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妃娘娘仪态万千,坐着轿撵前往养心殿。
从翊坤宫到养心殿距离不算的上远,穿过过抄手游廊再经过崇禧门,螽斯门,纯佑门,过了这三个门便到了养心殿。
宜妃的轿撵在路过螽斯门的时候正巧碰见了带着宫女正往养心殿走的苏清秋,高高坐在轿撵上的宜妃原还半眯着的眼尾稍稍睁开,带着护甲的手一挥手示意轿撵停下。
一手撑着轿撵的扶手,一边稍稍探出身低头瞧着跪在地上的人:“起来吧。”
宜妃膝下有三位皇子又常年恩宠不衰,一双眼睛低下去瞧人的时候总有一股与生俱来的霸气:“苏常在这也是往养心殿的方向去?”
“回禀宜妃娘娘,万岁爷今个翻了我的牌子。”苏清秋低下头,语气不卑不亢。
宜妃听闻,眼睛一眯。鼻子里面轻声的哼了一句,又凉凉的落在苏清秋身后的宫女秀兰的手上。
后者感受到宜妃的视线,拿着食盒的手不自在的往后缩了缩。
“走吧。”宜妃见状嗤笑了一声,颇有几分耐人寻味道:“真真一股子小家子气。”
“这宜妃简直比赫嫔娘娘还要霸道。”等宜妃的轿撵走的看不见了,秀兰才小声嘀咕了一句:“您都说了今个万岁爷翻的是您的牌子,她还巴巴的往养心殿去。”
“别胡说了,”苏清秋扭头喝斥了她一声,凉凉的看了她一眼,从胸口将那口浊气吐出:“你也知道,她是妃位,我不过是个常在。”
转眼落在秀兰手中的食盒上:“走吧。”
等走着过去养心殿,将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的笑声,守门的公公见着她赶紧三两步的走下来:“奴才叩见苏常在,您怎么这个时候自个过来了。”
“今个万岁爷翻的是我的牌子,我刚亲手做了些糕点来献给万岁爷尝尝。”
小太监往门里值了一指,面露为难:“宜妃娘娘将将过来,人已经进去了。”
里面时不时传出的声音苏清秋不是没听见,但还是掐了掐手心对门口守门的公公道:“还劳烦公公进去通传一声。”
小太监不得已才点头推门进去,轻声走进去凑到他师傅李德全身边,小声禀报。
李德全是万岁爷身边的贴身太监,年岁倒是不大,白面无须长相也还端正,一眼看去不引人注目,只一双眼睛透着满满的精光,闻言挥手淡淡道:“行,你下去吧。”
“老五跟老九已经长大了懂事了,心中有些有什么事都不太乐意跟臣妾说。”宜妃坐在康熙身边,笑着撒娇:“倒是十一,都十岁了还天天吵着要见皇阿玛。”
宜妃再有风情,说到自己孩子的时候,都是满心的欢喜。
倒是康熙注意到李德全那边的动静,拍了拍宜妃的手以示安慰,却问“怎么回事?”
李德全赶紧凑上前,笑吟吟道:“回万岁爷,苏常在正在门口候着呢。”
“她怎么来了?”康熙眉心一皱,早就忘记今个翻了苏常在的牌子,李德全便及时的凑上前,轻声提醒。康熙这才道:“那便让她进来吧。”
提了十一阿哥几句,宜妃便不再继续提以免惹了万岁爷心烦,从手边挑了个橘子扒开,等万岁爷说完便笑脸盈盈的凑上前。
橘子送到嘴边,康熙却没张嘴只伸手接了过去。宜妃看见了也不恼,依旧笑脸盈盈道:“既然今个万岁爷翻的是苏妹妹的牌子,那臣妾也就回去了。”
她将手中扒剩下的果皮放到身边的宫女手心,走两步又回头,嘴唇一勾:“皇上莫要忘了臣妾刚刚说的话。”
康熙闻言,将手心的那瓣橘子捏在拇指间转了转,笑了一声。
秋风凉爽,迎着下午太阳的余晖穿过窗外那棵大树,斑驳的影子便随着风扬起。
“今年的梅花开的要比往年的早。”青竹楼偏僻,往后走便到了宫墙角的角门,前方倒是有个废弃的花园。
里头的花倒是不必旁的地方差,但离得远了,自然没人过来。
顺着温知许的方向看过去,似云笑着道:“主子,这是什么梅花?才十一月份就开始冒花骨朵了,以往的梅花可是要等到三月份。”
“绿萼梅,早春秋开没什么稀奇的。”温知许落在面前的梅花树上,苍劲的枝干上面开始冒出一个个粉白色的花骨朵。
照这样长下去的话,怕是没几天梅花就会绽放开了。
青竹楼的院子后面是竹林,一大片的竹子郁郁葱葱,前面却种了几颗梅花树,一到下雪的季节,满树的红花灿烂的如同烟火一样悄然绽放,散发着淡雅的清香。
“大概还有两三日。”温知许想到《宠妃》那本书中,自顺治皇帝跟随爱妃去世之后,康熙的生母也在他十岁那年跟了去。
接连失去两位至亲,那其中辛酸的心情自然旁人难以理会。
青竹楼原先是顺治皇帝纳凉的地方,去世之后,这里便渐渐的荒废下来,康熙对顺治可以说是又爱又恨,只在每年梅花开了的时候一个人过来瞧瞧。
因为做的隐蔽,这件事那么多年过去了,却一直无人知晓。
“什么还有两三日。”似云一听,满脸的好奇。她凑在梅花从中,扭过来的时候衣襟碰到了梅花的枝干,温知许上前两步,将那根枝干从她身上轻柔的拿开。
“没什么。”她瞧着枝干上就要冒出来的花骨朵,半垂下去的眼睛闪过一丝笑,语气却理所当然道:“当然是因为还有两三日这梅花就要开了啊。”
“到时候我们日日在这等着,花一开我们就折了去做梅花糕吃。”如玉一般圆润细腻的手指伸上前,轻微的在那细小的花苞上点了一下,又立马放开。
“好,好的主子。”似云楞了楞,看着满树的梅花已经想到糕点上去了。
次日一早,没等温知许吩咐,似云已经巴巴的过去瞧梅花了。
回来就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兴奋道:“主子,一晚上梅花的花骨朵已经都冒了出来,估计明天就要开了。”
“到时候开了,我就折了去让御膳房的做糕点去。”
她叽叽喳喳的凑在温知许身边,说起糕点来一脸的兴奋,温知许将手边那盘御膳房刚刚送来自己还没来得及碰的豆沙糕给了她。
“这般馋嘴,拿起吃吧。”
似云笑脸盈盈的接了过去,扭头去找棉雾了。
“奴才小元子请主子安。”秋天青竹楼这边风大,撩起帘子就能跟出一阵风。小元子年纪小太监服穿在他身上长了一大截。
“起来吧,你这衣服不合身,改日把衣服拿给似云,叫她给你改改。”
见主子的目光落在他衣服上,小元子心中一暖,连声答应:“奴才多谢主子,多谢似云姐姐。”说罢他抬头,往那边嘴里塞满糕点的似云感激地看了一眼。
“谁让你这样看我的。”似云嘴巴吃的满满的,赶紧扭过了身:“还不快跟主子说,你来有什么事。”
“主子,苏常在来了。”被这么一打岔,小元子赶紧收敛起脸上的笑,回答。
“那个坏女人,她还敢来。”温知许还没开口,似云倒是先炸了起来,将手中的盘子往身边棉雾的手中一塞,说罢就要出去找她理论。
“回来。”棉雾瞧了瞧温知许,手伸过去拉住她往前跑的衣角。
“主子。”似云挣脱不开,扭头询问温知许。
温知许却不看她,只瞧着面前的小元子:“人到哪了?”
“快到前头那个花园了,奴才刚经过御膳房瞧见苏常在带人往这边走,这才赶紧过来禀告主子。”
“快到花园了?”温知许眼睛一眨,默默思虑了一会便道:“走,似云,跟我一起去会会这位表小姐。”
似云那张脸立刻阴变晴,侧身往棉雾那看了一眼,眼神示意道:主子都这么说了,你还不放开我。
一边脆生生的回答:“哎。”
还没到青竹楼里面就满地的竹叶,随着秋风吹来刮了满地有那么些许的萧条。
她进宫就买通宫里年岁大的老嬷嬷,打听到这是整个皇宫中最偏僻的地方,虽然设法让温知许进去了,但这里却是她第一次来。
“主子,大小姐从府中就不怎么待见咱们,如今进宫了她处处不如你,你正当盛宠又何苦过来帮她。”秀兰是跟着苏清秋从没落的苏家过来的,一心只向着自家主子。
“我又何尝不知道。”苏清秋掐了掐衣袖里的手,想到那日宜妃走后,皇上忽如其来的一句话,她就慌了神。
温知许到底还是温家的嫡出,她一时能压的住她,却压不住她一辈子。
而且,苏清秋也知道,现再看来虽然是她受宠但毕竟家世摆在那里,想要升位份怕是比寻常人要来艰难。
只看那良主子就知道了,辛者库出来的身份长的再美再得万岁爷的喜欢,家世摆在那里就算是生了个阿哥,也只是一个贵人。
何况现在宜妃娘娘已经不喜欢她了,又因为争宠得罪了赫嫔,只等着失宠之后,这些人一个手指头就能将她捻死。
“走吧,旁的话不要多说。”苏清秋叹了一口气,转身去瞧着这满院子就要开出的梅花。
没走几步,秀兰却停了下来,指着前面道:“主子,您看。”其实不用她指,苏清秋早就瞧见了。
在那梅花开的最好的一处,温知许正带着似云朝她缓缓走来。
如果说,以前不懂步步生莲这四个字的话,那么如今算是知道了,温知许穿着一件素色的旗装,素色之间透着淡淡的碧绿色,像是清澈无比的湖水又像是那沾染露珠的嫩叶。
那么清透,那么鲜活。
衣衫的外面笼罩着一层轻纱,从裙摆处开始绣着大片的荷叶,翠绿色的大片叶子,枝干直挺挺的往上升,冒出一朵半开的粉红色的荷花,还有一朵微微露出一点头,含苞待放。
而衣服的主人,脸上妆容淡淡的,一张脸五官无处不精致,无处不好看。
细长的眉毛下面是一双眼尾朝上翘的眼睛,狭长之间还透着淡淡的粉色,如半醉微醺的人透着水光的波光粼粼,带着妩媚的钩子一眼就能直勾人心。
身段也是极好,上面隆起的地方高高翘起,腰杆却是细细的,就算旗装不修身,行走之间动作大了,隐约之间能模糊的看上一眼。
盈盈一握,线条流畅有弧度。
温知许眼神淡淡的,正朝着往她那看。
而苏清秋的目光也落在她脸上,只觉得几个月过去了,这人还是如当初一样,一眼就能让女人生出危机感,她摇了摇下唇,轻柔的唤了一句:“姐姐。”
“表小姐如今正受宠爱,这称呼我们小姐可受不起。”
“而且,几个月没见表小姐倒是知道这青竹楼往哪走。”似云是个有什么就说什么的性子,一开口就呛人,言语之间一点都没有善意。
苏清秋没接她的话,只拿一双半含着眼泪的双眼看着温知许:“姐姐心中是否也是一样想的,这般的误会我。”
她模样实在是太可怜,温知许原本看花的眼神被吸引着往她的脸上看去。
也不说话,目光却是绕有兴致。
“姐姐……你真的无误会了。”被这赤.裸.裸.的看着,苏清秋也承受不住,想扭头就走却没胆。
一想到宜妃那说风就是雨的性子,真怕她到时候将温知许弄了出来。赫嫔现在又看自己不顺眼,要是哪一天将是自己想法子让温知许待在这的,她不难想到会发生什么样的事。
“苏常在如今深得皇上的喜欢,我倒是真当不得你这声姐姐。”温知许是苏州那样江南水乡里走出来的,说话间吴侬软语,一股子糯糯的味道。
这样一句嘲讽的话说出来都温吞柔软,旁人是怎么也学不会。
“我倒是一直惦记着与姐姐在府中的情分,知道姐姐被安排在了这,总想求了贵妃娘娘将姐姐挪出来。”
“到时候姐姐与我一同住在丽景轩,想家时也能与姐姐一同说说心里话话,但我现在的一宫主位是个霸道的,我也实在是害怕。”苏清秋说着,身子朝后面缩了缩。
“可我心中还是时时刻刻惦记着姐姐的。”她身段较小,模样又生的秀气好看,这样一番动作看上去像是温知许欺负了她一样。
康熙就是这个时候走过来的,他从角墙那边走来的,穿着常服只带了个李德全。角墙离这小花园之间有个亭子,对面就是一簇簇的梅花。
人在亭子边只要不说话,一时都不会有人发现。
他站在亭子边,倒是将对面的两个女人的动作看的一清二楚,温知许侧着身子,露出半张脸来,虽然康熙从小就看女人,但此时有些距离不说,还有不少梅花挡着。
看不出样貌,但从心态上来看,谈吐举止却是个好的。
“万岁爷,是苏常在。”李德全微微低下头,侧身回答:“另一个瞧着像是位小主,但模样眼生。”
“要你说,”宫中女子暗地里为了争宠做些阴私之事,这些康熙不是不懂。
手中的折扇敲在她头上:“小声点。”
康熙想到宜妃,那天特意来告诉他,今年有个秀女被安排在了青竹楼。随后又听李德全说,今年的梅花开的早,已经有花苞冒头了。
他心中惦记,便带着李德全过来。
一路上没有惊动任何人,倒是刚来就瞧见了这一幕。
亭子边的梅花幅度非常细小的动了动,温知许眼神往那一扫而过,往后挪了几步背对着亭子,却将苏清秋的整个身子都露了出来。
“我一进宫就被安排在这青竹楼,小半年要过去了,妹妹还是第一次来。”
温知许半低下头,注视着她的眼睛。
“姐姐这是在怪我?”苏清秋哭哭啼啼:“妹妹这次来是想法子接姐姐出去的,姐姐就莫要怪我了。”
“这青竹楼住的挺好的,”温知许不买账,若有所指道:“除了御膳房的人不知听了谁的吩咐,不肯再收银子之外,旁的都还不错。”
苏清秋原本还在哭的表情一僵,瞪大的双眼在听见御膳房的时候不自然起来。
干笑了两声,期期艾艾的开口:“姐姐长的这般好看,想必能得到万岁爷的恩宠不过是早晚的事情,何必要继续留在这个地方受苦。”
一个御膳房就让苏清秋露了怯,温知许又上前几步凑到她耳边,泉水般的声音放低又坚定:“受不受宠我暂且不管,但敬事房的人却将我的绿头牌撤了下来,这事不知你知不知道。”
苏清秋一听,猛然一抬头。
看见温知许那双冷静却了然于胸的表情,一双晶莹透彻的眼珠将她自己完完全全的暴露出来,错愕与害怕,还有伪装的不好却没来得及收拾起来的楚楚可怜。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是我。”苏清秋问。
温知许的表情就像是在看一个小丑,苏清秋最怕的就是旁人看不起她,对面的人凡事都了然于胸,那她刚刚做了那么多在她眼中怕是在唱戏。
果然,温知许凉凉的瞧了瞧她,摇头:“不知你说的是什么,只不过觉得这儿不像花园,倒是像个戏园子。”
苏清秋听闻,眼睛一缩。
再开口已经不再客气,脸上的表情也不再柔弱可欺:“既然你知道,还这般与我周旋。”
“到底存的什么歹毒的心思,竟让我这般出丑。”
“是,”温知许用正常的音调说话,以确保亭子边的人能听见:“不过我却是好奇,从府中你就处处与我相比,现下进宫后还设法将我弄的远远的,究竟是为何?”
“为何?”苏清秋凄惨一笑,身子往后倒了倒。
“你不过是刚来,所有人都要处处让你着你,我尽心尽力伺候老太太两年却还没你个从未见过面的孙女一句话来的重要,你说我为何?”
“就是因为这些?你从进宫就设法将我弄到这偏僻的青竹楼?”温知许皱眉,早就觉得苏清秋小气,却不知这般小心眼。
她循循渐进的套话:“这样对你又有何好处?”
“当然是因为你碍了眼,挡了我的路。”既然撕破了脸皮,苏清秋也不再隐瞒,冷笑道:“不止如此,我还想让你一辈子出不去,最好是老死在宫中。”
苏清秋浑身戾气,说完扭头就走像是一刻都不想多待。
温知许却始终没有转头,见静静的站在原地,看着前方的背影消失之后,侧身往竹林的地方走去。
等园子里没人之后,康熙才从亭子里出来。刚刚两人对话倒是一句不拉的都听完了,此时站在温知许刚刚站的的地方,鼻尖全是梅花清冽又雅致的味道。
“万岁爷。”李德全手指着梅花树上挂着的帕子,康熙闻言上前将帕子取了下来。帕子间立刻传来一阵独特的清香,洁白的缎子上只绣了朵小巧的荷花。
“这帕子如此素雅,也不知是哪位小主的。”李德全见康熙的眼睛直直的往帕子上看,也知晓了两分万岁爷的心思:“刚刚瞧着那位,倒像是位脾气好的,心性也不错。”
康熙一笑,将整个帕子抓进手心,抬脚就往前走,道:“行为举止不卑不亢,确实是个好的。”
又想到与自己相处的时候完全不同的苏常在,眉心狠狠一皱。
“万岁爷这是去哪?也不等等奴才。”李德全满脸笑意,装着一愣又连忙跟上去。
“朕去将帕子还给它主人。”康熙个子高步子走的快,没走两步就将李德全甩了下来。
瞧那方向,分明是去青竹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