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来就十分危险了,而杨忠又杀了突厥可汗的岳父赵王招,无异于添了一个强大无比的敌人,一发不可收拾了。但刚才听了苏威的两条计策,他又恢复了一点信心,思路即时又活跃了许多,觉得大事还有可为之处。
杨忠终于诚恳地问“二位以为局面最坏会成什么形势”
高颎道“杨雄已接任雍州总管,关中稳住了。最坏的局面当是天下五大总管包围关中,北方又有突厥进逼,而最可怕的是五路兵马有了统一指挥,而最厉害的指挥官自然是韦孝宽了。”
说起韦孝宽,大家无不刷然变色。此人可谓常胜将军,当年的北齐第一名将,号称“落雕都督”斛律光便是折在他的反间计中。假如他来指挥五路兵马,只恐要出现瓮中捉鳖的局面。
杨忠又问“那么,最好的局面又是什么”
李德林说“最好的局面是李穆、韦孝宽两路兵马听朝廷指挥,为我所用。”
杨忠点点头,复问“但不知有几成可能”
李德林展开了一只手掌,说“五成。”他又分析道,“当年主公让李浑去并州降诏,赐宇文神举死,然后又让李穆去接任并州总管之职。外界人均以为李家人垂涎河东的地盘,故致宇文神举于死地。
后来,主公又让李浑去宣诏代王宇文达入京软禁起来,这又进一步印证了外界的想法。李穆是个聪明人,自然会想便是伙同尉迟迥一致与咱为敌,赢了又是如何假如往后人家要算宇文神举的死债只恐他有口也说不清。再算诱使代王入京的事,他就更被动了。
所以,这李穆似乎已被绑上主公的战车,欲罢也有所不能了。至于韦孝宽的情形,也与李穆相似当年赴徐州降诏赐王轨死的是杜庆信,韦孝宽的孙女婿,接任徐州总管的也是韦孝宽。便这样,韦孝宽也身处嫌疑之地,差不离也无意中上了主公的战车”
说到这里,李德林不禁心中颤栗了一下这杨忠当真高明得很,我,高颎与李穆于不知不觉中被驱上战车犹不足道,连一代谋略家韦孝宽怎地也人他彀中而不自知想到这里,便惊慌地重新凝视着杨忠,暗想我太低估了他
“主公高明之极”高颎忽然赞道。
杨忠警惕了起来,很诚实地解释“这些事,原先我倒也没想得这么远是公辅见分析得透彻,我这才想到李穆、韦孝宽这两路兵马似乎可以借重。不过,便凭上述分析,纵然李、韦二人也深知自己身处嫌疑之地,但要他们心甘情愿为我所用,亦恐有听不能”
高颎道“所以公辅兄说,能与不能各占其半。”他一顿,又望着李德林说,“公辅你的点子多,在李穆、韦孝宽身后再促一把,他们二人不就都过来了”
李德林笑道“独孤公以为我是从泥浆里爬出来的吧,浑身一抖满地都是点子”
高颎哈哈一笑“武帝当年说,平齐之利全在于君,人道兄台是山东的棋联凤凰,你怎自比为泥浆里的猪呢”
“有时我确实觉得自己是泥浆里的猪,”德林忧郁地说“不过,现在倒有一点想法”
“快说出来”杨忠绽开了笑容,他知道此人向来言不虚发。
李德林说起了一件往事当年宇文护擅权,李穆的二哥李远的长子李植与帝谋诛宇文护,事泄,李植被杀,李远也被迫自杀,又要诛连到李远的次子李基。于是,李穆向宇文护提出请求愿以自己二子之命,求换李基一条活命。
他说完此事,询问二人“其时我在山东,这件事自然是道听途说,不知是真是假”
“真的”两人异口同声。
“此事足见李穆与李远兄弟叔侄情谊之深,是也不是”李德林沉吟了一阵又说,“如今李远一门,二子俱逝,唯剩一孙李威,倘若丞相奏明天子,将李威提拔为柱国大将军,我想李穆必有意外的惊喜,对主公一定心怀感激。”
“好”高颎赞赏道。
“此事不管从哪个方面看,都好”杨忠说,“那韦孝宽呢也升他子弟的官”
李德林摇摇头“升官对他家无效。当年魏文帝想将公主嫁给孝宽儿子,他推辞了。他的哥哥韦敬远你们一定听说过,此人号称逍遥公,朝廷多次征召,都不赴任。”
其时云和殿正间,已设下明黄椅披的宝座,八柱国,各按品级排好了班,杨忠和宇文宪引着皇太子升座,净鞭一响,肃然无声,只听鸿胪寺的鸣赞高声赞礼,群臣趋跄跪拜,也是三拜九叩的最敬礼,从这一刻起,六岁的皇太子,就要被太后称为“皇上”,臣子称为“皇上”,太监、宫女称为“皇上”了。
皇上即位,须遣派官员祭告天地宗庙,这自有礼部的官员去办理,他自己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遇见太后。小皇上根本不明这些礼节的道理,由着人摆布,到了太后寝宫,磕了头,从地上爬起来,取下大帽子往旁边一丢便大声嚷道“饿了拿东西来吃,快,快”
于是瑟舞赶紧向门外喊道“皇上传膳”这还是第一遭伺候这位新“皇上”,大家都还拿不准规矩,只按照成例传唤了下去,传到御膳房,这一桌御膳,一时办得出来办不出来那就不管了。
“别这样子说话”太后拉着小皇上的手说,“你该记着,你现在是皇上啦说话行事要稳重,大呼小叫的,不成体统。知道吗”小皇上最听这位嫡母的话,虽不太懂,也还是深深地点着头说“知道。”“瑟舞”太后体恤臣下,这样吩咐“你传给敬事房,从今天起,除非有什么特别的事故,不用单独替皇上摆膳,早晚都跟我一块吃好了。”
“是”“还有,”阿史那皇后又说,“你看有什么点心,先端几碟子来。”太后最爱消闲的零食,细巧点心多的是,随即装了四碟子,又用黄碗盛了奶茶,一起摆在榻桌上,让小皇上享用。
太后一面看他吃点心,一面问刚才行礼的情形,张文亮就跪在门外,拣好听的回奏。太后听说小皇上居然能把那么个大场面应付下来,未曾失仪,颇感安慰,不断夸奖“是要这样才好”又吩咐张文亮“等皇上用了点心,你领着去见独孤伽罗。”这一说,提醒了张文亮,惊出一身冷汗,自己对自己说“糟了,糟了,真是大糟其糕把这么句要紧的话给忘掉了”
是这么句要紧话,该由皇上即位后,向八柱国宣布“封母亲做太后”这是独孤伽罗叫小谢子特颁赏赐,责成张文亮到时候必须提醒小皇上的,而张文亮因为小皇上要杀小谢子,心里不安,把这件紧要大事,竟忘得无影无踪了
这样,张文亮额外又添一重心事,唯有期望着这一天小皇上能有再与顾命大臣见面的机会,还可补救,否则,就无论如何不能邀得独孤伽罗的宽恕了小皇上吃了点心,瑟舞进奉手巾揩了脸;太后便说“到你母亲那里去吧说是伽罗身体不舒服,乖乖儿的,别惹伽罗心烦。”
于是,张文亮只好硬着头皮伺候。到了独孤伽罗宫里,一进门便觉异样,静悄悄地声息不闻,而太监宫女脸上都有不安的神色。一见皇上驾到,自然都跪了下来,这才有些微的声响。小谢子在屋里听见了,掀帘出来,赶紧原地接驾,可是他那脸色非常难看。“你去启禀,皇上来给独孤伽罗问安。”张文亮说。
“太妃病了,刚睡着。”病了是真的,说“刚睡着”是假话,独孤伽罗生了极大的气,早已有话交代小谢子,小皇上来见,就拿这话作托词,不见第一个是生杨忠的气。一接到小谢子的报告,说杨忠吩咐敬事房,阿史那皇后称为皇太后,而且当陈胜文提醒他时,他依然把伽罗与其他妃嫔一样看待,视为“太妃”,这是有意扬抑,顿时就发了肝气。
第二个是生小皇上的气。教导了不知多少遍,依然未说“封母亲做太后”那句话伽罗没有想到是张文亮该负责任,只恨姐姐的儿子不孝,这一下肝气越发重了。张文亮当然知道独孤伽罗起病的原因,能躲得一时是一时,所以随即轻快地答道“既然太妃刚睡下,不宜惊扰,皇上回头再来问安吧”说完,就拥着小皇上走了。这些情形,独孤伽罗躺在床上,听得明明白白。
这时才想到怕是张文亮在捣鬼,再想想,张文亮素来谨慎小心,决不敢这么做。说来说去,总是自己姐姐的儿子天性太薄,不然就不会听说养母病了,问都不问一声。“将来非好好管教不可”独孤伽罗咬着牙下了决心。然而眼前呢伽罗一直就打算着,要与阿史那皇后同日并遵为皇太后,姐姐的儿子做了皇上,养母自然是太后,到了此刻还要以太妃的身分朝见太后,无论如何于心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