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非妳不可(1 / 1)

以他那样的势力,短时间内做出那样的安排,就不算奇怪了。

而突厥使臣能够携国书而来,想必也是他的主意。

前尘旧事倏然有了明晰的线索,杨坚沉默了好半天,才平稳心绪。

而后,回到最初的问题,“那么长命锁的事”

“长命锁的事,殿下还是想问”

“当然。”杨坚道。就算突厥那边没了威胁,鹰佐却还是虎视眈眈,这事情一日不查明,稳妥善后,伽罗就还是“被突厥抢走”的身份,需躲藏在建章宫,免得消息传入北凉,平白再起争端,令朝堂雪上加霜。

谭氏却不欲立时禀明。

方才坦白了伽罗外祖父的事情,不过是想让杨坚知道,伽罗并非可以任意欺负的没落贵女,她的背后,还有突厥权势煊赫的国相。

而今大夏国力尚且贫弱,刚跟北凉结了梁子,想必不愿跟突厥交恶,以策安稳。

杨坚父子老谋深算,必然看得清形势,那么伽罗的处境,就能好过许多。

谭氏在赌这个。

而至于长命锁的事,谭氏还未拿定主意。

即便伽罗说了杨坚许多好处,谭氏跟杨坚相交甚少,并不敢立刻深信。尤其杨坚的背后是那位心机深沉、记仇极深的隋太祖杨忠,那才是修炼千年的老狐狸,谁都不知道他心里打的什么算盘。这样没有把握的情况下,透露底细等同送死。

她站得久了,又费心费神,毕竟身体尚未痊愈,脸色就有些苍白。

正琢磨着如何打消杨坚的念头,察觉有些腿软,忽然灵机一动,哎哟了声,扶住双鬓。

还未待杨坚说话,谭氏身子晃了晃,忽然软软倒在地上,看样子是晕厥了过去。

杨坚怎么都没料到,前一刻还跟老狐狸似的费尽心思,大有逼迫要挟的架势,这一刻怎么就昏倒在地难道真是途中颠簸,身体孱弱,连这半日都站不住

心念动处,当即呼战青入内,吩咐道“送她回南熏殿,去药藏局宣侍医。”

战青愕然瞧着地下脸色苍白的老人家,当即叫人取了藤屉软凳,抬她出去。

外头苏威本在等候禀事,听说里头是伽罗的外祖母,正捏着把汗。陡然听见战青叫他,进去瞧见谭氏委顿在地,面色苍白,心中大惊。

他扶着谭氏上了藤屉春凳,抬头瞧见杨坚那冷肃威压、高高在上的姿态,心中猛然腾起股怒火。

出生入死,以身诱敌,多艰难的事苏威都没乱过方寸,此时却在惊怒之下稍失理智。身为人臣,不能对储君发脾气,然而心中不满却汹涌而出,苏威直视杨坚,冷梆梆地抱拳,道“她毕竟是个老人家,殿下何必逼迫至此”

杨坚眸色倏沉。

“你说什么”

苏威咬牙道“她毕竟是老人家,殿下何必如此逼迫”说罢,竟不待杨坚吩咐,行了个礼,便退出门去,满面怒色的带着谭氏直冲南熏殿。

混账反了教了

杨坚莫名被苏威恶声指责,险些气炸。

战青一瞧杨坚神色不对,那锋锐的目光盯着苏威迅速消失的背影,像是要剜出肉似的,忙帮着说情道“杜将军是皇后娘娘的表亲,想必是过于情切,才会言语冲撞,殿下切勿生气。等他回过味,想必会来找殿下请罪。”

请罪呵

他苏威是好人,担心伽罗的外祖母,他杨坚难道就是坏人,还是把老人家逼到晕过去的那种他就这么招人恨才跨出半步的脚猛然顿住,杨坚打消了去南熏殿看看的念头,脸色铁青的回到案后。

“召韩擒虎来议事”他吩咐战青。

此刻,大概只有朝堂上的要事,才能揪回他的理智,压住他躁动的怒意。

南熏殿内, 伽罗自外祖母被召走后,便在廊下坐着。

那日南熏殿里杨坚和外祖母的对峙还在眼前, 看得出来, 杨坚对外祖母并不像对她那样客气。心中担忧焦急,又不能冲到昭文殿去, 只好强自按捺,坐在廊下心不在焉。

谁知等了小半个时辰, 等来的竟是昏倒的外祖母

看到侍卫们团团将春凳抬进南熏殿,而春凳上是熟悉的团花衣衫和苍老容颜, 那一瞬间,伽罗仿佛觉得天都塌下来了。

她顾不得裙衫碍事, 一步跨下台阶,匆匆跑过去。

春凳上, 外祖母面色苍白,双眼紧闭,显然是昏迷未醒。

伽罗大惊失色,抬眼想问缘故,正巧苏威握住了她的胳膊。

“怎么回事”惊慌的话脱口问出。

苏威忙扶住她, 道“是昏倒了过去, 没有旁的症状, 想必不太碍事。”遂指挥南熏殿的侍女们将春凳往里抬, 转头向身后侍卫道“还不去药藏局请侍医”

侍卫忙回道“杜将军放心, 战将军已安排人去了。”

苏威未再言语, 陪着伽罗入内, 仓促解释道“殿下原本召了老夫人问话,却不知为何突然叫战青进去,等我跟到里面,老夫人已经晕倒在地了。殿下脸色不太好看。”

短短几句话陈述事实,却能叫人想到许多。

杨坚召外祖母过去,想必是要问长命锁的事,他是如何问的看外祖母的态度,恐怕不会轻易吐露,杨坚会用什么手段恫吓威逼抑或其他外祖母走时还好好的,却怎会突然晕倒在杨坚跟前

这中间到底生了什么

伽罗脑袋都要炸了,来不及细想缘故,只吩咐人将外祖母抬到次间,方便稍后就医。

表兄妹二人没再说话,伽罗满心担忧,坐在榻边。

苏威一时半刻也不想去找杨坚禀事,好在事情也不急,便留在南熏殿,看是否还有能帮忙的地方。

没过多久,侍医匆匆赶来。

建章宫的药藏局是仿照皇宫太医院的建制而设,里头的侍医们并不比太医差。那位侍医三十来岁,先前给伽罗诊过脉,熟门熟路的到了南熏殿,瞧见一位眼生的老夫人躺在榻上,未免意外。

然而这也不关他的事。

侍医诊了脉,心中疑惑了一回,又细心再诊。脉象上没大问题,遂告了声罪,掀开谭氏的眼皮瞧了瞧,思索了会儿,才道“这位老夫人身子并无大碍,突然昏过去,应当是体虚所致,按着药方,安心调养几日便可。”

说罢,便到旁边去写药方。

伽罗悬着的一颗心这才算是松了,掖好谭氏的被角,向苏威道“今日多谢表哥。外祖母这边既然无事,表哥还有事务在身,就先回去吧。我待会叫人去熬药,倘若还有别的事,自会去找表哥。”

“没什么要事,我再瞧瞧外祖母。”

伽罗“嗯”了声,瞧着外祖母的病容,犹豫了片刻,低声道“殿下跟外祖母说的话,表哥半点都没听到吗”

“你也知道殿下的行事,既然是单独召见,旁人哪能听到。”苏威叹气。

伽罗默然咬唇。

他当然知道杨坚的行事,对你好的时候和颜悦色,偶尔玩笑僭越也不以为忤。但碰到要紧的大事,却还是凶神恶煞,仿佛修罗看客栈中那回对她的逼供就知道了,即便未必真心恶毒,手段却十分毒辣恐怖。

那回她被吓得失态大哭,那么外祖母呢

这回杨坚是用怎样的手段恫吓外祖母,才会让她昏倒在地

伽罗想象不到,心中却是凉透。

毕竟,受杨坚恫吓的是年近六旬的外祖母,是除了父亲之外,她在世上的至亲之人。

伽罗哪怕自己去受刑,也不愿外祖母受半分伤害。

屋内甚为安静,伽罗和苏威一坐一立,怕搅扰到谭氏,说话也轻声细气。

谭氏紧闭双眼,默默挑了一篇佛经诵读起来。

她最初装晕,只是想逃出昭文殿,并不想吓唬伽罗。被抬着回南熏殿的路上,甚至都已经打算好了,等杨坚的人一走就立刻醒过来。谁知道苏威总是赖着不走,她虽对苏威有好感,毕竟不敢这样明目张胆,只好闭目养神。

后来听伽罗和苏威的谈话,另一个念头却突然冒了出来。

这样的巧合,或许,也是摸摸底细的好机会。

伽罗在谭氏身边坐了整个后晌。

因侍医说外祖母身体无妨,苏威又开解了半天,加之外祖母躺了一阵后脸色渐渐复原,她心中的担忧便也淡了。只是心里到底有个疙瘩,于是坐在那里,只管出神。

晚饭用得没什么滋味。

到夜幕降临的时候,杨坚竟然来了。

他最初召韩擒虎过去,只是想用政事来抛开火气,谁知越议越深,将京城到地方的情形梳理了一遍,因对徐坚布局收网的日子渐近,不免要商量详细。其侍医来报,说谭氏无事,遂放了心,说起旁的事情。

这场议事,直持续到黄昏,跟韩擒虎一道用过晚饭才罢。

待得韩擒虎离去,杨坚又看了几份公文,出了昭文殿,才见苏威还笔直站在门口。

白日那股火气霎时又窜了回来,杨坚纵然器重赏识苏威,却也容不得下属僭越冒犯。

于是他沉着脸,理都没理苏威,任凭他在那里站着,踱步往南熏殿来。

苏威不是火气大,身体好吗正好吹一夜冷风,锻炼下筋骨,好教他静下心仔细想想过失。

杨坚自认为惩罚得有理有据,离了昭文殿便将那事抛在脑后。

只是渐近南熏殿,他心里竟然有了些迟疑,甚至忐忑。

杨坚无比惊讶的现,他竟然还会有忐忑的时候

白日里那件事不明不白,苏威误会是他逼迫之下让谭氏昏倒在地,那么伽罗呢她会怎样认为她一向肯听苏威的话,会不会信了苏威的一面之词还是说,这半年的相处之后,她会相信他的为人,另有判断

杨坚着实没把握。

但他绝不是退缩的人,虽然脚步比平常慢了点,好歹走到了南熏殿外。

甬道两侧和廊下都掌了灯,只有一位嬷嬷带着两位侍女,因怕天阴下雨,正往廊下搬花盆。见了杨坚,三人连忙跪地,齐声问安。

杨坚脚步稍驻,道“皇后娘娘呢”

“皇后娘娘用了晚饭,正在次间坐着。”嬷嬷回答。

杨坚没再逗留,往廊下走去。风灯摇曳,月初夜色昏暗,加之天阴,别处都是黑睽睽的,愈衬得廊下明亮安静。

他还没走两步,屋内伽罗听见动静走出来,快步到了阶下。

她以许久未用过的跪地姿势行礼,恭恭敬敬的道“拜见皇上殿下。”

这礼数足以表露态度伽罗在为谭氏的事生气,恐怕是听信了苏威的话。

杨坚只觉一口气堵在胸口,俯身一把就将她拽起来,“做什么”

伽罗垂不语,灯笼映照之下,只能看到她眼睫低垂,双唇紧抿,神情莫辨。

两个人各自不语,伽罗只管低头盯着脚尖,并没有质问或者责怪的意思,依旧温顺恭敬那份恭敬,便是她心中的怨怪和疏离。杨坚呢,白日才被苏威无端指责,对上伽罗这冷淡恭敬的态度,胸口被堵,说不出解释的话来,也只管低头看她。

仿佛对峙。

院里的嬷嬷侍女识趣,当即关上院门,悄无声息的退出。

屋内,“昏迷”了一整天的谭氏却徐徐睁开眼睛。强行睡了几个时辰,纵然她常年念佛心静,眼皮也酸得厉害。她眨了眨眼睛,瞧见华裳正趴在窗边瞧外头情形,屋里又没有旁人,便低声道“华裳。”

叫了两遍,华裳才听见动静,回头见她醒了,喜形于色。

谭氏很及时的做了个噤声的姿势,叫她近前,吩咐道“不要声张,你开个窗缝,盯着外面的情形。他俩说的话,乃至动作神情,都牢牢记着,等伽罗睡了,再详细告诉我记着,务必详细。”

华裳虽不解,却还是肃然应了。

遂走至窗边,偷瞧外头的情形。

谭氏也躺不住了,半坐起身,听外头的动静。

是杨坚先开口的,“里面醒了吗”

“没有。”伽罗脊背微微僵硬,“昏迷了一天,没半点动静。”

杨坚皱眉,“怎么回事”

“我也想知道是怎么回事”伽罗终于抬起头来,对上杨坚的眼睛,声音激动,“殿下对伽罗的恩情,伽罗铭记在心。费心营救父亲,为外祖母和表哥说情,这些我都记着,也想竭力报答。长命锁的事情,倘若我知情,不会刻意隐瞒。可外祖母不同,她毕竟年事已高,身体又孱弱,暂时不肯说,必定是有她的缘由。殿下若等不急,我会设法劝说,但是殿下何必逼迫她”

欠了很大的恩情,总归缺少底气,伽罗摆不出质问的态度,但浑身上下,都写着不满。

杨坚垂目瞧着她,很漂亮的眸子,眼角眉梢,日渐添了风情。

只是

“你认定是我逼迫她”

伽罗避而不答。只是道“不过是一枚长命锁,不管它藏着什么秘密,是否真的藏了金银财富,在我心里,都不及外祖母重要。我人就在建章宫,不可能插了翅膀飞出去,殿下就算想刨根问底,非要急在此时吗”

杨坚喉头一哽,原本打算解释的话到了嘴边,生生咽回胸腔。

她以为,他平常手段狠辣,所以也会用狠辣手段威逼谭氏

她以为,他大费周章审问,想尽快查明缘由,是为了那枚长命锁

她是不是以为,他看中的是那枚长命锁,图谋隐藏的财富

一瞬间仿佛有凉水倾盆浇落,令他浑身激灵凉透。

杨坚盯着伽罗,胸膛渐渐起伏,片刻后,声音僵硬,“独孤伽罗,在你心里,我就是那样的人”

伽罗抬头,缓缓道“不然呢,殿下为何要逼迫外祖母”

她瞧着杨坚冷硬的轮廓,心中隐隐地,期望他能给出合理的答案。

在初入建章宫的那一阵,伽罗确实相信杨坚,认为他不会对长命锁有所企图。之后的数月,她也一向这样以为,直到看见昏迷的外祖母,看到她始终沉睡未醒。漫长的担忧后,那个念头也渐渐动摇。

就像外祖母说的,杨坚为什么帮她不惜冒着违拗圣意的风险

仅仅因为可怜她,或者有点喜欢她吗淮南时两人几乎没说过话,回京后相处时间也不算长,杨坚即便可能喜欢她,也不会有多深。至少,不可能到让他违抗圣旨的地步。

他说了不在意长命锁的事,从前查探时,也只让她独自翻书,他给些便利而已。

可今日,为何会单独召见外祖母,逼她昏倒在地

伽罗想不通,数月来坚信的念头有所动摇,种种猜测判断都不作数,只希望杨坚来给出答案。倘若杨坚一向对她冷硬,那么就算她当面逼迫外祖母到昏倒的地步,她也不会质问,她只会恨。可杨坚偏偏待她很好,好到让她觉得,杨坚不会做这样的事。

可事实摆在眼前。他一面对她好,一面苛待外祖母,到底是什么意思

听杨坚如何解释吧,伽罗想。只要他说得合情合理,她就信。若是她误会了,她就道歉,哪怕外祖母还未醒来。

可他什么都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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