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涵闻言手指微微颤了颤,睁开眼看向周嬷嬷,见她脸上带着汗,说了那几个字后,却是连一点旁的都没说出来,只愣愣看着窗户,心里头又不得有些发寒。这周嬷嬷眼见着也算这个家中有些体面的,可也这么惧怕那三奶奶,可见这古代的大家族女人,各个都是难对付的。
就在这时候,外头的丫鬟青梅又是回来了,她脸上带着笑,手中提着个描金食盒,一阵风似地跑了进来:“周嬷嬷,周嬷嬷,瞧我带了什么过来了!”话音里透着轻快,很是高兴的模样。
周嬷嬷赶紧起身抹了抹脸,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重头坐在苏小涵的身侧,有一下没一下轻轻拍着,眼瞅着青梅跑进来了,才是淡淡道:“什么事这么嚷嚷?敏姐儿正睡着呢,搅得她不安宁,仔细你的皮。”
青梅听了,也是放轻了步子,凑到周嬷嬷身侧就是一阵嘟囔:“我也是瞧着厨下有敏姐儿爱吃的杏仁酥,心里高兴。嬷嬷,你知道吗,那听说还是大爷亲自吩咐下去的呢。”
“这是宁哥儿的主意?怕是为了西厢那位吧。这些年为了这个,老爷、宁哥儿也没少在三奶奶这里打饥荒。任凭面上怎么做,到底,心里头是虚的。”说着这话,周嬷嬷抬头却看见苏小涵睁开眼睛了,忙就是令青梅取了杏仁酥,一勺一勺与苏小涵吃了。
而后,苏小涵依旧是愣怔怔的模样儿,周嬷嬷与青梅说着些闲话,偶尔逗弄苏小涵两三句,渐渐的,苏小涵也略通家中的一些关系来。
这家姓徐,自己眼下的名字唤作徐敏君,是家中嫡出的大小姐。父亲另有三兄弟,自己排行第三,仿佛不大受家中重视。母亲孟氏本是庶出的姑娘嫁过来的,底气不厚,因此说话行事都是隐忍着,倒是人人夸赞的贤良淑德。另还有个姨娘,原是伺候父亲的丫鬟,唤名碧痕,听说生得娇柔纤巧,容貌艳丽,江南美人儿一般的品格儿。这姨娘生了个儿子,是父亲的长子,唤名徐尚宁,当年因为母亲身子不大好,这碧痕姨娘又是百般恳求,他便不在母亲跟前养着。
这两日这些人都在自己眼前转悠了一圈,苏小涵也识得几分容貌。她虽然心中伤感悲痛,却也不愿枉顾了自己小命,日日念了念,只道是自己转世重生成了徐敏君,好生度日便也罢了。
因着如此,这苏小涵便成了新生的徐敏君心底最为重要的三个字。其余的,便也不再放心上,只一日日鹦鹉学舌般慢慢地说话,弄出病愈的景象。过了十余日,她便能说些简单的话了。
孩子受了惊吓,一时愣了神是有的,就算是那碧痕姨娘有心说些个什么,府里的男主人徐允谦却对孟氏有愧,再者也不信自己嫡亲女儿会被什么借尸还魂了。眼看着敏君乌溜溜的大眼睛,听着这些混账话,越发恼怒生气:“敏君多少也是为你所带累了的,今儿她渐渐好了,人人都是念佛,你倒是别出一番心思,什么借尸还魂?你是想生生断送她一条小命才高兴?这些年你在府里闹风闹雨,看在宁哥儿份上,我也不计较,只盼着你也学得夫人三分,哪想着你这会子还算计敏君起来!夫人这般容让,你不记挂在心,反倒越发过了,真真可恨!”
那碧痕姨娘自得了意,从未听过这般伤笞的话,瞧着屋子里鸦雀无声的,一时脸涨得通红,狠狠瞪了孟氏一眼,就拿着帕子遮了,捂着脸跑了。孟氏见了,也不说什么,反倒劝徐允谦:“姨娘也是一时慌了神,没想清楚便混说了,敏君到底没事儿,老爷好歹看在宁哥儿的份上,多少体谅几分。”
那徐允谦早年因碧痕是自小服侍的,多年的情分,自然宠爱有加,虽娶了孟氏,却也只当是个摆设,只面上敬重罢了。兼着孟氏两年无出,最后也只得一个女儿,碧痕却生了个儿子,自是越发看重碧痕,倒有些防备孟氏的意思。不曾想,这孟氏自嫁了过来,便道自己原是庶出的,已是高攀,不敢多生什么妄念,竟是安安分分,小心谨慎,没有一点错处。
反倒是那碧痕,生出许多心思,晨昏问省立规矩这些都是没了,只偶尔露个面罢了,凡在自己面前,整日整日有的没的总是说孟氏的不好。
徐允谦虽还宠爱碧痕,可人心到底是肉长的,看着孟氏做低伏小,碧痕嚣张跋扈,虽大抵随着碧痕,可心底的亏欠愧疚之心,倒是日益上来了。
此时听了这话,他旁的不说,心里头却暗暗生出几分补偿的心思,当下便道:“她日日做耗,瞧着精神头极好,还需我去体谅什么?倒是夫人你身子骨不好,听着为了给敏君祈福,亲自做了帐子被褥,昨夜还熬了做得一件百家衣,可得小心保重些。”
孟氏这么些年隐忍,虽然徐允谦日渐一日软和下来,去她房里也多了些,可从未听过这等软和温情的话,心里头一酸,眼眶便是有些发红,忙低下头去了:“爷体谅妾身,妾身还有什么好说的,只一点事得与老爷禀报,自打敏君生了这病,妾身听着大夫各个都说不大好,便去了大慈悲寺内许了心愿。这佛祖面前的心愿不能怠慢,妾身想带着敏君去那里还愿。这一来是还愿的,二来,佛前庄重地,晨钟暮鼓,使人心静,主持无稽大师又是高僧,他过来瞧一瞧,说上两句话,敏君说不得好得更快些。”
身为儒家子弟,徐允谦虽然不大信这些,可看着孟氏郑重相求,又想起先前碧痕所说的借尸还魂等话,只道是孟氏怕自己信了这话,特特带敏君去寺院里证实的——这佛祖前面,还有甚么恶鬼凶煞的?心里头的又是叹,又是怜,当下就是应了话。及至晚间,更是连着两日歇在孟氏屋子中。
那碧痕姨娘连连摔了几个花瓶盆子,都是无法,心里头一阵酸楚委屈上来,倒是忍不住痛哭出来。旁人也不敢说话,就是这么过去了。
岂料,那碧痕姨娘的儿子徐尚宁有一日见碧痕时听到这些,心疼自个母亲,竟是跑到孟氏跟前,当着徐允谦的面,生生捶打了孟氏两下,一面还斥骂道:“都是你这恶婆娘,害的母亲哭了。”
徐允谦一时怔住了,再想不得自己儿子竟是连嫡母都是拿手就打,张口就骂,看着孟氏扭过头流泪,连声音都不敢发出来,由不得气了个倒翻,忙拿了家法,连连打了几下,可他一面斥骂,一面渐渐软了手。孟氏见了,心底酸楚个不行,到底咬牙认了,上前来劝说:“爷不必生气,哥儿还小,也是心疼生母,如是打的重了,可就不大好了。万没有为了这三两下,与孩子置气的道理。”
那徐尚宁也有七岁,只比敏君大一岁,向来被娇宠地了不得,今日遭了这罪,早就哭闹得天翻地覆,徐允谦虽是心疼,可想着孟氏乃是嫡母,若是旁人家,哪个庶出的敢不敬重?衙门里也有不少人家的嫡妻无子,可从未听说过庶子敢动手的。可见是那碧痕心思大了,不将孟氏看在眼中,纵得儿子无法无天!
可这事情,徐允谦也怕传出去不好听,虽然心底暗暗咬了牙,可面上却丝毫不显,只令人将徐尚宁叉下去,自己便细细拿话劝着孟氏。
孟氏早就知道这一时半会奈何碧痕母子不得,心里冷笑,面上去依旧是春风一般,顺着话头就是将事儿扯到敏君身上——说那一对令人恶心的,倒不如说自个女儿。徐允谦见了,只当是孟氏为了自己颜面而隐忍,心里头越发得热了起来,说了好些体贴话儿,定了去上香还愿的日子,方才与孟氏一并去瞧女儿敏君。
徐敏君此时却正在想着自己该是如何过下去的问题。她原本是在现代当护士的,知道些西药、中药的常识,别的却不大清楚,又是才上岗没多久的,技术也不算太熟练,在这古代也不知道用不用得上。虽然喜欢看杂书,网上各色穿越小说看过一些,可那些小说女主男主都是有金手指的能做大事的,自己可顶不住。纵然现下流行种田,可看小说的哪个会记得玻璃的工艺流程,香皂香水的制作方式,水稻杂交方法等等东西,昏头昏脑想了一阵子,却也只能压住心里头的那些感伤,迅速而快捷地盘算出自己眼下最大的优势——在现代养成的眼界以及比不同小孩子强一点的自制力。
“宁哥儿,你怎么来了?可是来看姐儿的?”就在敏君暗暗咬牙,预备拿出高考冲刺时的勤奋与冲劲,向着以后的日子开炮的时候,周嬷嬷的声音忽而从门外传了过来。
宁哥儿?就是先前那个碧痕姨娘的儿子,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徐尚宁吗?敏君转过头看去,只见一个浑身凌乱的小屁孩正满脸通红,呲牙咧嘴死死瞪着自己:“死丫头,早死了好!”
敏君嘴角一抽,那周嬷嬷也是大惊,当下正是想要说什么,那边忽而拐出个丫鬟,一阵风似地拽走了那徐尚宁:“三爷三奶奶要来了,哥儿怎么还在这里瞎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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