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罗,不疼啊,等祖母将伽罗的小脚丫子缠好了,给伽罗穿上小花鞋,咱家伽罗的小脚丫呀,就是那蹦跶在小溪里的小锦鲤”
阳光照在陈氏隐有青筋爆出的手背上,放在她怀里捂着的小孙女的脚丫子像玉石一般透着淡淡莹润的光泽。
已经深秋,很快就入冬了,再是心疼也不行了,小孙女的脚要是再不缠上,春天暖了又绑不得,待到明年,伽罗就七岁了,小孩子见风长,那时,就缠不出三寸小莲花了。
坐在藤椅上的独孤伽罗一双黑翟石般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祖母手上正剪着的布条,她记得这是昨儿祖母特地从前头自家布坊里找小二要的。
昺哥哥也不在了,就算她跳的再好看,也没有任何意义。
现在还是康平十四年的深秋,听说杨家军已经从北疆凯旋归来,接下来便是论功封赏,也许会追封昺哥哥一个将军
藤椅旁的一只笨重的大公鸡被绑了两只爪子,使劲地扑腾着翅膀,屋里落了好些公鸡折腾下来的鸡毛,黄色,淡红色,还有白色的绒毛。
陈氏捋好了布条,起身摸出背后的一把明晃晃的菜刀,伽罗知道这也是才从西门的王铁匠家打磨过的,在阳光下,亮堂的让人心里直哆嗦,仿佛要杀的不是公鸡,而是她
陈氏熟练地一手逮着公鸡的两只膀子,一手拿着亮晃晃的刀在公鸡脖子上一抹,紧接着嘶啦地一刀划开了还挣扎着最后一口热气的公鸡的肚子。
伽罗感觉一双温热的手将她的一双小脚丫子一提,进了公鸡的肚膛,热热的粘稠的血液在脚心,漫过脚背。
她看到公鸡的血已经沾到了她的脚脖子上,脚丫上腥热的触感,让她一动不敢动。
陈氏抬头看着伽罗道“伽罗乖,你听话,这只公鸡一会给伽罗塞到灶膛里煨汤喝”
陈氏一双精锐的眼睛看着孙女儿塞在鸡肚里的脚,眉开眼笑,孙女的脚背微弓,脚跟圆弧,是最好的小脚苗子,好的莲脚,一要形正,二要手艺好。
为了孙女这双脚,她可跟着柳婆婆学了好些时候了。
院里的一炷香燃完,陈氏将伽罗的脚丫子从公鸡肚膛里拿出来,血糊糊的,伽罗看的触目惊心,心头一阵晕厥,就这般软在了祖母的怀里。
她不再是王府里苦苦挣扎着生存的庶女,也不是昺哥哥去后一心为他报仇的空壳美人,她是江南独孤家布坊的独女,得一家子宠爱的小户碧玉。
陈氏在孙女被热水洗过的脚趾缝间,一点一点地撒上明矾粉。
见祖母抽出白布,独孤伽罗不由提了心,她知道祖母只要再猛地一用力,她的脚趾头子便要先断了。
“住手”
一声粗犷的男声猛地从大门口传来,还有院门被突然踹开的吱呀声
是爹爹
“我独孤家的女儿不需要谦卑鞠躬地守在男子身旁,我独孤家的家业,还得靠伽罗,她得当男儿养”
陈氏搂着伽罗,一手捂着口鼻,喝道“你这不孝子,又去青玉楼了和你说过多少回,那些女子沾不得”
独孤伽罗鼻端被浓重的脂粉味弄得一阵不适,伸出小手乖巧地摸摸鼻子,见爹爹蹲着身子红着眼将她脚上缠着的白布轻轻地抽了去,嗫嚅道“当年她娘要是有一双大脚,也不会逃不出那场火灾”
陈氏一阵沉默,半晌摸着小孙女的头,对着儿子哭道“既是要当男儿养,以后得招婿回来”
独孤信笑道“那是自然”
独孤伽罗一双耀黑的大眼看着有些微醺的爹爹,又看看皱着眉的祖母,这一世做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儿,好像也挺好
独孤信觉得自家女儿的眼睛似乎更明亮了许多,猜这小闺女刚才是吓到了,疼宠地刮着她的小鼻子,温声道:“伽罗不怕,下回有什么不愿意就和爹爹和祖母说,你可是我们的心尖子”
一家三口正聊着,外头小二忽然进来禀道“掌柜的,前头官家又来收缴税银了”
独孤信大步流星地去了前头街上的布坊,独孤伽罗好奇,套好鞋,也跟着蹦跶过来。
只见一帮衙役,颐指气使地对爹爹说“沈掌柜,这回分到你家头上的,是五百两,三日后务必交到府衙”
独孤信忍着气拱手将一帮大爷送出,还搭了两匹绸缎料子。
待人走了,立即收了笑脸,“岂有此理,还不如让夷人来灭了这帮为非作歹的杨家军灭了北夷,这群贪官污吏这是卯着劲要趁着这次封赏升个一官半职呢”
自古便是这般,战争苦的一直是百姓,仗打起来的时候,百姓要勒紧裤腰带缴纳税银以供粮草之需,仗打结束了,贪官们又要筹银子送礼好封赏时能排上名次
独孤伽罗伸出小手勾勾爹爹的大手,这一世的爹爹,真的比北安王更像个父亲,对她十分宠爱,独孤伽罗心里也已生了濡慕之情。
独孤信见小女儿满脸担心,摸着她的小脑袋笑道“没事,没事,爹爹给伽罗铜板出去买糖葫芦吃”
独孤伽罗抿着小嘴露出浅笑,却是十分羞耻又藏不住的欢快。糖葫芦,自己已然十八岁了啊
独孤信见女儿羞涩又可爱的模样,忍不住捏捏她的小脸颊“哎呀,咱家伽罗再长个几年,必当和你娘一样貌美如花啊”
捏着手心里的三枚铜板,独孤伽罗看了一眼笑呵呵的爹爹,想着五十两对独孤家来说约莫也不是一笔大的钱财,欢快地踮着小脚丫子就往外跑,要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儿啊
“驭”一阵马蹄声响在独孤家布坊门口。
独孤信心头一跳,忙跑过去,便见一面容丰仪的男子骑着一匹汗血宝马从眼前急驶而过,自家女儿跌倒在一匹黑马马蹄下,吓得心口一阵哆嗦,“伽罗,伽罗,你可伤着了”
独孤伽罗软乎乎地趴在爹爹怀里,低着头,一言不吭。
马上的人,好奇地看着这个小姑娘,不会是吓傻了吧
“实在抱歉,小的主子赶路,不想惊扰了府上姑娘,还请见谅,这是一点碎银子,还请这位兄台给小姑娘请个大夫看看,小的尚有要事在身,等事毕,再回来赔罪”
话音未落,一个荷包掉落在伽罗身旁,马上的人一拱手便骑着马作势要走。
独孤信气的站起了身,怒喝道“谁稀罕你几两破银子,我独孤家就此一根独苗,有了好歹,你拿什么赔我”
亡妻走后,伽罗就是他的宝啊,不过出门买个糖葫芦,竟然都能有此番事故。
苏威急的额上直冒汗,也知道不该闹市骑马,可是,世子爷得了不利白家的消息,像一头疯驴一样,横冲直撞的,他也没奈何只得一个劲地道歉。
“爹爹,伽罗没事”一双柔软的小手轻轻地拽着独孤信的衣摆,“带伽罗去买糖葫芦吃呀”
秋日阳光下,淡淡的一段亮光照在莹润如玉的小脸上,苏威似乎看到了一点似曾相识的感觉,不由一怔。
独孤信看看女儿软糯糯地乞求的眼神,见这个小郎君一脸愧疚,犹带愤慨地摆手道“走吧,走吧下次万不可这般鲁莽”
苏威如得大赦,忙笑道“等回程,定来府上赔罪”
“爹爹,糖葫芦,糖葫芦”
独孤信抱起小女儿,“走,爹爹带你去买糖葫芦”却是不再理睬苏威说的赔罪一事,这年头,谁还记得回来讨一顿骂
苏威看着那个伏在爹爹肩上低着眉眼的小姑娘,觉得沉稳的有几分与年龄的不符,抬头看了一眼这家店铺的门匾,独孤家布坊。
前头已经不见了主子的踪影,忙赶着马飞奔而去。
趴在独孤信怀里的独孤伽罗从草梆上取了一根糖葫芦,眼角瞥了下飞奔而去的苏威的背影,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她刚才出门,猛一看见杨坚的身影,惊得手脚冰凉,指尖泛冷一时愣在了那里,差点没躲过后面苏威的马,幸好苏威及时勒了马。
杨坚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晚上独孤伽罗躺在自个的厢房里,杨坚的那张脸一直出现在她的眼前,今天的冷漠坚毅,一年多前临别时的满心欢喜,还有四年多前站在城门口声嘶力竭的“伽罗”
她不知道当他得胜归来闻知她的死讯,会是怎般心情她并没有想过死的,只是一场意外,但是,她内心里又不是不愧疚的,因为,在掉进湖里的那一刻,她竟然会觉得解脱。
那夜她睡不着,一个人在湖边散步,望着湖里的那一弯月牙,出神了许久,这里的月牙和北夷的该是一样的,不知道地下的世界有没有月牙
忽然后面有一双手将她推了下去,一刹那间,她在湖水的倒影里,看见了一张模糊的面容,却也是这一瞬间,她忽然有了解脱的想法。也许,她能在另一个世界,遇到李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