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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玻璃花房之内,花草蹿长,已然成了一副张狂姿态。

瑟斯顿看着这样的花房,不禁感到了苦恼。

他养花,追求的是优雅,是别致。

而与金叶之树共生的树精灵,认为花草茁壮成长时的姿态才是最美的。

他不舍得给花草剪枝条,而是追肥追土,让这些小家伙们疯狂生长。

好在莱伊还有良心,给他把花房里的路留出来了。

瑟斯顿引着穆莎在月季花庭中坐下,他拿出水壶,要煮一壶露水用来泡茶。

在等待水开的时候,他已经在穆莎对面坐了下来。

穆莎看着悬浮在桌子中央的银白色结晶体。

她问道“您打算怎么处置塞西尔先生。”

瑟斯顿淡淡地说道“他是我的学生,我很难对他下手。”

“但是……不处置肯定是不行的,所以,我决定自私一些,把他交给下一任圣子来处置。”

穆莎意外道“下一任?”

瑟斯顿轻轻点头,说“对,我要卸任了。”

“父神已经重新变回了创世神,可以创造新的圣子了。”

他捏起自己的头发,说道“我作为圣子,在被黑暗侵染的时候,就已经失格了。”

穆莎站起身,说道“不,等等——”

“您不是说,这对您没有任何的影响?”

瑟斯顿说“对,的确没有影响,我的精神,我的神力,所有的一切,都没有受到影响。”

“但是,穆莎小姐,我是光明之子,我的身体之内只有纯粹的光元素。黑暗侵染我的灵魂,并且无法驱除,这样,就足够让我失格了。”

穆莎摇了摇头,她说“瑟斯顿先生,别给自己加戏。”

“您的父神不会在意您究竟是光明,还是黑暗,他不会因此而判定您失格。”

瑟斯顿轻轻地眨了下眼睛,他说“他在不在意,很重要吗?”

穆莎沉默了,说道“抱歉。”

瑟斯顿露出一个笑容。

那笑容非常浅淡,就和他这个颜色浅淡的圣子一样,缥缈又淡薄。

他说“不必感到抱歉。毕竟,我的确很看重他的在意。”

“我过去曾经黏着父神,将他视为一切,这种习惯,直到今天也很难改变。”

瑟斯顿说“但是,穆莎小姐,人是会醒的。”

“我再也不可能因为他在意与否,而做出任何决定了——当然,他也不可能在意。”

对于圣子与他的父神之间的事情,穆莎无法发表任何言论。

她感慨于圣子曾经的执着,就像是感慨于那每个痴迷于光明神的信徒一样。

而如今,她也感慨于梦境破碎后,圣子的清醒。

只能说,世事变化莫测。

但无论怎么变,这都是别人的事情。

“是我自己,判断了自己的失格。”

“在意被黑暗侵染这件事的人,是我。”

穆莎轻轻地点了点头,问道“您的父神,答应您卸任圣子了?”

瑟斯顿说道“……他会答应的。”

他说这话时,似乎有些感伤。

穆莎以为,他是感觉到了不舍。

她提议道“您为什么不去问问他,有没有办法驱除您体内的黑暗呢?”

瑟斯顿问“您认为,他会管这件事吗?”

穆莎知道,按照伊提斯的性格,他当然不会管这件事。

但穆莎还是想问问瑟斯顿,为什么他敢肯定伊提斯会答应他卸任,却不能帮他驱除体内的黑暗呢?

在她开口之前,瑟斯顿说道

“我已经问过父神了了,他说,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穆莎想一想,都能知道伊提斯的话说的有多无情。

不过,答应卸任,不答应驱除黑暗……伊提斯是怎么想的?

不管怎么想,重新创造一个圣子,都比驱除黑暗要麻烦的多吧?

瑟斯顿说“穆莎小姐,您也不要再帮我去问他。”

“人都是有尊严的,我不想再在任何事情上有求于他。我们的关系从此断裂,再也不会产生交集,这才是最好的。”

“而且……卸任是我自己的选择。”

“父神回归创世神的位置,可以为圣城创造新的圣子。”

“我又恰好是个很懒的人,这不是刚刚好吗?”

穆莎“……”

她上一秒还在为瑟斯顿被深深伤害的自尊感到悲伤,下一秒,就想要吐槽他的咸鱼心态了。

瑟斯顿说“别再谈这件事了。”

“我今天请您过来,是有一件东西想要赠予您。”

他伸出手,一只漂亮精巧的盒子,出现在了桌子上。

他说“我和雷恩是宿敌,但是,我战败了,输的非常彻底。”

“刚好,您和雷恩的关系也不怎么样,而且,你们两人终有一天要敌对。”

盒子打开的一瞬,刺目的金色光芒亮起。

穆莎的眼睛差点被闪瞎了。

“这是光明之心,对付黑暗信徒会很好用。”

穆莎一只手捂住了眼睛,一只手将盒子盖上了。

这简直是个三千瓦的补光灯。

穆莎问“这是很重要的东西吧?”

光明之心什么的,听名字也知道,这是不得了的东西。

瑟斯顿说“是很重要,不过,请您不要因此而拒绝它。”

“我曾经因为圣子的职责而置您于死地,这是我不愿意,又必须去做的事情——”

“现在我要卸下职责了,所以,摒除立场的现在,我要好好向您道歉才行。”

“您是个很好的人。”

“我希望您,永远能率性自由而活,永远不会被那狡诈阴险的小人,陷进泥潭之中。”

“这颗光明之心,是我对您的歉意,也是我对您的祝愿。”

穆莎拿起了盒子,说“好,那我就收下来。”

“如果打败雷恩时还没用到它的话,我会把它交给新任的圣子。”

她对瑟斯顿说“也希望您能够找到新的生命意义。”

“虽然我和伊提斯谈了恋爱,他对我很好。”

“但我还是要说,他不该被这么多人视为生命的意义。”

她记得自己上午做过的那场梦。

——世界爱神,神却不爱世界。

她并不是不认可这个世界,和这个世界上的生灵万物,对于“神不爱世界”的不甘。

但是,她觉得,不甘心的时候,不应该怪天怪地怪创世神,而是应该改变自己。

如果这世间的生灵万物比起爱神,更爱他们自己,或者其他的东西。

那么,神不爱世界,又有什么关系呢?

瑟斯顿又一次,露出了有些伤感的表情,他说“穆莎小姐,您也别太高看父神了。”

“他对我来说,是很重要,但还到不了生命意义的程度。不过您看,我醒过来了,也已经放下了。”

穆莎挠了挠头“抱歉……”

瑟斯顿说“没什么值得抱歉的,您会这样想也是难免的,毕竟,光明信徒都是这副德性。”

穆莎讪讪地笑了一下。

这个圣子数次颠覆她的认知,他的内心戏和小想法,也许比她还要多也说不定。

穆莎问“最重要的生命意义,是光明吗?”

瑟斯顿轻轻地点了下头“我为光明而生。”

“不过,莱伊说得对,我该放下这一切了——太累了。”

他提起水壶,将沸水冲入茶壶。

玫瑰红茶的馥郁香气,顿时在这花庭里弥漫开来。

瑟斯顿说“我想和您说的事情,已经说完了。”

“不过,我还是想问问您,愿不愿意陪我说一说父神的坏话?”

穆莎“……”

瑟斯顿说“我很久没有这样肆无忌惮的说话了。”

“想找个人好好聊一聊,稍稍发泄一下。”

穆莎刚刚收了他的东西,茶也已经泡好了,这种情况下,她很难拒绝这样的小要求。

而且……她也真的很期待,从神之子的口中听到关于伊提斯的坏话。

穆莎说“您看起来,对他积怨已久?”

瑟斯顿说“是,从小就有怨言。”

但是,瑟斯顿最终还是没有说伊提斯的坏话。

他只是谈了伊提斯的黑历史,穆莎一边听一边笑,气氛一片和乐。

穆莎得知了很多事情。

比如,伊提斯在外出时,被店铺打烊的老板送了一袋面包。

他不需要食物,就随手将那面包拿去喂了野猫,野猫却抓了他一把,叼着面包跑了。

穆莎一边想笑,一边又觉得心情复杂。

……这件事,和伊提斯移栽死亡之国诞生的花朵,却反被挖掉神格的事情,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又比如,莱伊曾经养过一只鹦鹉,他无论如何也教不会鹦鹉打鼓。

伊提斯到圣灵街时,随手就教会了这只鹦鹉打鼓,学会打鼓的鹦鹉,就把神的脑袋当做鼓来打了。

……

银白色的小蝴蝶蔫哒哒的趴在旁边的一朵月季花上。

它一边听,一边不愉快的晃动翅膀,落下的寒霜将月季花的花瓣都冻折了。

穆莎回家的时候,感觉屋子里的气温有些低。

伊提斯坐在沙发上,抱着手臂,浑身都散发着低气压。

以前,穆莎见到他发脾气,一定会躲得远远的。

但是现在,对她来说,伊提斯就好像一只大猫咪一样,生气的时候也让她觉得可爱。

穆莎走到他身边,问道“您怎么了?”

伊提斯掀起眼帘,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他问“你为什么要听别人说我坏话?”

穆莎“……”

她问道“您不是不在乎别人怎么说您吗?”

伊提斯把她捞进怀里,抱着她继续发脾气。

他说“我当然不在乎这些事,世界上对我有意见的人很多。”

“但是……你和别人不一样,我不在乎别人怎么说,但你不能听。”

穆莎靠着他的胸膛,她仔细地反思了一会儿。

“对不起,我只是想要了解您的过去。”

她抬起手,摸了摸伊提斯的头发。

其实就是想要知道男朋友的黑历史。

伊提斯抱着她说道“但是你会觉得我不好。”

穆莎问“伊提斯先生,您想不想知道,我过去所做的一些笨拙的事情?”

“我小时候啊,还抱着毛绒熊布偶睡觉的时候,经常会把熊布偶的耳朵吃进嘴巴里。”

“我会吃进一嘴毛,第二天要费好大的力气才能吐干净,大概在没清醒的时候也咽进肚子里过……”

“您会因为听见了这样的事情,觉得我有哪里不好吗?”

伊提斯摇了摇头,说道“不,我认为,这很可爱。”

“我很高兴能够知道这样的事情,这让我感到非常惊喜。”

穆莎点了点头“但是对我来说,这很丢脸。”

“所以,您能够完成这样的换位思考吗?”

“您觉得丢脸的,笨拙的过去,对我来说其实很可爱,我很高兴能够了解您的过去。”

伊提斯抱着她,若有所思的说道“这样啊。”

他问“你还有没有什么丢脸的过去?再多说一点?”

穆莎“……”

你这个神怎么这样?

深夜。

伊提斯轻轻拧开了房间的门。

他朝里面丢下了一个昏睡的神术。

在确认穆莎不会惊醒之后,他拎着一只毛绒布偶熊走进了房间里。

银发神明看着窝在被子里,睡姿恬静的黑发少女。

他轻轻地,把布偶熊放在了床上。

上一秒睡姿还老实安静的少女,忽然开始挪窝了。

她慢悠悠的翻过身,把布偶熊抱进了怀里。她将那毛茸茸的布偶蹭了许多下,最后张开嘴,一口咬住了熊耳朵。

瑟斯顿带着那枚棱形的,银白色的结晶体,来到了圣城之下的南域。

今夜的天气很好,没有云层遮挡,即便不在那更靠近天空的圣城,也能清晰的看到,延展万里的银色星河。

瑟斯顿伸出手,解除了棱形结晶上的咒文。

那枚结晶体一点一点膨胀起来,变成了能关住一个人的大小。

随着神术解开,银白色的光芒也缓缓消失,露出里面那个面色苍白,眼角带着薄红的俊逸少年。

赫伯特绝望的抬起头。

站在他面前的,是他最尊敬的导师,圣城的光明之子。

可是如今,他还能够尊敬这个人吗?

最终,他也只是问出了绝望又苍白的一句话“您要杀掉我吗?”

瑟斯顿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他问了那少年,另外一个问题“赫伯特,你不愿意忘记同伴之死吗?”

赫伯特问“怎么可能会愿意忘记?”

“瑟斯顿先生,不只是我,神宫的任何一名神术师,都不会愿意忘记同伴的死亡的。”

“比起来敌人的死亡,同伴的死,那才是真正要铭记的东西。”

尽管悲伤,尽管痛苦,那也是不能忘怀的东西。

瑟斯顿闭上了眼睛,他说“我知道了。”

“赫伯特,你可以走了。”

“不过,不要成为雷恩的爪牙——神宫是错的,但是,雷恩也未必是对的。”

赫伯特迷茫的望着他“瑟斯顿先生,您……”

没等他的疑惑出口,瑟斯顿的身影就已经消失了。

赫伯特只能吞下这份疑问。

他知道,他是追不上瑟斯顿的。

——这些神明眷顾之人,都是传送阵随便玩,总是来无影去无踪。

穆莎又一次做了梦。

这一次的梦,是关于圣子瑟斯顿的。

在几十年前的一个春天,圣城拥有了一位光明之子。

瑟斯顿被赐予圣城的时候,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模样,他长相漂亮,是个软乎乎的小娃娃。

每一个人都很爱他——这是神明给予光明信徒的礼物,是神明的祝福。

他摔跤时,人们就为他拍打那将他绊倒的树根。

他看上一朵花的时候,人们会找来圣城所有的,和那朵花同一品种的花朵,送到他的面前。

梦中那个软软小小的,看起来只有五六岁那么大的小圣子被所有人爱着。

但是,他最想要的,还是父神的爱。

他一直都本能的亲近着,赐予他生命的父神。

但是,他听人们说,创世神冕下不爱任何人。

他不相信,他觉得自己是父神的孩子,是特殊的存在。

于是,他做了种种事情,来吸引父神的注意。

他故意在祈祷时打瞌睡。

创世神没有发现,因为创世神根本就没有听他的祈祷。

他故意摔倒,把父神给他的,祭典时穿的衣服摔破了一个洞。

父神看破了他的意图,没有责怪,也没有安慰,只是在那之后再也没有给过他衣服。

直到有一天,他在传达神谕的时候,故意少说了半句话。

那银发的神明坐在金椅上,漫不经心的问道“瑟斯顿,需要吾为圣城换一个圣子吗?”

父神没有责怪,没有愤怒。

他情绪那样平静,却说出了那么可怕的话语。

——不听话没关系,故意捣乱也没关系,只要不越过界,他永远都不会管。

——但是,倘若越过了界,那就直接换掉。

这不是神明的宽容。

这是神的漠然和无情。

那天之后,瑟斯顿就学乖了。

——为了不让他的父神换掉他。

他祈祷时不再睡觉,比谁都要认真。

祭典时也不再捅篓子,父神不给他衣服,他就反手给父神送衣服。

传递神谕时,他更不再敢说错半个字。

莱伊问他“变得这么乖,是为了讨好父神吗?”

小圣子很用力的点头。

他问“父神会喜欢我吗?”

莱伊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精灵不忍心告诉这个小不点。

——你父神是真的不爱你,就算你死了,他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他用尽了一切办法来讨好他的父神。

他看见,父神被野猫抓了手后有些失落。

他就变成了最乖巧最温顺的小奶猫,从来不伸爪子,黏人又可爱。

他折辱了自己的尊严,但他想,没关系的,只要父神喜欢,那就没关系。

……

可是后来的某一天,他就醒过来了。

像是许多神子一样,会在某一件事中,突然发现,那位至高神无情无义,冷心冷情。

他是神明赐予圣城的礼物,圣城的所有人都爱他。

他被溺爱着长大。

在这份无休止的溺爱之中,他学会了爱。

圣城的人爱他,他也爱圣城的这些人。

圣城的人愿他永远不经受苦难,他也希望,这些人也同样永远不经受苦难。

人们给予他善意。

他回报同等的善。

瑟斯顿拥有了一颗柔软又宽厚的心。

所有人都说“圣子这样善良,真是圣城的幸运。”

只有那个从圣灵街跑出来,到处串门的树精灵摁着他的脑袋说“你怎么心肠这样软?瑟斯顿,你可真不幸啊。”

年少的圣子“?”

……

在他长大之后,某一天,他发现,圣城的人会遗忘死去的同伴。

神术师记得有人死去,却不记死去之人的名姓。

瑟斯顿将记载了死者生前功绩的书拿出来。

他们之后,会去感慨“啊,这个人好厉害,我一定要记住他!”

瑟斯顿找上了圣城的管理者,质问这件事情。

那名身穿白衣,戴着诡异的面具的大主教说

“圣子殿下,您想,记得死者的话,会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吧?”

白衣的大主教说“殿下,人的精神,是很脆弱的。”

“面对死亡时,会产生愤怒、悲伤、恐惧、仇恨……这些情绪很容易使一个人的人格崩坏。”

“但作为秩序维持者的我们,不能产生一丝一毫的崩坏。”

瑟斯顿摇着头,说道“你们这样,太无情无义了。”

大主教说道

“殿下,我们的背后,是无数的光明信徒,无数的期盼和平与美好之人。”

“为了守住他们,我们必须成为最坚挺的防线,不能产生一丝一毫的崩坏。”

“这不是无情无义,这是我们对光明信徒,最大的情义。”

他不认可这样的答案。

他认为,忘记同伴是错误,而且是不该被继续延续的,不可饶恕的错误。

大主教说“您不认可也没办法。”

“这是我们人类尝试了数十年之久,才得到的答案。”

“这就是光明的答案啊,圣子殿下。”

瑟斯顿又去询问他的父神。

那高高在上的银发神明说“你可以有自己的答案。”

……

后来,黑暗信徒雷恩攻上了圣城。

他肆意的杀人,他打破了圣城认知干涉的图阵,神术师们没能忘记死者。

神术师们绝望、悲伤、恐惧、仇恨、愤怒……

在这样的情绪中,很多人都陷入了崩溃之中。

瑟斯顿亲眼看着这样的炼狱。

他问雷恩“你为什么故意这样做?”

雷恩问“小圣子,你不觉得,让人忘记同伴的死,是很过分的事情吗?”

瑟斯顿点了点头,认真地回答道“这的确很过分。”

黑暗信徒意外道“竟然这么清醒吗?”

“你要不要来我的这一边,我们一起将正确带给这世界,怎么样?”

圣子执起了剑,问道“你觉得可能吗?”

雷恩说“你很清楚,光明已经错误到了何种地步。”

“摒弃错误,追寻正确,这有什么不对吗?”

瑟斯顿挥着剑砍了上去

“黑暗信徒,我是光明之子,我为光明而生。”

“纵然光明错误,我也要守护它,要延续它。”

父神告诉他,他可以有自己的答案。

但是,他不要自己的答案了,他要光明的答案。

……

后来,他为了光明,为了秩序,犯了许多的错误。

他手中握着所有神术师的把柄,这是为了光明的秩序不崩坏。

他控制着所有的神术师,是为了守护在秩序之下生活的更多人。

他亲手洗去许多人的记忆,那也是为了光明和秩序。

他守护了光明,也延续了光明的错误。

……

“我是纯粹的光明之体,我为光明而生,为光明而活。”

“这是我生命的意义。”

雷恩问“如果有一天,你被黑暗侵染了,你是不是就不能活了?”

瑟斯顿说“当然不能活。”

“要我灵魂中染上黑暗,还不如让我死。”

他容不得自己的灵魂中,染上半分的黑色。

己身的光明对他而言,是比生命更重要的事情。

被黑暗侵染,这令他违背己身的意志,是他宁死也不愿遭遇的事。

……

梦境化为一片灰蒙蒙的雾。

在那雾中,穆莎看见了瑟斯顿的身影。

他愈行愈远,身体也越来越透明。

她听见了瑟斯顿的声音。

“我这一生,知错而犯错,甚至,直到最后,我也没有纠正错误。”

“……被侵染也好,我终于能将我自己的错误和责任抛下,能将这个我深刻厌恶的自己抛下了。”

他离去的背影,既是痛苦,又是轻松。

这一生之中,他主动扛起,却再也放不下的责任,让他知错而犯错,做了许多自己不愿意做,又不得不为的事情。

这颗生而善良的心,每一日,每一年,都在经受焦灼,都在反复责问自己,都在告知他“你比黑暗更恶毒”。

这世上,最不幸之事,便是柔软之人被迫刚强,心善之人被迫心狠,知错之人被迫犯错……

他反复的告知自己我是光明之子,为光明而生,纵然光明错误,也要延续它。

黑暗侵染他的时候,他很痛苦我不再是光明之子了。

但是,他却也感到了轻松我不再是光明之子了。

穆莎睁开了眼睛。

她感觉到了不妙。

一个将光明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的光明之子,在不能维持纯粹的光明之体的时候,会做出什么事情?

瑟斯顿所说的放下光明,是用什么样的方式来放下?

他说他的父神,不答应为他驱除黑暗。

但是,父神一定会答应他卸任,创造新的圣子。

他要用什么方式,让伊提斯答应这件事?

——当然是先斩后奏。

她吐掉嘴里的熊耳朵,若有所感的打开了窗户。

她感觉到了,远处正在不断消散的神力。

穆莎翻出窗户,在跑到主街的时候,她的脚步停下了。

在圣城最高的白色钟楼上。

一面染血的旗帜飘扬着,在风中猎猎作响。

那不是旗帜——

——圣子瑟斯顿,以一根长钉,贯穿了自己的胸膛。

他将自己,钉在了这座钟楼上。

鲜血染红白衣,染红圣城洁白的楼。

他身体中的金色神力,正在不断地逸散出去,补充到圣城的结界之中。

主街之上,传送的图阵亮起。

天空祭坛的梦境之龙亚岱尔,圣灵街的金叶之树守树人莱伊,这两人同时出现了。

就连和瑟斯顿关系极差的人鱼洛蒙,也从西海之下赶来,然后就因为没有水而一头栽在了地上。

莱伊直接飞上了钟塔“见鬼的!我跟你说的不是这种歇一歇!”

但是,不管他怎么骂,那悬挂在钟楼上的人,都已经听不见了。

发色浅金的青年的身体,包括那些流下的血,都在逐渐变得透明。

最后,他消失在了那座钟楼上。

……

穆莎回过神来的时候,神子们已经不见了踪影。

她在街上待了很久,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回去的。

她穿着睡衣,没穿鞋子,光着脚走了许久。

在到达拐角的时候,穆莎看到了伊提斯和神子们。

梦境之龙亚岱尔抬起头,对银发的神明说道“冕下,瑟斯顿死了。”

伊提斯站在门口,他连放这些神子进门的打算都没有。

他淡淡地说道“我知道。”

他无比的平静。

对他来说,这世上的生死,实在是太寻常了。

但是,对别人来说不一样——

一个不久之前还活着,有说有笑的人,突然就死掉了。

这并不是那么容易接受的事情。

金叶之树的精灵,脸上难得失去了笑容。

他问道“您早就知道这样的结果,对吗?”

伊提斯轻轻颔首,说道“吾知道。”

莱伊问“您想要换掉他吗?”

伊提斯说“圣子换与不换,对吾而言,没有任何区别。”

“你想问吾,为什么不帮他驱除掉体内的黑暗——我不认为光明和黑暗有区别。”

莱伊点了点头,转身打算离开。

他一向清醒,知道有些话,没有继续说下去的必要。

但是,别人可未必和他一样清醒。

洛蒙说“冕下,对您来说,光明和黑暗没有区别。”

“但是,您又没有想过,对依靠光明而生的人来说,这有着莫大的区别。”

神明淡漠道“所以?”

洛蒙怒吼道“所以,您为什么不救一救他?”

“他之前向您求救过,对吗?”

他和瑟斯顿的关系是最差的。

但是,出了这么一件事,他却是反应最激烈的。

莱伊回过头来,喝止道“洛蒙!”

他拉住那条浮在图阵上方的鱼“走了,你不能离开水太久。”

莱伊给了亚岱尔眼神。

他们是神子,不可在任何事情上,忤逆他们的父神。

洛蒙甩开了拉住他胳膊的树精灵和梦境之龙。

“放开我!我就算死,也要把这件事问个明白!”

伊提斯轻轻地,掀起覆着霜雪的睫羽,漠然的瞥过人鱼一眼。

那一眼,就让洛蒙止了愤怒,重新变成了乖顺的模样。

他低着头,牙齿都在打颤——那一眼就让他明白了,伊提斯是真的会杀他。

清冷又空灵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彷如宣判罪行,无情又漠然。

“这世上有那么多人在绝望而死之前向吾求救,吾难道要每一个都去帮一帮吗?”

亚岱尔低着头,说道“父神,瑟斯顿是神子。”

伊提斯说“神子和世人,只是构造不同,职责不同。”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区别。”

“就像世人面对绝望时一样,能接受就活,不能接受就死。”

“瑟斯顿能接受那份黑暗,就作为圣子继续活下去;不能接受,那就选择死亡。”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他自己的命运。”

亚岱尔撇过头去。

洛蒙也已经不再挣扎了。

那比极北的雪更清冷,比云雾更缥缈,比天边之月还要遥远的神明低垂着眼帘。

他雪白的纯净衣袍上,那滚云的银纹翻卷着,是冷漠又无情的色泽。

“若对命运不满,就自己去改变它。”

“将己之命运寄托于神,怪罪于神,是无能。”

伊提斯轻轻抬手,一阵狂风,将那三名神子都送走了。

他迈开脚步,走到了街道拐角的地方,把没穿鞋子的黑发少女抱了起来。

他很容易就能够感觉到,穆莎现在的情绪有多差劲。

“怎么了,你很难过?”

穆莎说道“人类会为死亡感到难过,这很正常,伊提斯先生。”

伊提斯抚着她的背脊,问道“你也在责怪我?”

“莎莎,你也认为,我犯了错误吗?”

穆莎摇了摇头,她抱住伊提斯的脖子。

她说道“不,您没有错。”

有错的,是将神视为一切,将一切都寄托于神的生灵万物。

但是,她说这句话时,心里却感到了十足的痛苦。

那不是她自己的痛,那是她感受到的,别人的痛苦。

那古怪的声音,又响起了

[他没有犯错。]

[但整个世界都为他判罪,所有人的感性都为他判罪。]

[不爱世界的旧神的存在,就是错误。]

[新神,您有共情之心。]

[你看一看,您的共情心在痛。]

[您是要站在引起您之共情的生灵这一侧,还是站在那无情的,三观与您悖逆的神明的一侧?]

作者有话要说剧情进度78

搓手手~

真的是he哒,毫无缺憾的那种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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