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傍晚晚自习之前,火红的夕阳映射了半个黑板,教室里弥漫着一股晚饭后懒散的气息,周围同学或坐着摆弄自己的东西,或三三两两团在一起讨论着明星或者球赛。
江夏安分坐在自己位置上,在面前一摞高高书山的掩护下,争分夺秒地看着《天龙八部》。
教师门口有喧哗声,江夏沉浸在小说里,哪里还注意到这些东西,喧哗声慢慢转移到教室里面,是本班的男生们兴奋地在说些什么。
多半又是足球或者篮球刚比赛完吧,江夏见怪不怪,他们闹他们的,她是从来不关心这些,跟她有什么关系,这些比赛中杨翼一直是中坚力量,这群人中怎么少得了他?
江夏皱了皱眉,估计杨翼也该回来了。
喧闹声上了讲台,忽然又夹杂了女生的尖叫,江夏头埋在书山下,头发丝儿都没动一下,对前面发生的一切似乎毫无兴趣。
杨翼手里拿着一条小蛇,那蛇耷拉着头,似乎已经气息奄奄,命不久矣。
这时候的小男生哪里有怕的,一教室的男生都涌在了杨翼身边。
“在哪儿捉的?”有人兴奋地问,学校生活很枯燥,一点点小事也能激起同学们极大的好奇。
“我们踢完球,草丛里窜出来的。”
“这是活的还是死的?”
“快被玩儿死了。”
“这蛇没毒吧?”
“杨翼把牙齿给它拔了,说是没毒。”
“这蛇已经死了吧,一动不动的。”有人戳了一下那条蛇,一动不动,看样子死得差不多了。
一时间,一教室的男生围绕着一条不知是死是活的小蛇讨论了起来,杨翼得意得很,周围有不知情的女生路过,让他的小蛇露上一脸,吓得这些女生花容失色,尖叫连连,不时还夹杂着“讨厌死了!”等等或娇嗔或怒喝的声音。
杨翼站在讲台上,眼神越过人群,偶尔不经意地瞟向自己座位——的旁边。
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一堆书下面有个脑袋,但是那个脑袋却动也不动一下,这边的热闹似乎一点也没吸引到她。
杨翼刚才说话的时候分明就刻意提高了分贝,满教室谁的注意力不在他身上?
他几乎已经想好,只要江夏看他一眼,他就大度地对她笑一笑,回去再跟她说说自己怎么抓住这条蛇,怎么给蛇拔的牙,怎么——呵呵,怎么把这蛇玩得半死。
这样就可以冰释前嫌,以前两个人的恩怨就了了——
最多——最多自己再道个歉,跟她一个小女生有什么好计较的。
可江夏就跟坐在罩子里一样,将自己和满教室的热闹隔绝开了来,杨翼有一瞬间觉得,江夏肯定是故意的,满教室的人都在看稀奇,她却连头都不抬一下,一个眼神都不落在他身上。
她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就是故意无视自己。
杨翼的内心戏已经演了快二十集了,江夏头发丝儿都没朝这边飘过来一下,杨翼哪里还按捺得住,心里有股被拒绝的火气,隐隐还夹杂着一点莫名地不安,那股不安和火气还有人生过于顺畅而具有的骄矜与和理所当然,或许还有一丝失落带来的恼怒,总之这些情感对于年少时的杨翼来说,不但陌生而且过于复杂。
他没有去深究,也没有耐心去深究,只是觉得烦躁而已。
他伙同一群男生在教室里转了转,周围有被捉弄女生的尖叫混合着男生的哄笑声,杨翼的眼神不知瞟了多少次,每次都是落空,江夏坐在墙边,对教室里少男少女的游戏充耳不闻,视若无睹,好像是在抵抗什么,又好像是蔑视着什么。
杨翼心里越来越烦躁,他又何尝看不出江夏对自己的无视,本身就是一种蔑视。
一群人离江夏位置不远,周围总有害怕却还是围过来看热闹的女生,江夏一动不动,却没有人对她感兴趣,毕竟捉弄她也没什么意思,既不是什么美女也不是什么话题人物,没有人想看她的花容失色。
杨翼捏了捏那条小蛇,似乎已经被玩死了,可它今天使命还没有完成,杨翼心中一动,看了江夏一眼,扬手就把那条小蛇扔了过去。
杨翼不知是扔得太准还是不准,那条蛇正好落在江夏的头上,江夏只觉得头上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去抓,一条冷冰冰的东西就耷拉在她脸上,似乎还在晃动,江夏眼睛只瞟到一丝翠绿色,还没反应过来,一条软趴趴的蛇就从她眼前滑落到了桌上。
“砰”那蛇滑落是极小一声,江夏本来就是在偷着看小说,整个人离桌子很近,那蛇掉落之后,不知道是摔了一下把它最后的生命力摔出来了,还是神经的条件反射,那条蛇蛇头微微地扬了扬,细长的身体还扭了扭。
说不出的怪异扭曲,恶心与恐惧。
“啊”教室里响起一声尖叫,不,应该是一声惨叫,紧接着就听到桌子被撞倒的声音,江夏条件反射地往后弹去,撞倒后桌后,自己也摔了一跤。
那条蛇耷拉着也掉落在地上,刚好在江夏脚下,江夏尖叫声未断,双脚直蹬,却有些腿软。
她整个人脑袋里都是空白的,只知道依循本能连爬带滚地越过后桌,却因慌不择路被桌角绊倒在地,“咚”一声,摔得挺惨,可她根本感觉不到疼,只知道继续往后爬,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远离那条蛇。
杨翼扔出去那刻已经开始后悔,谁知道自己扔得那么准,他本来只是想扔在江夏旁边吓吓她,可没想到江夏反应这么大。
“她是真的吓到了。”这个念头缠绕着他的神经。
他在江夏摔倒的那刻已经冲了过去,一把把江夏拉起来,江夏根本没注意周围,只知道有人拉起了自己,她想都没想,挣开那人的手,一下跳到墙边的凳子上,
蹲在上面惊魂不定。
耳边这才传来似远似近的声音,好像有点熟悉,江夏大喘了几口气,似乎才把心放回了原位,慢慢红着眼抬头。
杨翼离她不远,举着蛇难得有点歉意地对她说:“是死蛇,已经死了,真的已经死了,我没骗你,是死蛇,死了,没有牙齿,不会咬你的,已经死了,你看嘛,死了的,真的死了的,没什么可怕的——”
杨翼心里有点慌,说话更是语无伦次,车轱辘一样来回只知道强调“是死蛇,已经死了”……
江夏猩红着眼睛,死死地瞪着他,刚才似乎被揪着的心稍微放松了一点下来,脑袋里也慢慢恢复了点东西,不再是空白一片,片刻,江夏似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是你扔的?”
杨翼看着江夏似是怒极的眼睛,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又虚又慌,他又自认是个敢作敢当的人,咽了咽口水,似乎有点艰难地点了点头,又挤出了一个字:“嗯——”
说完眼神闪了闪,瞥到了一边,不敢再看江夏。
“对……”杨翼没来得及说完,一本书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杨翼条件反射用手挥开,一眼看去只对上江夏愤怒至极的眼睛,眼里燃烧着的熊熊的怒火,仿佛要将他烧灭。
江夏咬牙切齿地恨声说道:“神经病!”
杨翼看不得江夏这种恨不得把他活剐了的眼神,他心里有丝火气,动了动嘴唇,正想说什么,却见江夏反手在脸上狠狠地抹了抹,再看去,江夏呼吸似乎有点急促,红着眼睛死瞪着他,脸上却有残留的水渍。
杨翼想说的话梗在喉咙里,一下就愣住了,他从来没见过江夏哭。
江夏似乎在极力忍住,抹眼泪的动作都带着一丝狠意,她不想在他面前示弱,不想让他捉弄她的目的得逞,她犟得很。
可眼泪却并不如她意,一股一股往外冒,仿佛流出的不是眼泪,而是长久以来在这种环境中,压抑已久的愤怒、不甘和委屈。
杨翼在那一瞬间,心尖上仿佛被人狠狠地掐了一把,疼得很,还有点喘不过气。
周围的同学也没想到一个恶作剧怎么演变成这样,个人心里都有个人的想法,当事人的旧恨已经过去很久,除了当事人还耿耿于怀,其他人早就记不清了,活泛的在旁边帮着腔,“是死的,是死的,不得咬人,牙齿都遭杨翼拔了,不得咬人。”
本来江夏被吓得这么狼狈,应该是件很好笑的事,周围却没有人笑,有人记挂着快上晚自习,班主任该过来了,三三两两帮着把摔倒的桌椅搬好,又和了一下稀泥,各自回自己的座位去了。
江夏还蹲在椅子上,杨翼手上的蛇已经被其他男生接收了,他动了动,嗫嚅道:“江夏,快上晚自习了,回座位……”
江夏垂着眼,慢慢从椅子上下来,在自己桌子上扯了张纸巾慢慢把椅子擦干净。
然后看也不看杨翼一眼,从他身边过去,却并没有回座位,而是出了教室。
杨翼看着窗外江夏沉默冷淡的身影,握了握拳,转身也跟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大家的推荐,收藏涨了好多,再求推荐。
另:我总是忍不住心里对男主的恶意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