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水泽下
“苏瑾,你怎么了?”敏君看着苏瑾忽然停下来。只盯着自己不放,还当他这会撑不住,忙凑了上去,脸上带着一点担忧:“是不是累了,那我……”
“没有。”匆匆吐出两个字,回过神的苏瑾心里仍旧有些恍惚,但步子却很是稳健,径自想着屋子里走去。只在莫名的情绪之中,他隐约觉得仿佛有一颗种子在心底破土而出,让很多的事情,都渲染上不同的颜色。
只当苏瑾这时候还在犯别扭,敏君呵呵笑了两声,热热的气息喷在苏瑾的脖颈,让他步伐稍微凌乱了一下:“就在这里吗?瞧着倒也僻静,若是推窗说话,但凡有个人出来也能瞧得见。”说着话,她侧过脸打量了眼前的这一处地方。
这一处的屋子不大,不过三四十平米,上头也只有一个泛着绿意的匾额,写着绿绮轩三个字。边上的景致却颇为有趣,一侧是白石兰草溪泉簌簌。一侧是小半亩的梅花,只因尚未到时节,褐色的枝干在风中微微颤动。
苏瑾轻声应了一句,背着敏君到了内室的软榻边轻轻放下,一面到了外头取了一盏冷了的茶放在敏君边上的小几上:“这里素来少人,我也只偶尔到此读书,你且润润唇。”说着话,他侧过脸看了敏君脖颈上的伤口一眼,转身不知道从哪里寻出个纹金掐丝的匣子,从中取出几样东西来。
之前还有些微胆战心惊,但到了这时候,敏君整个人自然放松了下来。她伸出手将那茶端来吃了一口,心里方渐渐有些会转过来,不曾多思量,心底的冷意便化为额间泛出的冷汗:这次,若不是苏瑾,只怕自己没有命丧当场,也得去掉小半条命。要知道这可是古代,又是伤者脖颈这一块致命点极多的地方,大动脉、脊椎、气管之类的只要有一个伤到,哪怕现代那个医疗发达的时代也不一定能酒的过来,何况古代。
终究是不同的时代了……
敏君微微垂下眼帘,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啪嗒一声摔碎了,整个人也有些懵懵然起来。一侧的苏瑾看到她如此,只当先前那一遭性命之危后少不得的惊恐。虽然这也是人之常情,可他却又有些说不出的怅然:原来她也是如同寻常的女子般惧怕刀兵之祸,先前应当是一时没有回过神而已。如今这么一来,不说别的,只怕日后再也不敢接近锦乡侯府一步了。
虽然作此想法,但苏瑾素来就极不喜菟丝花般娇弱的女子,想着敏君如寻常的小姑娘一般,虽然心里头有些闷闷的,但也没有真的深为挂怀,只拧开一个皮囊,取来锦帕、药粉等东西,走到敏君的身边道:“你的伤口虽浅,但也涂一点药粉为好。”
“嗯。”敏君点了点头,应了一声,便侧过身,一面随着苏瑾处置伤口,一面淡淡着将昨日的事情一一说了出来。空荡的房间里,她的声音淡淡,并不见多少起伏,说得事情也是详细得很,最后,只在苏瑾越来越重的呼吸声中,默默道:“这件事。只怕瞒不住冯姨的。今番见着这事的人不少,先前又有那样的流言……”
“我知道。”苏瑾此时已经冷静下来,他将敏君脖颈用细棉布遮盖住包扎系好,转过身又取了个小瓷瓶递了过去:“这是调好的汁,用细布蘸一点,能拭去衣襟上的血迹。”
敏君闻言接过了瓶子,又将领子整理了一番,方取了镜子,依着苏瑾的法子将衣襟上的血迹一一拭去。索性虽然划破了一道较大的口子,可到底没有伤了血管,又用手帕盖着,只瞧着有些可惧而已。
只是,等敏君做完了这些,那苏瑾已经没有一句话说出来,屋子里安静得能听到外头的风声,当真与素来的相处不同,她少不得生出几分疑惑,道:“苏瑾,这件事该是如何处置?你心里还是没思量出个法子?”说了这两句话,她想起苏曜到底是苏瑾的父亲,与自己的情况又不大相同,当下露出几分歉意,轻声道:“是我想差了,到底,那还是你的父亲,一时间你也……”
“他算什么父亲。”苏瑾冷笑了一声,眼里有些微冷光,侧眼看了敏君一眼,到底将声量降了下去:“今天你的伤。原是受了拖累,只怕他眼下也不愿真个将那女人折腾进来。毕竟,她可也不是什么没名声的人。”
“顾紫琼,她究竟是什么人?”敏君看着苏瑾说到自己的伤的时候顿了顿,但到了后头却有些森然。但自己问的时候却又不说话,思量着他前后的情绪变化,脑子里便有个模模糊糊的念头冒出来,好半晌,斟酌着语气轻声道:“苏瑾,我没什么事,现在不是好好的?若什么事都不知道,真要遇到什么事只怕连个法子都想不出。且她若是真的身份有些问题,或许我们还能这样做……”说着,她便将流言一事细细地说了一通。
苏瑾静静听了一回,看着敏君并没有因为前面的那一箭退缩下去,便将顾紫琼的事情说了出来:“顾紫琼,原系内阁大臣顾广宇之女,与那人是自幼定下的婚事,青梅竹马。而后顾广宇贪赃枉法,贬官去职丧了性命,家眷人等也被流放了。只在前年方才得赦。那顾紫琼先前被流放之时为燕王手下的一个小士兵所娶,这几年那小兵靠着军功渐渐上来了。也就是去年随着燕王到京的时候,她随着一并过来。便再与那人相会。”
“得了赦?”敏君听了一通,倒也渐渐有些明白苏曜与顾紫琼之间的情分。要细细论说起来,其实这还算是一段较为的爱情故事。但她站在苏瑾冯娴一边,又有了繁君的教训,哪怕心里还存着一点隐约的同情,也是丝毫不理会地琢磨起如何算计她的事情:“旁的都还好,但这件事要真个闹出来,是不是会让上面的心里不舒服?”
“一介女子,又能闹到什么地步。”苏瑾也知道这一点有些难以捉摸,但他这一年也不是白折腾的,自然将其中的事情完全打听弄清楚了。方才说出口:“到底,顾广宇虽有官场倾轧背了黑锅的缘故,但大致上也算自作自受,倒也说不上什么冤枉。也是因为这个,虽然陛下赦免了顾家,但对顾广宇也是破不以为然。”
敏君点了点头,琢磨了半日,忽然想起一件事,便皱了皱眉,抬眼道:“当初,顾紫琼的夫君似乎说要回去给她安葬,还说再没有顾紫琼这个人。这背景是用不上了,不过,有些事倒是能琢磨琢磨,或许能让冯姨好过一些。”
“你是说,让母亲以为他是移情而已?”苏瑾想了一想,脸色虽然不大好,但到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也好。这件事母亲也是早就知道的,与其忽然来了个顾紫琼,还不如来一个肖似的替身。”说到这里,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冷笑起来:“真身被人当做替身,这还真是妙不可言……”
敏君看着他这样,只将东西整理了一番,又重头放好,方才抬起头道:“不论你想着什么,依照我的话,平日里零零碎碎让她听着难受便好,可面上还软和些。”说到这里,她抿了抿唇角,将自己近来的事细细说了一通:“若是往日,我也不会这样想。可这些日子细细琢磨了一番,竟觉得自己往日所想的,真真是极傻的。我虽晓得母亲不容易,但想着繁君先前受了鞭笞,小小的姑娘处境艰难,竟多了几分怜悯之心。不想。这一点心思,给繁君拿来利用布局不说,还让母亲对此颇为踌躇棘手。你瞧瞧,我先前还是极有心思的,可一日日过来,竟也心肠软了。自然,你不会如我一般软弱,可素来女子都是如此软绵的,你未必不能瞅准这一点做些什么来。”
“你的意思,还得将那男人夺回来不成?”苏瑾目光森然,细白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夺人之妻,勾搭成奸,这些且不论。你可晓得他是个什么性子?出生将门,专心舞文弄墨,素来对兵戈杀戮嗤之以鼻。这样的人,竟为了那个顾紫琼,执意想要击杀你!哪怕会连累到自己的亲生骨肉,哪怕他知道若是你当真丧命,锦乡侯府也脱离不得罪责!”
“到底,他还是你的父亲。”敏君苦笑了一声,想到碧痕与顾紫琼,再想想孟氏与冯娴,还是低声叹道:“当初,我的父亲还不是一样的?为了个碧痕,连自己婚事耽搁了也不顾,娶了娘后,若非娘步步后退,日日忍耐,到底让父亲将那些磨去了,眼下还指不定是个什么场景。自幼青梅竹马也不少,真个结亲后又有多少不纳妾,不闹翻?只不过,得不到的多少心心念念,上有父母高堂,下有子嗣亲儿,那顾紫琼若一辈子是外室,自不必理会,若到了府里头,不必冯姨出手,也没得什么好果子吃。你也不要想那么多,这父债子偿,父子天伦之理,你比我更清楚。要苏大人真的闹出什么来,你做儿子何尝有脸面,少不得也得受拖累的……”
苏瑾没再说话,只是狠狠用掌击打这墙壁,虽然是个小小的尚未长成的孩童,可脸上神色,眼中情绪,都透着一股森然与忍耐,许久后,他方是收敛了神色,坐在敏君的身侧,哑着嗓子道:“你说得对,他是我的父亲,这是不可更改的事实。到底,还是你比我更清醒得多。”
“不过是琢磨着母亲的心思而已。”敏君笑了笑,神色却有些寂寥:“母亲一再放过碧痕,对她并不下死手。甚至,我那两个小dd差点因此而丧命,她也都忍了下来。因为她爱我们这三个子女至深,知道我们最终还是得靠着父亲,只能如此而已。冯姨家世显赫,你也是男子,自然与我们不同,可有些时候,示弱未必不好,哪怕只是面上受些委屈,其实也不错的。只是,可不要犯和我一般的错。”
“你……”苏瑾对此虽然还有自己的一套想法,可看着敏君殷切的眼神,动了动唇角,正是想要说些什么,忽然听到外头远远地传来一阵嬉笑声。
敏君与苏瑾对视一眼,略微退后一步,往窗户外头看去,只见溪泉的上方忽然来了两个丫鬟打扮的女子,嬉闹不休,没多久就是走近了这绿绮轩。其中一个一身秋香绿,细眉细眼,身量略高的丫鬟看了看这里,忽然笑道:“这里的窗儿怎么都开着?那些小丫头也真真是惫懒,这里虽不是二公子常来的,不过十天总有一两日过来,里头也摆着书,若是受潮淋湿了,岂不可惜。”
“姐姐的性子还是不改,不过几本书也是心疼。先前屋子里打破的玻璃杯,琉璃盏之类的,哪怕碎片也都收得好好的。”那身穿着深绿衣裳的丫鬟听了这话,撇了撇嘴,仿佛对此多少有些不乐意。
“咱们不过是奴婢,受不得什么大富贵。”听了这话,那丫鬟也不恼,眼里却是一片清澈:“不该享的福享得多了,日后真个出去了,怎么能安安分分地过日子?”
“那可说不得。先前也就罢了,可前儿我便听说,大爷在外头仿佛有了个什么姑娘,听说还是楼里头的。咱们虽是奴婢,也比那个强一些,难道那能上去,咱们就不能上去。”后头的丫鬟咕哝了一声,仿佛对这件事多有些期许。
“胡话!”听得这话,那高个的丫鬟立时一句话喝止了,皱着眉道:“咱们是一同入府的,这么些年都安安分分过来了,你可不要动什么不该有的念头,白白送了自个一条小命。”
“姐姐!”仿佛对此颇为不满,那小丫鬟喊了一声,脸色略有些变化:“难道我们还真个配个小厮重头过原先的苦日子不成?”
“没福气投到好胎里,该过苦日子就该过!”仿佛对这个姐妹极为看重,那个高个的丫鬟摇了摇头,左右看着没有旁人,方拉着她一并蹲下,轻声道:“你当大爷没个什么通房小妾,就真真以为咱们奶奶是个好性的佛祖不成?你听听平日里的东加长西家短那么多,哪家的贵人是轻省的?旁的不说,我们夫人可比她们做得更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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