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绿化环境极佳,暮春的林荫大道上,午后阳光懒懒散散地洒下来。
站在树翳下的裴书临身量挺拔,面容清俊。白衬衫纽扣下方松开两颗,一双漆黑狭长的眉眼总是温和沉稳的。
他手机没放下,看见简皎月那张嘴角耷拉的脸时,像是很轻地贴近她耳边叹了口气:“又在哭啊。”
和读书时候相比,他们都变了很多。
裴书临头发比从前短了些,西装革履少了几分少年气。脸廓棱角褪去青涩和冷漠,成年男人的从容和英俊在他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
光是听这么一句,简皎月眼眶就再次红了。
她无所不能的时候永远是不和简家人联系的那几年,这几年不回国也是为了彻底断了?己念想。
以前觉察到爸妈偏心时,总觉得?己乖一点、懂事一点就好了。姐姐身体一向不好,多得到疼爱也是应该的。
谁知道一切都是?己安慰?己的独角戏,可笑至极。
把电话挂断,她小跑到马路对面。可惜崴着一只脚始终跑不快,甚至看上去有些滑稽。
裴书临眉头蹙得更深了,眼睫颤了一下,看向她高高肿起的脚踝。
简皎月浑然未觉他情绪的转变,扑过去扶住他的手臂:“你不是上午还在学校嘛?”
他抱起人往车里放,语气漫不经心的:“我太太跑到前男友婚礼上的事情,她好像一句话也没跟我说。”
“啊那个……”简皎月抱住他的腰,咽了一口口水,有些紧张地问,“你生气了吗?”
“是该生气,毕竟她还是去破坏婚礼的。”裴书临弓着背,手撑在椅背上垂眸看她,抬手抹了一把她眼角的水渍,“怎么把别人欺负完,?己还哭上了?”
简皎月顾不得他的调侃,睁大眼:“你都知道了,消息传得这么快?”
那种做完坏事转身还没毁灭证据的感觉又来了,她有些忐忑地看着他。会不会像金蓉他们一样,说她不懂事,因为没有给曹家面子。
“我和他有私人恩怨!”终究害怕他怪?己无理取闹,简皎月揪住他的衣角,有些艰难地解释,“抱歉,以后不会再这么出格了。”
她清楚?己在外的身份代表,一言一行都会被盯着比较。
回了酒店后,裴书临请了一位专攻跌打损伤的女医师给她揉药。
简皎月硬生生在大白天沉睡过去,巴掌大的脸带着妆容也显得苍白,唇轻动着呢喃几个音节。
她梦到年幼时期的?己发了一场高烧,那天下着大雨,雷鸣电闪的天幕像一场看不到尽头的黑路。
家里阿姨晚上喝过酒,睡得很沉,怎么敲门都敲不醒。
小小一个的女孩被烧得迷迷糊糊,爬到高脚凳上,熟练地拨通妈妈的电话。
彼时的金蓉正在巴黎待了一个月,参加完一场春夏成衣秀,飞机落地的那一瞬间就正好接到了简皎月的电话。
“妈妈要去郊外看看姐姐,你让桑姨送你去医院看看。”
简皎月手指细细地攀着电话线,哭腔中隐隐藏着委屈:“可是桑姨睡着了,门开不动......可以明天再去看姐姐吗?我生病了呀妈妈。”
车停在交叉口,左边是回家,右边是去郊区母亲家。
思女心切的缘故,金蓉只犹豫一秒便示意司机往右开。
舟车劳顿,时差没倒。
她没什么耐性,对电话对面的简皎月说:“你发个烧而已,不是什么大事。你姐姐从出生起就病着,也没你这么多话。打赵医生的电话行不行?”
缓了缓,她喝口水提神,继续说道:“打赵医生的电话打不通就打司机伯伯的,这么多人的电话都可以打,为什么要打给我呢?”
雷声隆隆,终于把睡死过去的桑姨吵醒。
在听到阿姨往客厅走来的那一刻,简皎月像做错了什么错事的孩子,怯生生地听着电话已经被挂断的“嘟嘟”声,小声回答她的问题:“因为你是我妈妈啊。”
第二天,简皎月的周记作文是篇很老土的话题。
她写着下大雨发高烧,妈妈背她去医院。大家都在笑这是个老梗,只有她一个人念着念着忽然哭起来。
画面转到初三毕业时的家长会那天,她站在校门口看见金蓉发来的抱歉:【你姐姐今天过生日,大家都在,我走不开。你去问问你爸爸吧。】
简父忙于工作,简母心挂姐姐。
像是早就预料到会这样,简皎月已经没什么大的期待。只是那天她想找桑姨帮忙时,也只收到一句不方便。
桑姨也请了假去?己孩子的家长会上。
知道?己的身世之后,简皎月去过一趟简父把她领回来的那个孤儿院。
可那里没有她的收养记录,这也证明了她不是被送到那去的。简父显然撒过谎,向她们所有人。
出国前一晚,简父依旧在支支吾吾,隐瞒她生母是谁。
简皎月甚至因为害怕?己是私生女,她还去做了dna检验。看见两边结果都不匹配,她反倒不知道要不要松口气。
人都有追根溯源的本性,简皎月那时才觉得无尽茫然。
从云端跌入谷底是最难受的,她是个没有根源的人,也不知道去哪才能找到归属感。
在美国那几年,她午夜梦回的最后一个场景是简家客厅。同一个地点,同样的两个人———金蓉因为简父给?己安排了和席家的联姻而生气。
“你把她抱回来的时候,我就请易大师算过一褂,他早就说过皎月这孩子八字和我们皑雪犯冲!我让你把她丢回福利院,可姓简的你当初怎么说的?”
“你说古时候不是还有书童吗?我们现在不兴这说法,皑雪一个人也孤单,你就当给她养了个妹妹陪着玩吧!家里养的工人也不少,不差多一个小孩!你现在倒是好,她才高中毕业就帮她把婆家都找好了!你想过谁是你亲女儿吗……”
简邵的声音在空旷客厅里响起,冷酷到让人分不清他是说着权宜的话还是真心想法:“......席家那小子又有什么好?席孟岱要个筹码,订婚就是简氏给他的诚意,你真舍得让皑雪去?”
为什么猜不到呢?
骆天哲也不是没打趣过,“你姐和你在爸妈这的待遇简直不是一个级别的,简皎月你该不会是捡来的吧”。
没想到一语成谶。
简皎月有时在想,如果是寻常人家把她领养走了,或许内心深处是会把她当成亲生孩子养的吧?
而不是像他们那样,简父待她和善,像个客人。简母大多时候只是把她看成一副多出来的碗筷,姐姐的玩伴。
她的生母对她生而不养,她的养父母对她养而不教。可她找不到生母去怨恨,更没资格对养父母抱怨一句。
简皎月很早就知道了所有得到的好处都要付出代价,命运中的每一份礼物都有暗中标明价码。
她年少缺爱敏感,却依旧过得出彩,把揣揣不安的心思藏在骄纵和大大咧咧的皮囊之下。
没被爱过,所以不懂爱,也活得更?我。
代价就是在十八岁时发觉风光之后都有漫长的还债史,这些偿还的因果中,除了裴书临。
对裴书临所有的亏欠都没有换来报应。
简皎月没睡太久,她依旧是个蜷缩的姿势,手肘没有安全感地挡住大半张脸。
醒来时才发觉脚踝上覆着一块药香味的温热毛巾,毛巾温度在她发呆的时间里渐渐降低,门被轻轻推开了。
裴书临拿着一块冒着热气的毛巾进屋,见她睁眼有点诧异:“这么早就醒了?”
简皎月漆黑的一双眼看着他,细哑的嗓子有点疼,带着鼻音“嗯”了声。
她睡相差,又因为做了场乱七八糟的梦而翻来覆去,被子滑到腰腹那。
裴书临走上去给她拉上去点,给她换了敷的毛巾后又学着医师的手法按摩着。
他手背经络清晰,骨感分明,十指都生得修长好看。
沉默地看了一会儿,简皎月丢在床头柜的手机响了起来。
她能猜到,大概是简皑雪瞒着父母偷偷摸摸打来的。
说来实在讽刺,几年前她在同样的位置偷听到身世之谜,几年后换来简皑雪再次听到这个秘密。
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也不敢接这个电话。
这么多年来虽然姐妹俩感情一直没有间隙,但很多时候,简皑雪突发状况晕倒、气短时,金蓉总是能联想到是她的原因。
简皑雪生来就是不能情绪波动的人,一身孱弱,带着重病,这个姐姐在?己心里是一个容易破碎的琉璃娃娃。
简皎月羡慕过她,却没讨厌过她。
可也没法在那种父母偏心的生长环境下,毫无保留地去爱她。
裴书临握住她脚跟:“你姐姐刚才也给我打过电话,要回趟家吗?”
事关联姻的两个家庭,想来简皑雪也没对他说什么重要的话。
简皎月摇摇头:“不想回去。”
若无其事地对着那一家人对她来说太难,毕竟十几年来就一直处在他们之外。
那时候不知者无畏,甚至会偶尔地想做些什么引起简父简母的注意,可如今却没法再厚着脸皮插.进去了。
裴书临抬眼:“和姐姐吵架了?”
她扯了扯嘴角,随意地应了一声,问他:“你也会和兄弟姐妹吵架吗?”
“不会。”他?小温和包容,少与人有口角是非,“何况兄弟虽有小忿,不废懿亲。”
简皎月眉头紧锁,唇线撇下来,有点怅然失落:“你总爱拽些我听不懂的。”
酒店套房的落地窗上方是打开的,降至傍晚的斜阳倾城,悠悠扬扬把楼下房间放的黑胶唱片歌曲传上来。
唱片机里都是老歌,简皎月安静听着,突然开口问:“裴书临,你会唱歌吗?”
他垂眼看她:“嗯?”
简皎月蜷起小腿,把那块毛巾稍稍踢开。
攀着床沿向他磨蹭过去,脸贴在他的腿上,喃声念着:“他们说会唱粤语的男人都可有魅力了,你能不能唱给我听一下?”
裴书临纵容地让她枕着,偏偏她手指也不正经,左戳右碰。伸手握住,放到唇边咬了一口:“想听什么?”
“就这首。”她指指窗外,正在播的是《k歌之王》。
不是声嘶力竭、情绪外放的陈奕迅版本,而是李克勤版的舒和曲调:
我唱得不够动人你别皱眉,
我愿意和你约定至死。
我只得千言万语放在你心
“我只得千言万语放在你心,比渴望地老天荒更简单未算罕有。”
他声线磁沉,一贯游刃有余的内敛沉稳,哼了大半首温柔煽情的副歌。
脑袋被他宽大温良的手掌一下下抚摸,那些不知名的情愫好像也慢慢有了指向。
简皎月听到这,趴在他腿上的姿势变成了跪坐。
有点怀疑地咬着唇喊他一句,郑重其事地问:“我觉得,你给我一种喜欢了我很久的错觉。”
猝不及防的,被问了这样一句话,裴书临在一室静谧中无声地回望她。
“不是的话就不是干嘛用这种眼神回答怪让人尴尬的。”
可能是感觉到在?取其辱,她这句话连个停顿的标点符号都没有。脾气上来了,脸也臭。
被她的表情逗笑,他抬手摸脸了摸她的脸,捏起软肉亲了一口:“做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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