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五章十八岁
会计师静静地看着毕文谦,苍老的面容如一个普通的长辈。
良久,他忽然拍拍陈清清的手,用那带着地方口音的普通话,语重心长地叮嘱:“清清,你叫人家哥哥,就该多向人家学习。”
陈清清微微红着脸,兴奋地点着头。
“走,出去,开饭了。”
随着会计师笑呵呵的声音,一众人依次出了录音室。
外面,四合院中,大槐树下,公司的人齐聚,还有毕文谦不认识的警卫员。
一一望去,连宋菲他们都来了,一张桌子根本不够坐。饭桌上的菜已经上得差不多了,远没有毕文谦上辈子常见的席桌那么丰盛,但相比这个年代的日常,已经好了许多——如果和毕文谦在江州时的伙食比,那就距离太大了。
在陈清清的搀扶下,会计师落了座。毕文谦紧挨着他,另一别,是黎华。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会计师身上,他却微笑着摆了摆手。
“我是纪委的,不是宣传口的。今天又是毕文谦的生日,就由他说两句吧。”
毕文谦如坐针毡。
“会计师,这样……不适合吧?”
“今天,我是客,你是主。”会计师偏头看来,微笑不已,“你不是要唱歌吗?清清都等着的。”
见如此,毕文谦只能站起来,扫视着一桌人,然后往另一桌望了望。
“那个……首先,很感谢大家今天能来。常在公司里的人不说,宋菲、吕斯清、张姗、郭情、曾昭斌、林烨,你们能来,我真的很意外。还有李姐姐,你回来了我都不知道。我这个经理,好像不大称职?”
院子里起了一阵笑声。
“无论如何,今天之后,我就十八岁了,算是成年了吧!要我自己说,和寻常的一天也没区别,不过是一个记录性的日子。大概,我还是会经常宅在家里,宅在录音室里。这是我选择的生活和道路,不出意外的话,我会继续如此走下去。”
毕文谦低头看了看黎华,又看了看坐在陈清清身边的刘三剑。
“算算时间,咱们文华公司成立,也有一年了。从一个草台班子般的几个人,到现在,虽然离京城各大歌舞团那样的‘国家队’还有很远的距离,但至少,在一步一个脚印地发展。夏林、艾静、苏虹、李灵玉、张静林、田振、窦惟,大多数人,都已经有着各自的成绩。虽然你们挣了不少钱,但我觉得那并不是重点。我之所以和各位签约,是因为我觉得你们有不错的天赋,是有希望成长为中国流行音乐的中流砥柱的。我让黎华安排你们去谷老太婆的培训中心上课,就是希望你们打下扎实的基础;让你们去军训,去边区,就是希望你们能够逐渐看到整个中国的面貌,而不只是灯红酒绿的城市;我还和黎华商量过了,紧接着,会建立一个教育平台,让你们接受一个大学生会接受的教育。别人大约四年就会毕业,你们恐怕不行,因为你们没有脱产全日上课的时间,所以,你们要做好学十年的心理准备。音乐是艺术,流行音乐是深入社会的艺术,你们从事这个行业,就应该深入地了解这个社会,你们需要学习的东西,比普通人更多。艺术,是没有尽头的。”
毕文谦停顿了一下,端起桌上的茶,小小地喝了一口,顺便和会计师交汇了一下眼神。
“今后,请各位继续努力,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独立自主,实事求是,不唯上,不唯书,只为实。为中国流行音乐谱写出属于自己的篇章!”
掌声,适时而来。
看着,听着,毕文谦隐隐有些哭笑不得。自己什么时候也像一个领导那样讲话了……啊。
甩甩头,毕文谦走到石棋盘边,拿起刚才带出来放在上面的吉他,抱在身前,坐在石凳子上,朝向众人:“今天,艾静唱的《三套车》,让我有了些想法,我进而想到了这一年来和大家一起的日子,无论是在场的你们,还是没能在场的人。我为你们,也为自己,写了一首歌。今天,我和陈清清认识了。她叫我毕哥哥,我也身无长物可以送她,就把这首歌唱出来好了。”
说着,毕文谦拨弄起吉他,柔和的旋律在四合院里漫漫散开。
“越了解这个世界,我越感受到,这是一个风起云涌的时代。我们这些小辈,在先辈用鲜血和汗水铸就的国家里成长,这个成长的过程,也许并不见得美好,更不一定舒适,却已经很安然,很明白了。我们的课本上,明确地告诉我们,国家,是阶级统治的工具,这是世界上大多数国家的普及教材上不会告诉普通人的微言大义。相比那些被当作愚民教育的外国人,我们,被作为接班人培养的我们,是极其幸运的。但这种幸运,却又是痛苦的。我们的国家和民族,还在复兴的道路上,我们任重道远,越是看得分明,越是重荷在肩。峥嵘岁月,为国而行,难免离合无定。也许,而今朝夕相处的容颜,在将来,会在遥遥相望中渐渐面目全非。我相信,有抱负的人,在时代的浪潮下,不会退缩。所以,如果将来,我的忧思不幸成谶,我就用这首歌,纪念今日青春尚好时的一些朦胧。”
话语停,音持续。
毕文谦脑海里,浮现着万鹏向自己絮叨黎华的样子,还有他从四合院离去时,那道军大衣下棱角分明的背影;也浮现着王京云在电视台大楼外用那张娃娃脸毫不犹豫地打断自己,掷地有声的一句“那不可能!”还有他在同春园门外对自己说“相辅相成”时叹息的模样。
以及,黎华那一声声,或让自己酥麻,或让自己沉重的“你是我师父”。
幸福,与忧伤相伴。
恰如此刻流淌的旋律。
“在我的怀里,在你的眼里,那里春风沉醉,那里绿草如茵。”
歌声舒缓,带着一丝慵懒。毕文谦唱得比原版更缓,他脉脉看着斜身望来的黎华,仿佛她不在那边,而在自己怀里。
“月光把爱恋,洒满了湖面,两个人的篝火,照亮整个夜晚。”
四合院里回荡着毕文谦的歌声,会计师顺着他的视线,默默看了看黎华,眼睛里似有光芒。
“多少年以后,如云般游走,那变幻的脚步,让我们难牵手。这一生一世,有多少你我,被吞没在月光如水的夜里……”
唱到高潮,毕文谦的目光,向着的不再是黎华,在缓缓的扫视之后,望向了天边的晚霞。
“多想某一天,往日又重现。我们流连忘返,在贝加尔湖畔。”
不知何时,小虎悄然出现在正房门口,直着雪白的前腿儿,稳稳地坐着,那响尾蛇般的尾巴围绕在脚边,一动不动,又似随毕文谦的歌声,随他吉他的拨弄,微微而动。
“多少年以后,往事随云走,那纷飞的冰雪,容不下那温柔。这一生一世,这时间太少,不够证明,融化冰雪的深情。”
高音细长,不绝如缕,幽幽入耳,摩挲心房。
“就在某一天,你忽然出现,你清澈又神秘,在贝加尔湖畔。”
最终,毕文谦看着了一脸陶醉的陈清清。
“你清澈又神秘,像贝加尔湖畔。”
悠长的尾音不知所踪,吉他的乐音也渐渐消散。四合院里,陷入了寂静。
直到毕文谦主动起身,放下吉他,两桌人才纷纷鼓掌。
“毕哥哥!这歌真好!”
陈清清第一个叫起来。
会计师却伸手将她按了按。
“听这首歌,清清,还太小了。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毕文谦啊……”
即使会计师口吻里并没有责备,毕文谦也没敢和他对视,渐渐垂了眼睛:“我……可以说您睿智吗?”
会计师哑然失笑,过了好一会儿,才微微摇头,语重心长地说:“回头万事清,人从少年来。有些事情,只能你自己,好自为之。”
没有再去解释,会计师招手让毕文谦回座,生日宴,正式开动。
陆衍点上桌子中央的蜡烛,毕文谦在众人的话语声中,一口气吹去,却留了一朵火苗,柔弱地跳动。
“算了……不许愿了。没有吹尽,肯定不灵。”摇摇头,毕文谦再度坐定,问向黎华,“上个月你生日,你不是说这些不是我们中国的传统吗?今天干嘛又来啊?”
黎华咯咯地笑:“我听陆衍说,你喜欢吃蛋糕?”
“那是曲解,曲解!”
“是吗?”黎华拉长了声调,“那,是谁很有经验地告诉陆衍,奶油蛋糕吃多了,对肠胃不好的?”
四合院里,响起了快活的哄笑。
夕阳远远地望着院子里大快朵颐的的人们,将他们染得漂亮。
毕文谦,成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