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芸珠嗔怒,粉拳捶了捶他的胸膛,“要罚你!那你猜猜我最爱吃什么。”
柳洲倾斟酌片刻,“枣泥糕。”
“错了。”罗芸珠跺脚,“是白玉糕!”
柳洲倾抽了抽嘴角,仍柔声安慰,“别任性了,是我的错,以后我会记住的。”
“姑父还说你很在意我,结果却一点都不了解我……”罗芸珠垂下头去。
柳洲倾墨色沉渊的目光审视她,弯了弯嘴角,“我喜欢你。”
罗芸珠猛然一抬头,眼睛瞪圆了,颤声道:“你……你再说一遍。”她只觉得言情之人丰姿踏华,比当年更俊俏了。
“我喜欢你。”他重复。
“我也喜欢你,我就说了你肯定是喜欢我的。你不近女色,外面的那些人还说你喜欢男人我一点也不相信。”
柳洲卿眯眼,狭长的眼眸里闪过暗茫,“他们真无聊,我明明是喜欢你的。”
罗芸珠眸光一动,攀住他绣有万寿图纹的紫色衣袖,姿势颇带暧昧之感。柳洲倾也伸手挽住她的腰肢,罗芸珠内心颤动,目光跳闪。而柳洲倾如一轮静月,面容不乱,他微笑浅浅,魅惑无疆的嘴唇向她靠去。
唇如□□,带着芝兰草香。一人的呼吸已经凌乱,眼前那人风流清雅,那是致命的诱惑。罗芸珠再顾不得大家闺秀的矜持,更主动的贴了上去。
但设想中那神秘的柔软并未贴住,不关风月却有种狎昵姿态。柳洲倾伸手捏住她的下巴,抬起,乌黑沉墨的眼眸笑容闪烁,“我说,你要做我的人么?”
如此直接的发问。
罗芸珠却着迷似的,“……我……我想。”
“呵呵。”柳洲倾不由自主的发笑,背着西沉日落看不清他的脸。罗芸珠一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却一瞬不瞬的盯着他,“其实,我是娈童……还想做我的人么?”
娈童……?
罗芸珠一双大眼睛陡然失色,脸也僵住,“你……你说什么!?”
“原来你不知道?我十五岁被送到帝都,你以为我是去干什么的?我是董相国最宠爱的娈童。”他一字一句缓缓的说,脸上带着可恶的笑。
罗芸珠站着不动,变成了一尊石化的雕像,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柳洲倾眉梢挑动,好戏的看她,“你不怕我脏么?”
一个大户人家的大家闺秀,自小受良好的教育。娈童这个词在她们脑中是十恶不赦的,这种人简直比太监还可悲。
她知道表哥很早前就被送去了帝都,颇受董相的器重,原来竟是这样?
她震惊又羞愤的后退几步,靠着船沿,不慎踩住了裙摆,身子一倾朝江面倒去。柳洲倾伸手拉出她,将她拉回,“跟你开个玩笑而已,紧张什么?”
罗芸珠吃了一回惊,面色犹白,“表哥,你别吓唬我了。”
柳洲倾唇角弧度更深,“怎么?我以前不喜欢跟你开玩笑的么?”
罗芸珠摇头,眉头拧住,“你以前整天板着脸,一丝不苟的。而且身体不好,病怏怏的,老是咳嗽。”
柳洲倾展袖,紫绣舞动,似一只华美蝴蝶。他斜飞入鬓的眉毛舒展,“那你看我现在好了么?”
“是的,好很多了。”罗芸珠笑道,她忽然抬起头,黑亮的大眼睛怔怔的盯着他,很是诡异,她往后退了一步。
柳洲倾踩住她的影子,波澜不惊的眼睛平静迎上她射来的眸光,“怎么了?觉得我今天很奇怪?
扑通……一团火红掉进水里。罗芸珠哑然失声,身子已经落进冰凉刺骨的湖水中。
柳洲倾上前一步,伸手。紫色衣袖随风舒展,在水珠中点缀着迷离流光。罗芸珠大力挣扎,伸手去抓,那卷袖子却从手中溜走。
“你……你…!!”罗芸珠秀丽的五官在水中扭曲。
“我什么?我难不是你最爱的表哥吗?”他忽的笑起来,如山风划过青山,桃花一树开放。
“小姐到底怎么了?!哎呀!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啊!?”小丫鬟在门口徘徊,急的直跺脚,这下该如何跟老爷夫人交代啊!?
“不知道啊,听说江中水急,芸珠小姐一不小心摔了下去,二少爷救上来的时候已经这样了!”管家连声道,老脸羞愧觉得无法交代。
真是家门不幸啊,本来好好游湖的一对年轻人。都已经定下婚事了,现在芸珠小姐却出事了。二少爷埋头在书房,很是自责,送去的饭菜一动不动。
“要是小姐出事了!我跟你们没玩!”丫鬟哭嚷道。
三天后,罗芸珠醒来,却精神失常了。好像受了某种刺激,整个人疯疯癫癫的。除了贴身丫鬟,别的人都不敢靠近,一靠近就会发疯。
管家心底一阵唏嘘。人虽然已经救活了,但也是半疯半傻的。看来二少爷下半辈子要跟一个傻姑娘作伴了,真是作孽啊。
军营内白霜皑皑,空气凛冽,荆草满地。白花花的大帐子鼓动如白色野菊,高处一轮青色大旗猎猎而飞,似翱翔于苍天的猎鹰。披甲戴剑的士兵们正在操练,口号嘹亮。副将林夜带头操练,士兵们服服帖帖,皆不敢松懈。
青州军队刚大败徐州军,正是士气大震之时。昨日柳守将正领兵进了徐州彭城,城中只余些老弱妇孺,剩下的官吏敞开城门迎接大军,举旗投降。故城内并无发生血案,柳守将用从敌军缴来的粮食赈灾,瘦如柴骨的老百姓对此举心存感激。
在乱世能吃到热腾腾的粥米已是大幸,至于谁是那个主子差别不大。
柳思安安顿好城内事宜便引兵折返,此时正在帐内教训儿子。罗家二老两天前就来了,此时正坐在屏风前的长椅上等待柳思安给一个交代。
柳思安坐在长阶上,一声不吭。一双锐利的眸子如鹰隼,叫人看得一阵心慌。他年岁将近五十,却无一点老态,鹤发童颜。
柳洲倾跪在堂下,垂头不语。
罗家二老神色怪异,心有异样。虽说这是一次意外,但他们心里清楚芸珠接近柳洲倾是柳思安一手安排的,让芸珠同柳洲倾成亲,安插下这个暗线。难不成柳洲倾看出了当中的眉目,所以将芸珠推下水。
“哥哥,这件事也是个意外,是芸珠自己调皮,跟洲倾没关系。怕是洲倾心里也不好过。”罗夫人开口调解,退一步且看他们父子二人怎么说。
柳洲倾身形一愣,躬身磕头,“是儿子的错,没有保护好表妹…”他说的悲痛切切,形容憔悴。紫衣衣襟敞开,有些污垢。
柳思安冷冷一笑,“孽子,自己去领一百下军棍!”
“是——”柳洲倾复又磕了一记头。
罗家二老脸色刷白,这一百记军棍下去就算是习武之人熬不过去的也要废了。这样的做法未免显得他们二老反倒咄咄逼人了。他们相视一眼,罗夫人再次开口求情:“哥哥,这一百记军棍他哪里挨得住啊。你不心疼,嫂嫂还心疼呢,再说了嫂嫂的病……”
柳思安摆手,“别说了,是该好好教训。”说完掠身而出,亲自去刑场监棍。
棍棒重重而下,毫不留情。
柳茗希一身素纱长袍站在一旁,儒雅斯文的脸上若有所思。父亲虽严厉,可也不曾这样不近人情,看来芸珠表妹的事不简单。而且芸珠表妹好端端的为什么会掉进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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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寒如水,烛火摇曳。军营内一片岑寂,静的可以听到粗重的呼吸声。
白色的被褥上是一点一点的血迹,触目惊心。被褥凌乱,一件带血的单衣随意扔着,一半落在地上,一朵朵殷红的血花,繁荣似锦。
柳洲倾额头冷汗直冒,嘴唇苍白。匍匐在床榻上,一动不动。虽然上了药,但屁股上还是一片火辣辣的疼,像是火烧般灼热丝毫不减。
营帐外传来步履声,轻且缓,一看就是内功修养极高之人。
柳洲倾头也不抬,趴着。
“林副将来做什么?不要让别人看到了,以为我与你有甚么私交。”柳洲倾气力虚弱,珠玉般的声音柔弱柳丝。
“只是给公子送药,莫要伤了身骨,毕竟是习武之人。”林夜除下盔甲,只穿了一件黑色武士服。他面容苍老,脸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样子有些吓人,特别是那双眼睛,如地狱的刀锋,带着骇人光芒。让人觉着这个人并不平凡。
柳洲倾沉默,良久叹道:“我还以为他会杀了我,原来还是不敢,杀了我这个计划就付诸东流了,一手将我安插到董相身边为的就是今天…人为什么要活着?”
他勾起戏谑的笑,嘴角血丝倒挂。黑曜般璀璨的眼里闪过一丝倦怠,厌恶,自嘲…
夜风卷起帘子,林夜背风而立,似一尊黑漆漆的雕像。他从袖中拿出一瓶紫金丸,放在桌上,苍老的眼睛阖了一半,“好好活着。”
说完掀帘而出,月光洒在地上冒着青烟,些许苍凉萧寂。
林夜忽然抬头,灰白阴翳的眼睛盯着某一处。只见暗处走出一个明亮身影,月光渡在身上,勾勒起精妙的轮廓。他的嘴角挂着流水般的笑,随意温雅却又带着一丝深沉。
林夜立住,平视他,“大公子。”
柳茗希落在他身后,目光融着月光,碎玉斑斓,“林大人真关心二弟,特意半夜去探望。”
“只是去送药,不想一个练武奇才断了根骨。”林夜不偏不倚的回答。
柳茗希抚掌大笑,“父帅最痛恨结党营私,林大人如此关心二弟难免引人闲话。”
林夜洒然一笑,“只是寻常问候,就让有心人去说吧。”
营帐前一道黑影掠过,像一阵风似的。柳茗希熟视无睹,“明天要去捉拿逃犯陶渊,不如去我帐中商量一会细节。”
林夜点头,同柳茗希向远处的帐篷走去。
那个黑影趁机钻入大帐。
“林夜,你怎么又来了?”柳洲倾对着墙壁,目光沉静,嘴角忽的一勾,“那么,就帮我擦药吧…”他握住床上那件血迹斑斑的单衣,不动。
那人小心翼翼的像他靠去,从袖中慢慢掏出匕首,掀开匕首上的白布。刀光骤闪,匕首向他刺去。柳洲倾身子一翻,手里的单衣向他罩去,一股刺鼻的味道,空气里□□浮动。
“怎么,听说我生病了,就趁机来刺杀我,陶渊。”柳洲倾寒笑,衣襟半敞,站在床前,胸膛白如剔透的玲珑玉如意,姿势诱人,半分羸弱之感。
“哈哈哈哈,果然是柳洲倾!!”陶渊扯下面具。
柳洲倾温雅一笑,“看来这军营里有细作,你倒是很容易就潜入了。”
“你休想知道!”陶渊双眼猩红,“我就是死也要拉你下地狱!”手里的匕首向他划去,可惜动作缓滞。
柳洲倾侧身躲过,衣襟翩飞,“你中毒了,人马上就会赶来,何必垂死挣扎。”
“都是听信你的谗言,我才会一败涂地,落到今天这个地步。”陶渊咬牙向他扑去,打翻了木架跟水盆。
“官场尔虞我诈,你又不是头一次体会。要怪就怪你贪心不足。”
“哈哈哈哈,我再如何也是一条真汉子!相反,你自己清楚你是什么东西,你是如何受到董相的宠爱的?!哈哈哈哈哈…一个男宠,羞于为人的男宠!”陶渊跪在地上狂笑不止。
柳洲倾踹翻他,踩住他的头,狠狠道:“知道我为什么有今天,你为什么没有明天?因为我忍你所不能忍,及你所不能及。鸿门宴那次,我恨不得撕烂在场每一个人的嘴脸!我向你们求饶,让你松懈。”
柳洲倾冷笑,“我脏了又怎样?我会用你们每个人的血洗干净我,你的,董承的,还有——”他俯身在他耳旁低低说了两个字,待陶渊听清那两个字时,面色剧变,瞠目结舌的说不出话来,“你是——”
外头一阵响动,兵甲听到动静纷纷赶来。却见白帘半敞,一串血珠飞溅落在洁白的帐子上,划开一道道血痕。
只见里头那人骑在尸体上,刀起刀落,血柱凝结。他如画的眉目上落下点点血花,如绝丽的朱砂,动人心魄。
在场的每个人都屏住呼吸,觉得眼前这个人早已失去了平日里的优雅,如尸体血河里钻出来的修罗恶鬼。
手下那具尸体完全被捣烂了,就算是饱经沙场的老兵也不忍去看。
等到柳茗希与林夜赶到时,被捅的血肉模糊的尸体已经被抬了出去。地上,家具上,墙壁上的血迹还没来得及抹去。
柳洲倾正拿着毛巾擦脸,侍女们给他披上一件孔雀图纹的外衣,衣袖垂下,青丝半落。如画的眉目神情冷凝,一举一动缓慢优雅。
“真是大胆的刺客,所幸二弟福泽广厚,未曾受伤。”柳茗希立在一旁淡笑。
柳洲倾心想:你还来的真及时啊。
他放下毛巾,“多谢大哥关心,只是小小刺客不足为据。明天就不用出兵了,方才陶渊自己送上门来,被我杀了。”
林夜意味深长的瞥了柳茗希一眼,他的帐子离柳洲倾的不远,二少正好受伤。若不是被叫道大公子帐子里议事,他应该是第一个赶到的。偏偏这个时候陶渊前来刺杀。
柳茗希欣然,“如此真是太好了,省的领兵追杀烦的很。”
柳洲倾长眉微挑,“本来想留他一条狗命,只是一不小心错手杀掉了,尸体只好拿去喂狗。”他凝眸注视水盆里沉淀着的血液,眼神暗沉。
那样的眼神,柳茗希觉着心惊,转身出了大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