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了想道“我看你比寻常的女子高一些,又梳着这么高的发髻,这穗子难免会挡住。”宇文招又转过头与杨坚继续商讨,两人先进进了账内。
赵王妃笑着越发的觉得高兴“伽罗嫂嫂,不知怎的,我竟觉得与你一见如故,你说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奇妙的事啊”
伽罗带着她进了内帐,不同于男人商讨正事的外账,内账内布置的精致又舒适,有时候杨坚在外忙事,夜里常常叫她来这里陪着,故以这个地方伽罗也是花了心思打扮的,往往一个举手之间就能看见她的痕迹。伽罗有时候是不善言辞的,特别是在遇到愧疚的人面前。
她拉着赵王妃坐下,宫娥端茶递水送了水果进来。庆阳橙子最好,黄澄澄的,饱满极了。伽罗利索的用小刀削去了皮儿,掰成一块块的递到了她面前。“伽罗嫂嫂,若不是此次要去长安,我真愿意和你待在一起。”
她说,嘴里都被橙子的果肉占满了。伽罗眯着眼,笑着看她,又开始剥第二个橙子。“对了,这次小世子没带过来吗”赵王妃突然想起,问到。伽罗动作一顿,摇了摇头“没有,他才刚满月,路途遥远天气又冷,隋王让他留在宫里了。”
“这样啊。”她略有些失落的模样。前世,赵王妃最爱孩子,但可惜的是她与宇文招终身无一儿半女,宇文招也不纳妾也不续滕,至他死也没有过外心。“伽罗嫂嫂,你有几个孩子啊”赵王妃好奇的问。
一旁正喂了两个暖炉的华裳动作一怔,很是僵硬。“两个。”伽罗道。“一男一女”“嗯。”“呀那小郡主一定长得好看你与隋王一个是美人一个是美男子。”她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
伽罗低低一笑,笑容明灭不清,隐藏在稍许苦涩之中,她没有告诉赵王妃丽华的事,因为已经没有必要了。人的一生很长,她不能再往回头看了,上苍不是已经还给了她一个阿广了吗
“夫人。”门外传来了虞世基的声音。伽罗看向华裳“你去问问他,有什么事情。”“是。”华裳站起,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回来说“隋王道鼎食备好了,让您和赵王宇文招妃一同出去。”“好,就来。”
伽罗站起,伸手朝着赵王妃,笑道“走吧。”赵王妃有一瞬间被她的晃到,似乎感觉两个人的前世就已经熟悉了,不然她怎么可以让自己如此的舒适呢这种感觉除了在她的夫君身上还从来没有感受过啊。
恰到此时,她腹中传来咕咕声响,赵王妃抱腹羞红了脸。“走吧。”两人携手而去,进了外帐内,杨坚已经和宇文招主次宾客坐定,正等着她们。两人同时招手。伽罗朝着杨坚而去,落座于他身侧。
宇文招站起,让赵王妃到自己身边,又捋下她身上的斗篷“早上叫你吃,你说不吃,饿了没”语气责备中带着甜。“别说了,伽罗嫂嫂看着呢。”赵王妃眉眼一瞪,很是嚣张。
宇文招噎住,转过头抱憾道“二位见谅,她被我的脾气很是大,不像嫂夫人温文尔雅,贤惠通达。”“哪里,哪里。”杨坚笑了笑,暗地里轻轻的捏紧了伽罗的手。
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伽罗知道,但她还是低下了头,回避了这份凝视。女人的幼稚是男人出来的,就像宇文招对赵王妃这样。女人的贤惠也是男人逼出来的,就像,就像她不是藤,无法去缠着高大的,可望不可即的大树,所以她只能让自己成了一颗小树,就这样风吹雨打的也是挺自由的。
不是吗伽罗在心底问自己。但也是不可避免的,她其实还是羡慕赵王妃的,恐怕这世间没有一个女人不羡慕她吧。“上菜”虞世基的一声高喊,揭开了热情澎湃的晚宴。
外面已经华灯初上,宽广高阔的原野从窗外带来了凉凉的,薄薄的微风,好似下了一点雪了,有白绒绒的小雪从窗外飘了进来,洒在了厚重的地毯上,受到了温暖的热气,一会儿就成了水了,潮湿了一片地儿。
杨坚知道伽罗爱吃虾,他烫了虾到她碗里。伽罗正噙着一口青梅酒,含笑看他,华裳上前剥了蘸了料又悄无声息的退去。整个过程像一场默剧,没有一丁点的声音。
而宇文招那边,一个夹了鱼,还蘸了料送到她嘴里,她吃的应接不暇,香喷喷的好似从她的动作里就能让人觉得食欲大开。“再吃点”“不吃了,你吃吧。”“早起和午后不都没用食吗下次再这样就不带你出来了。”
“我那不是”伽罗默默的看着,沉醉于这一份的温柔之中。一时间众人酒酣饭饱,杨坚和宇文招的商议这才悄悄的拉开了序幕。宫娥上前撤去了酒桌,换了新的布覆在桌面上,而后帐外接二连三的又有金吾卫捧着甜汤水果进来。
事前直到赵王妃回来,伽罗特意准备了她最爱的酒酿小丸子。“你的意思是说,周静帝此次是要削弱我们的兵权”宇文招问。“管薄之意。”“那就是他的意思了。”宇文招冷下脸来,刚硬的五官透着一股精明的算计和冰寒。
“还是得雍王才行。”稍后他说。杨坚摇了摇头“雍王此刻恐怕已入他的帐下。”宇文招沉吟了许久。赵王妃正要去舀甜汤,被他出手制止了,他分神舀了一小碗递到她跟前,甜汤冒着甜腻的香味,热气腾腾。
赵王妃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我不吃,我是给你吃的。”“我不吃甜食。”他正与杨坚商议局势,抽空回过头给她说了这句话。赵王妃皱眉,揉着小腹,她今晚是吃撑。她招来了自己的宫娥,说“凉了给白雪吃,它也爱吃甜食。”
白雪是她的坐骑,以通身雪白闻名。“是。”伽罗已吃下半碗的甜汤了,她不敢多吃,怕晚上积食消化不了,正坐卧在软垫上,微红着脸,目光清澈听两个男人分析时局。“嘶”“吁吁,吁”驯兽师的声音。
“砰”门外忽然吵闹了起来,杨坚和宇文招同时出声“何事”刚才赵王妃身边出去的宫娥跑了进来“王妃丸子有剧毒”白雪死了。“什么”赵王妃绊脚,重重坐下。
宇文招双目暴突,怒目直视杨坚,最后铁臂一挥,掀了整张桌子,那个甜汤被打翻,沾到地,瞬间地毯被烧了一个大洞出来。有毒“杨坚”他的名字从宇文招的口中一字一字蹦出。“夫人,厨子死了”有宫娥面色惨白而入,给这个本来就脆弱的空间一个致命的一击。
宇文招铁臂一挥,卷起斗篷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王妃身侧将她护住,一双星眸似万丈寒心直射向杨坚。赵王妃似有所感,轻轻的抓住的他的手,柔声唤“大王”话音未落,宇文招两指并在她唇边“莫说。”
说着眼眸眯紧,冷哼一声“隋王,你敢害我”众人皆是虎躯一震。不是你要害我,而是你敢害我短短的一字之差已定下生死。空气之中顿时流溢着一股剑拔张的气息之中。
杨坚面色凝结,望着宇文招上前一步,双眸紧盯在那烧焦的毯子上,毯子中间已泛黑烧出一个大洞,只要是被毒汁沾过的地方皆无幸免。“不是孤。”他说到。宇文招双眼一眯,冷笑声在喉咙深处发出,在这儿乱世之中信任是最为薄弱的东西,况且他们本来就是互相防备的藩王。
杨坚似是早就知晓他的不信,召了军医和兽医前来,命他查看暴毙的白马情况。宇文招大手一挥也叫了他营帐中的一名军医,二人共同查看。
伽罗跟随在杨坚身后逶迤而出,身上繁琐华丽的紫色长袍曳地缓缓而行,无论何时她身上总是带着一股从容安稳的气息,似乎只要静静的跟在你身后,就能轻易的给足安全感。
杨坚与她并肩而立,看着军医和兽医检查白马,另一旁一同站立的宇文招拥着赵王妃,赵王妃在他怀中低声哀泣,如的面容不由的让人心中产生一种恋爱之情。杨坚漠然的看了一眼,宽大的袖子下一双大掌悄悄的拢住了伽罗的双手。
他的掌心一如既往的温暖。伽罗抬头看他,见他目光直视前方正检查的三人一马,反手拢住了他的手背,感觉到手被抓的越发紧,她低头淡淡一笑。一阵风扬起,吹起帐前细碎的穗子,她感觉到秋天的一股凉意,那冰冷似透过她稀疏的骨头缝隙之间拨弄着她的身体。
这具身体真是越来越不好用了,她有些出神的想。“殿下”兽医等人已检查完毕,三人抱拳跪地回话。杨坚微抬一手,问“如何”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兽医先道“白马已然暴毙。”
“啊”赵王妃惊声大呼,难掩的悲哀,宇文招连忙低声安慰。伽罗抬头看了她一眼,低下了头继续听兽医的说辞。“初初检查症状乃是剧毒所至,听闻宫女言至饮食到白马暴毙区区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兽医斟酌着词汇说到。
“是什么毒”赵王妃从宇文招怀中挣扎出,尖声问。三人皆惊诧的望了她一眼,最后宇文招手下的军医道“是北乌头。”断肠草之毒。“下了极重的量,且混加了,无论人或者是牲畜沾之即死。”
宇文招的军医自然不会斟酌词汇,而是简言告之。赵王妃身子一晃,摇摇晃晃的走到白马前,白马还瞪着大眼,口吐鲜血白沫,死状惨烈,赵王妃朝天哀鸣一声“大王定要替白雪做主啊”那哭声凄厉,犹似让人落入十二月的冰河之中。
矛头直指杨坚。女人似乎很容易被周围的事物所影响,而男人也是容易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宇文招已是在了暴怒的边缘,铁拳紧握,脸皮紧绷,声音冰寒“孤谢隋王款待。”说罢看也不看杨坚拉着赵王妃起身。
赵王妃督在他身上,泣不成声。赵王宇文招宇文招这一走,与杨坚定是成水火不容之势了。杨坚自然知道,上前拦住“隋王且慢。”宇文招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只是从唇边硬生生的蹦出几个词“不知隋王还有何事”“此毒非我所下。”
宇文招猛然回头,两穴旁青筋暴怒,却似强压住怒火,一字一句道“隋王好手笔,宇文招只配不如”此刻他还在杨坚的营帐之中,还不想与他撕破脸皮。而他之前来也是为了要与杨坚结成同盟一事。“赵王宇文招稍停片刻,听我一言。”
杨坚连声出言,他身边的人自然是要出手帮他拦住。却不料此举越发激怒了宇文招,他从腰间拔出剑来,他身边侍立的军士连忙将他与王妃护在中间。“隋王这是要先下手为强吗”宇文招冷笑看着杨坚。
杨坚沉静的望着他,手臂微抬,众人连忙躬身退下,他解下身上的佩剑,双手放于两侧走进以宇文招为首的保护圈之中。虞世基等人惊呼“殿下”此刻的宇文招就是一头暴怒的雄狮,轻易就能做出伤害杨坚的事。
而宇文招和他的侍卫看他一步步走进,越发握紧手中的剑,气氛越发的剑拔张。“你若在我营中暴毙于孤有何好事”杨坚离他不远处停下脚步,问。“朝堂上局势不明,孤特意停在庆阳便是为了与你结成同盟不为人宰割,我此刻投毒杀你有何好处”
“暂且退一万步,我已知你不爱甜食又为何单单下毒在甜汤之中届时赵王妃王妃若是出事,那你我定是反目成仇,于孤又有何好处”杨坚连问三声,句句紧迫。
宇文招看向他,二人都是久经沙场的人,四目双对犹如在战场上你来我往,锋芒毕露。杨坚要杀宇文招的确一点好处都没有,赵王妃王妃若是死更是没有必要。这个浅显的局布的其实非常的简单,可是很容易令人入局。
掌控的唯有人心罢了。杨坚和宇文招二人只是为了利益勾结在一起,并不相互信任,只要一根导火线就能轻易挑起他们的怒火,乃至反目成仇。宇文招难道不知道吗
可是在生死面前,在爱妻面前,在部将面前,这一切很轻易的就能打破他的理智。及至事后回想,即便是没有勾起战火,两人也是心生疑窦。宇文招会始终怀疑此事是不是杨坚所谓,即便他不信了又如何,杨坚也会怀疑他再次结交的目的。而这件事最大的获利者会是谁呢
两人目光相对,这一刻在彼此眼中都想到了同一个人。周静帝。宇文招手中的剑并未放下,他眼中仍旧带着迟疑,毕竟刚才那一幕实在给人太大的震撼了。杨坚知道此刻要是不破冰,两人的结盟就此结束。
可具体怎么办,却是非言语能够解决的问题,宇文招需要的是事实。而最大的事实不就在她身上吗伽罗走上前去,站在杨坚身后,低声喊了一声“隋王。”杨坚回身,望向她。
伽罗指了指自己的脖颈,那里被一层层繁华的锦缎包围,缠绕的密密麻麻。“赵王宇文招许是不知。”她轻声开口“在您还未来此之前,隋王与妾身曾在庆阳地界被杀手埋伏。”宇文招猛地转头瞪向她。
这个平淡无奇的嫂夫人,他还是第一次这样仔细的去打量。听闻她是隋王未发达之前的糟糠之妻,之前曾为俘虏困于狱中多年,也就这两三年内才重新回到隋王身边,可隋王却能为了她驱散身边的姬妾。
宇文招眯着眼,一双鹰眸冷酷的定在她身上。伽罗迎面朝向他的目光。久经沙场的男人眼中都有一股狠辣,常人几乎没有人能抵挡的了,可伽罗不一样,无论是诡谲宫廷斗争,宇文招的目光只是大海上的一个波卷,并不能让她退却,或许应该说并不能让她像寻常妇人那样胆战心惊。
她平静的昂起头,看向比自己高了整整一个半头的宇文招,平静道“赵王宇文招乃盖世英雄,王妃更是如玉美人。可美玉好求美人却难得,这世上应当不乏有曹操之流的人吧。”
宇文招似忆起了什么,瞳孔猛地收紧,搂抱着赵王妃的手猛地收紧。伽罗淡淡一笑,宇文招最大的弱点便是女人了,可惜这辈子他依旧无缘与杨坚一决高下。“赵王宇文招随妾身前来。”伽罗温驯的低下头,五指并拢在前面引路。
宇文招看向杨坚,杨坚呵下周围的军士,朝他点了点头。“请。”“大王。”赵王妃出声。“无事。”宇文招安抚着她,拉着她的手跟随伽罗再次进帐。这次营帐之中所有的人都退了出来,唯有留下华裳一人侍候伽罗立于镜前。
伽罗回眸,目光扫过三人,最后落在镜中的自己。华裳皱着眉,上前松开她身上的系带,落下外面最为华丽的袍衫,很快伽罗只着一件素色裙裾站于众人前。她昂起脖子,由着华裳松开她脖颈处的衣物,露出里头的绷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