官道上车并不多,黛玉会时不时出来与杨时礼一同坐到车厢外走一段,然后为她的游记加砖添瓦。其实黛玉上辈子是会骑马的,可惜这辈子还没找到机会学,现在只能看着马眼馋。
路上顺利,到了之后却发现林家有点乱糟糟。贾敏和林如海将他们迎进来,安排好住处,接着把晨哥儿和暖暖拉出来接待姐姐姐夫,竟然就一齐急着出门了。
黛玉疑惑,他们到的时候已经到了正月十八,元宵灯节过了三天了,按说正是各家老爷夫人一起吃酒的时候,不该有事才对。便问晨哥儿:“老爷和太太怎么了?什么事这么急匆匆的?”
暖暖愤愤插嘴道:“因为哥哥被那个王爷给抓起来了,老爷和太太要去将哥哥带回来。”
黛玉与杨时礼齐齐吓了一大跳,“什么王爷,抓柳哥儿做什么?”
晨哥儿小牙咬得咯咯响,恨恨道:“就是那个以前想要赖上哥哥的那家打了败仗的王爷,哥哥明明是救人,他却不识好人心说哥哥非礼郡主,颠倒黑白是非不分,还把哥哥抓起来一直不放回来。”
黛玉一想就知道是南安王爷,又问:“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儿?”
晨哥儿道:“是元宵灯会时候,已经有三天了。”
黛玉听了皱眉,看杨时礼不明所以,忙对杨时礼道:“是南安王爷。两三年前南安王爷有个外室女,王爷兵败被俘时怕太妃和王妃要送她和亲,放出话来坏了自己名声,非说已经与柳哥儿有了婚约,要赖上柳哥儿。母亲当然不认,柳哥儿也不愿意。后来他们自己府里出了事,那外室女不声不响死了,这事自然就过去了,没想到南安王爷现在又翻后账出来。”
杨时礼忙道:“我骑马去看看,就算帮不上什么忙,壮壮声势跑腿传话还是能的。”说着就吩咐下人备马,急匆匆向外走去。
晨哥儿和暖暖说不清楚,黛玉将留在林家养老如今跟着暖暖的李嬷嬷叫来细问,“府里到底发生了何事?太太可曾与嬷嬷说过?”
李嬷嬷叹气道:“是南安王府欺人太甚。上次的事本就与咱们林家无关,不同意那姑娘进门也是应有之义,后来那姑娘没了就更怪不到咱们头上,谁知道南安王爷不敢怪太妃和王妃,反倒怪柳哥儿不肯娶那外室女,才让她死了。姑娘也知道,贾三姑娘和亲之后南安王爷就被放回来,因怕圣上怪罪一直低调。谁知年前太上皇夸了他几句,三十晚上宫里赐下福菜还多给了两碟子,这就兴起来了。”
“元宵灯节,武家姑娘与南安王府的小郡主在河边放灯的地方一言不合打了起来,据说武姑娘还带着鞭子。两个人都带着丫鬟婆子下人一堆,姑娘们打架底下人自然更不示弱,也都上了手。放灯的人被牵扯进去不少,好些人掉进河里,大爷不知怎的也被牵扯了进去。还好大爷会水,便帮着救人,后来看她们还在打,就上前制止,等南安王爷到的时候,小郡主指着大爷说他也动手了,还对她动手动脚,南安王爷正想找大爷麻烦便遇上这事,当即将大爷带回王府扣下。然后才叫长史上门向老爷问罪,老爷和太太要他们先放大爷回来,也没能成。”
李嬷嬷说着就掉下眼泪,“可怜的大爷,这都三天了,也不知道浸了水的衣服有没有及时换下来,那些没良心的给不给他吃饱穿暖。”
黛玉满头黑线,这简直就是无妄之灾。又问:“武家人怎么说?”
李嬷嬷道:“武姑娘因是姑娘,南安王爷只抓了跟着她的下人。武家人还算明事理,那天夜里没有宵禁,武老爷和武夫人半夜就带着儿女过来了,当时我也帮着太太招待他们,武家七位公子还吵嚷着要点齐家丁去南安王府将大爷抢回来,被咱们家老爷给制止了。后来也一直赔礼道歉,姿态放得很低,帮着老爷太太忙前忙后的,武姑娘还曾又来向太太赔礼过。”
黛玉听明白之后也觉得棘手,受罚事小,就怕南安王爷趁此机会坏了柳哥儿名声。柳哥儿进了国子监读书,再有二三年就要科考,名声对读书人来说至关重要,偏那小郡主还没脸没皮给柳哥儿加上一条罪状说对她动手动脚,实在可恶!
正说着,就听暖暖的丫鬟报说武姑娘来了。原来是武琳听说黛玉今日回来,知道林老爷林夫人会出去,专门来找她。
“林姐姐……”武琳见到黛玉就红了眼圈,一直很精神的姑娘这会儿像是被雨打了的花朵,垂头丧气,见了黛玉很是委屈。
黛玉将她领进门,劝她:“可不许哭啊,大正月里流眼泪是要哭一年的。”
武琳低着头拧着手小心翼翼道:“都怪我,要是我不争一时之气也不会弄出这些事情来。”
黛玉问她:“咱们与那些郡主县主之类的贵女们又不熟,你怎么与她对上了?她的嚣张跋扈整个京城谁家不知?”
武琳道:“我就是看不惯她那嚣张的样子,好好一个姑娘也是因着他们家骨肉分离,却还觉得理所应当不知收敛。那天明明是我占到的放灯的好地方,她非要在那里,好好说我也就让了,非拿品级压我,我才不服气的。”
想了想又说:“我看她根本就是故意的,我家以前镇守西海沿子,后来是因为南安王爷才被调回京来,以前都能胜了蛮子,偏王爷去了就败了,说起来本来就不好听。后来王爷被调回来,又是我爹的老部下得了那职位掌了兵权,她故意找茬呢。”
黛玉听她这话挑了挑眉,想不到武琳还能想到这么深,可见她的聪慧。却道:“这话在我跟前说可以,以后可千万不要提了,知道吗?心里明白就好,说出来是给大人招祸。”
武琳点头,“我是跟林姐姐好才说的,在旁人跟前提都不会提。”
正说着,就见武琳的丫鬟急匆匆进来,“姑娘,大奶奶叫你回去呢。”
武琳连忙站起来,对黛玉道:“林姐姐,那我先回去了。”说罢,急匆匆往外走。
出了林家大门,武琳的丫鬟就对武琳抱怨:“姑娘,你怎么又往林家来了,太太和各位奶奶都说了不让您来呢。现在外头正传的不好听,您的名声还要不要了啊,林家是书香门第,未必就会想与咱家结亲,您这样是在自毁前程。”
武琳不耐地对她道:“不要再说了,我就是听说林姐姐回来了,来见见她,这不是马上就回去吗。”然后就不再说话,那丫鬟也不敢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老家在农村,因为出了两回事儿,每到下大雨刮风的时候供电局就会全乡镇停电,现在只刮风不下雨了,终于来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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