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巴]
与他一比,我果然算不得什么祸水。
怪不得那么多世家小姐,一提起入宫,都是红云满天,羞怯万分。
他如此俊朗,担得起姑娘家的春闺梦里人。
我一向有自知之明。
他要我入宫,多半有其他目的。
“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他一双眼不再如之前那么清冷,带着些许期待,将一个问句拆做两句低语。
“陛下生得极好。”
“还有呢?”他追问。
我揣摩着圣意。
以他的尊贵,各式的赞美之言应是听到耳腻。
我还能称赞他什么?
“翩翩君子……”
“不是这个。”
“皎若……”
“孟真!”
他有些咬牙切齿地念着我的名字,忽而微微一笑,笑出了我一地的寒颤。
“你若是说出孤想听的,你想见的思若,孤今日便可安排。”
他眼角眉梢俱是得意,恍若东风拂过碧水,带着层层涟漪,让人为之失神。
我权衡利弊,又计较了半日。
脸皮什么的,暂时被我抛之脑后。
“陛下。”
我狠狠咽了咽口水,眼中换上欣喜之情,“我慕你之心,天地可鉴!”
“爱……爱你……”
这句有些难,我借故清了清嗓子,一副豁出去的样子,“爱你之意……”
“够了。”
他低垂下眼,“孟真,你胆子够大。”
我瞧着他冷漠地起身,心里也有些后悔。
万一试探过头,得不偿失。
我正酝酿着怎么挽救一波。
他开了口。
“你找的那个思若,她手中并无实证。”
他手指抵在房门,背对着我,不紧不慢的说道:“你身边那个赵姨娘,与她是手帕之交。”
我心头一紧。
觉得自己过往果然还是太过天真。
“多谢。”
我不知此时该摆出什么模样才是恰当。
他侧过脸,看着我的眼神极为怜悯,“所以,你能信任的人,唯有孤。”
那一日,只我没有出宫。
由宫女们低着头伺候着搬去了启元殿。
他再也没有出现。
可送过来的珍馐美味,绫罗绸缎,宝石玉器,已经堆满了殿里的小库房。
每日里还有教导书画琴艺的女先生随传随到。
就连随口说得一些胡话,都会被想方设法满足。
以至于我一段时间不敢再贸然开口。
他将我隔绝在皇宫。
护得滴水不漏。
可我着实有些无聊,直到某次小憩之后。
他才时时出现在我眼前。
最后索性搬到了启元殿中的空房,期间还有好几次推了早朝。
但凡有臣子入宫求见,他也一口回绝。
只说要陪我。
彼时我正练着琴,听他极为平静的扯出这个谎来应付大臣,手底下的力道瞬间失了准。
琴弦断裂。
他叹了口气,叫住要退下的宫人:“与冯丞相说,清儿手指受伤,孤心甚为难过,明日不想上朝。”
眼看我脸色凝滞,他放下手中的画笔,笑得开怀,“是你在梦中说念着我,现在可不能反悔。”
“……”
我瞧了眼身边伺候的宫女,愣是压住想要告诉他梦中实情的心。
只认命地捂住脸,“不反悔。
这半月时光,与我是最为自在的。
可孟家显然不是。
尤其现在朝中出现了不少反对之声。
那些明里暗里的打压,让孟府的生意一落千丈。
已经有不少人开始揪住早前孟清与齐鹤的传闻,开始大做文章。
不少得了信的,也已经断了与齐家的商约。
一时之间,将孟家嫡女孟清赶出宫的言论不绝于耳。
大臣上书,也只得他一句:“孤与清儿八字相合,尔等不可妄议。”
这下朝中那些元老彻底坐不住了。
好不容易得遇明君,怎能被小小女子蛊惑。
孟家的陈年往事在一夜之间被扒了个底朝天。
他都笑而不语。
只是将那些奏折说与我听。
“陛下。”
我望着面前的一碟红烧肉,止住他继续要往下念的势头,“我娘说,食肉时不宜动气。”
他有些讶异,“我以为你会开心。”
实证件件明了清晰。
开心,诚然是开心。
父母身故之惑被解,岂有不开心之理。
只是万没有想到,这鲜活的两条人命,被谋害的原因竟是如此微不足道。
我苦笑,“我和娘一直以为爹的身故是意外。”
“这些年大伯母虽然对我们严苛,但每每遇到大伯父,他总是会偷偷给我塞些银两。”
“便是有流言,也总是半信半疑。”
而记忆里会护着我,会给我买肉吃的爹。
只因一句。
幼弟肖父,家业可期。
酒桌之上,这一句闲话。
生生折在了不知名的河沟。
我还记得那一日。
屋外阳光甚好,大伯父约了爹一同外出赴宴。
桌案上的果篮里满满都是金灿灿的橘子。
像一座小金山。
我趁着娘替爹整理衣袍的空档,悠悠闲闲抱了几瓣剥好的橘子,飞快地塞进嘴里。
娘瞧着我往嘴里塞橘子的模样,跟快要出门的爹摇了摇头,“真真比清儿小上一岁,现在比起清儿却壮实很多。”
“她这胃口太好,也是让人犯愁。”
“有什么可愁的。”
爹笑眯眯的抱起我掂了掂,“这可是千金,自然要养得白白胖胖。”
“你瞧瞧,沉甸甸的,像不像丰收的麦穗?”
“说什么胡话。”
娘将我手中的橘子收走,“真真毕竟是个姑娘,以后还要许人家。”
“况且我们这样纵着她,一旦养成刁蛮的性子。以后谁敢要她?”
娘戳了戳我的脸蛋,眼中的忧虑深深。
“你瞧瞧你,真真不过是小孩子爱吃,哪里扯得上纵容刁蛮。”
爹将我放在地上,又往我手里塞了几个蜜枣。
摸着我的脑袋,十分宽容,“况且真真像你,性子温和,自然会有善缘。”
他看我吃得无忧无虑,一派天真。
面上转晴为忧,突然也有些担心,“你看,真真这么可爱,一想到她以后会离家出嫁。我那颗为父的心,可真有些舍不得。”
娘被他逗乐,“好了,这又说得什么胡话。你若真舍不得,今日和大伯出去,少吃些酒。”
娘跟我眨了眨眼。
我立马鼓着腮帮子,含含糊糊道:“爹,酒气难闻。不好!”
谁又能想到。
不过是普通的应酬。
再归家时,兄弟两个一死一伤。
而我和娘,谁都没能再等来那个熟悉的人。
“真真。”
他低低唤着我的名字,叹息。
“还有你娘的事也一并查清楚了,你可要现在听?”
我摇了摇头,“先让我来猜猜看。”
爹走后一年,娘终日都是以泪洗面。
直到有天我偷吃被大伯母捉住拎来找娘,那是她第一次重新正视我。
“你家真真好歹也是孟府的小姐,这一年来的吃穿住行我与你大哥自问是尽心尽力。”
大伯母捏住我的脸颊,嫌弃地掐了掐,“往常里吃的多也就罢了,现在你大哥一个人赚钱要养活这么一大家子人,我主持家中也很不容易。”
“两个孩子还要请女先生教学、习琴,哪个不是一笔开销?”
她抚了抚头上沉重地金簪,“现在真真年纪不大就如此贪图口腹之欲,这要传出话去,以后怎么给她找婆家?”
“大嫂,家中的困难我明白。真真的女先生便停了吧。”
娘的眼神没什么光彩,“这一年有劳大嫂张罗照顾。”
“这也倒没什么。大家都是一家人,小叔走得突然,就这么丢下你们孤儿寡母,我若不多照顾些,传出去人家不得戳我的脊梁骨。”
大伯母皮笑肉不笑地斜睨了还抓着馒头不放的我一眼,“虽说女孩子要娇养,可这该罚的时候便要罚。不然,外人会说我们孟家没规矩。”
“大嫂想怎么罚?”
娘的话让我害怕。
我眼泪滚滚地小声啜泣道:“娘,真真没有偷吃。”
“你瞧瞧,往日里纵容,现在她还学会了扯谎!”
大伯母冷冷瞪了我几眼,“现在早就过了晌午,没偷吃你拿着馒头作甚?”
见我还要再说,大伯母柳眉一立,随侍的婢子立马将馒头从我手中抢走扔在了地上。
“娘!”
我哭得厉害,那白面馒头是堂姐不吃给我的。
中午的菜汤清淡,我没有喝饱。
我那时候太小,不懂为什么我也是孟家小姐,吃得却连下人也不如。
只是一味地可惜那个滚在地上脏了的馒头。
也不懂为什么明明先生说我有习琴的天赋,可娘却非要断了我的学习。
我只知道,娘不爱我了。
直到大伯母心血来潮,请了相面师傅来家中。
不久之后,娘将自己的嫁妆全部交给我,一遍又一遍的嘱咐着那些数字。
又挑了几个沉稳的婆子在院里。
明明娘一直呆在院里教我,没见过外人。
可那一日,她还是在给我梳了发后,笑眯眯地摸着我的头,说要嫁去洛阳。
“娘,你不要走。”
我拉着她的手,哭哑了嗓子,“娘,我以后再也不贪吃了。”
无论我怎么抱着她的腿,拉扯着她的衣服,娘还是走了。
只给了我一把梅花种子。
我绝望又期盼,以为种子开花就能再见到娘。
这一等就是三年。
直到我偷偷溜出去找花贩,才知道我娘给我的不是期盼。
而是她的最后讯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