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爻看着那张人皮,也笑道:“刚刚才知道,我以前只是猜测怀疑。怀疑惠果大师其实是镇远将军的人,怀疑你是他的徒弟也就是宛东歌的女儿,那张画是你转手给画铺老板的吧?”
“是。”
“那么,你是故意引我去那个小镇买画的?”
“是。”苏九抚着冰凉的额头,遥望门外的夜色。神情淡漠,无悲无喜。她早就说过了:要在这个乱世好好活下去。
“我猜这张画跟无字天书必有联系。”
苏九未有言语,其实她也不知道,她只知道惠果师父叮嘱她要保管好这半卷图。她在路上一路躲避追杀和跟踪,所以在冀州的时候她硬把画塞给了老板。反正这副图她已经参透了,接下来只要拿到无字天书便可。
无字天书本来就是落月族之物,却不知为何落在了金灵岛的手中。她与东方子诩同行并不是想参加武林大会,而是欲寻机偷出无字天书。惠果师父在遗信中告诉她无字天书藏在金灵岛。
“你这样算计我,让我来猜猜你的良苦用心。其一,你觉得你保不住这样东西,想让我做替死鬼。让我跟别人斗的你死我活,然后你可坐收渔利。其二,你觉得我得到这半卷也成不了气候,因为连你都不知道下半卷在何处。想用我作诱饵引出下半卷。其三,这卷根本就是假的,你临摹的。”
“你怎么不觉得我是真的想给你呢?”苏九弯起双眼,如初一的新月,华光晏晏。她理了理狼狈的衣衫,端正了姿势坐在稻草上,好整以暇的看他几乎濒临青黑色的俊脸。
他捏着手中的稻草,保持冷静,“苏九,你算计谁都可以。但不要再来算计我,很没意思你的伎俩。毕竟,先生比你多吃了十年的柴米油盐。你再敢惹我的话,我不知道会不会毁了你的清白。”他带着克制的声音平静无波。
“我只是想活下去,爱我的人和我最爱的人都已经离我而去。要怪就怪我活在乱世,永远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永远不知道身边到底埋了多少炸药……我没有错,只是要活下去……”她眼里没有一丝脆弱,带着傲然骨气与不认命的志气。
没错,换做是以前她绝不会用任何卑鄙的方式。可是在这个乱世之中,她不学会保全自己谁又能来保全她。不是因为想害人而是人人都选择害她,玄清观百条人命在一夜间陨落,她至今不知道凶手在何处,是不是在暗自监视她?
他不置可否的起身,将她也从地上拉起来。粗糙的手指轻轻摩挲她白如雪梨般的脸庞,浅瞳中带着点怜惜的恨意,还有丝妥协。他喃喃说,“那你为什么不换一种方式,对我说一个求字比死还难么?我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倘若你对我好点……恩……”扑面而来的书香,在她的震惊中缄默了她的唇。
缠绵的吻,炽热的吻。食髓知味,他原先只打算惩罚性的吻她一下,可最后却愈发不可收拾的吻了十余下。他的吻没有技巧,只是一味的想掠取与占有。他的手伸到她的腰间挠痒,终于逼她启齿。
两人的脸颊皆是潮红一片。柔软的,酥麻的感觉还缭绕在心底。苏九比他多了一种感觉:羞耻。东方爻知道她为何抗拒,低声道:“你的柿子早就变了,为何还要想他,从今天开始想我…”语气平淡的理所当然。
苏九沉默低头垂视脚尖。东方爻苦笑了一下,“或许你说的对,娶个媳妇回家过日子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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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龙王庙,两人前后走在软绵绵的海滩上。东方爻观察四周,海浪的声音的确是从头顶传来的。仿佛有一个巨大的黑色编钟从上罩下,遮蔽一切光源。北冥有鱼其名曰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难不成他们在鲲的肚子里?
前方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提着红色的灯笼向他们走来。摇晃的红灯笼上用毛笔写了一个“尚”字。尚家的仆人,应当是派遣来引路的人。果然仆人打着灯笼带路,岛上迷局错综复杂。他们先是跟着穿越乱石阵,巨大的石头,在幽幽的红光照映下,每一块都比人高。
东方爻左顾右盼,过一会儿了然于心的笑道:“七星子迷石阵。”这个阵法师父曾经同他比划过。全阵共有九百六十块石头,以大地为罗盘,按照东南西北的星座数目排列。旁人若误入迷阵不是暗处机关而死便是被困死在里头。
引路人赞叹的看了东方爻一眼,这人虽斯文却丝毫没有酸儒的腐臭,举止豁达随意不拘小节。当下也直白的夸道:“看来先生对阵法很精通。”
“略懂而已。”东方爻微笑道。
“我家主人一定很欢迎你这样的人。”仆人道。
东方爻低头敛目,表现的颇为恭谨,“在下怎能和尚公子同日而语。”
出了奇石阵颇有豁然开朗之概,映入眼帘的先是一条银色的瀑布,游若蛟龙,气势磅礴。瀑布顶端建了一座六角石亭,东方爻眼力好,当下看到有两个男人在亭中下棋。一个是阴魂不散的江笛秋,另一个却不知道是谁。
东方爻回头看了一眼苏九,她正观望着一湖香气的菡萏。断壁石崖陡峭十分,堪比李太白蜀道难中的蜀山石崖,难于上青天。这种石壁只怕是青云派的飞来索也难以嵌入。轻功再好的人也是攀不上去的。
东方爻垂头暗笑,的确是一场有意义的赌局,他算没有白来。随着引路者绕到后山通过窄小的栈道同陡峭的云梯而上。直到将他们领到住处引路者才离开。这是个小园林,一间殿宇。
大约是觉着他们像夫妻,房子是单间的,里头只有一张锦绣流苏的大床。此时苏九依旧是一副塌鼻厚唇的形象。东方爻摇头无奈道,“只有一张床要么我们凑合用用吧?”他的眼角飞起一丝笑意。
苏九瞥了一眼床,淡淡的说:“反正蛮大的,两个人也够睡。”反正已经不是第一次和他睡了,上次为了演戏给于真鹤看两人挤着一张小床睡了一晚。
他闻言,两指从花盆中滑出。他神情颇为认真,眸光深邃。俊朗如雕塑般的面容映着雕窗台楼阁的背景,就像是一副画。他的表情逐渐复杂,后悔,不甘,留恋还有一丝无奈。他开口:“对不起,我反复想着方才对你确是残忍了。还疼么?”
苏九动容的摇摇头。她早该知道这个人聪慧无比,最讨厌被玩弄的感觉。其实与他呆的几个月以来,不能说他对她不好。
他冰凉似泉的手指划过苏九的脸颊,脸上浮现出一丝浅淡的戏谑的笑容,“我仗着比你多吃了十年的柴米油盐就欺负你。”他的手指慢慢收紧捏着她的下颚,他拉过她还想去吻。
苏九这回总算清醒了,没有受他蛊惑急忙转过头去,恼道:“不可以!我们不可以这样!”“为什么不可以?”他感慨的反问,见苏九没有回答,遂自语道,“是因为我比你大了十岁,还是因为你花了五年时间还忘不了那个柿子。”
柿子?她真的不知道。那个一头浓密刘海的豆芽菜少年,那个整天围着她跑叫着师哥师哥的孩子,是那个流着泪喊着要报仇的人。她对柿子的印象渐渐的只剩下这些了,是否只是她自作多情?柿子早已成为脑海里的一个幻想。
五年来了无音信,就像从世界上消失似的。她以为那个是柿子的人却已经不认识她了,到底是为什么?是有苦衷还是那些所谓弥足珍贵的过去根本就一文不值?
“罢了,小九先生我不勉强你。”他豁然一笑,松开手转身离去。
武林大会定在八月初一辰时开始至八月初六亥时结束。选手可根据自己的喜好组织队伍,每个队伍最少两人至多五人。队伍的组员与其他队伍的组员进行决斗,若打扮其他队伍两次算胜出,然后与另外胜出的队伍一较胜负。
规矩简单明了。苏九再见到东方爻已是深夜,他正敲着扇子推门而进,脸颊红红的像是喝了点酒。因为他想在人群里多打探一些消息,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与那些酒友足足喝了三坛烧酒,此时肚子涨的很。
房里还亮着最后一盏烛火,苏九缩在被子里,留了大半个角落给他。他掀开被子发现中间横着一碗清水。他霎时觉得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心道:你把我东方爻当什么了?他毫不犹豫的端走那碗水,不是因为想占便宜而是不想半夜被打翻的水惊醒。
海底的天气倒是比陆地上要阴冷不少,鲲的肚子里着实令人感觉不好。东方爻躺进被子,苏九用背对着他。他直觉她根本没有入睡,当他的手搭在背脊之上的时候明显感觉里头的人抖了三抖。
果然是没睡。
他翻身枕着双手仰望床顶,他的面颊覆着几缕青影带着分撩人的脆弱。东方爻深深的望着那方绣着菡萏的帷帐。
他晓得她还在听,他说:“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武林大赛分组的事情,我倒是听说今年最强的两个人有意分在同组。头彩极有可能是他们中的一个。但不知怎的贯来争强好胜的鹤公子却是没出现。”
他的话果然打消了苏九继续装睡的念头,“最强的是哪两个?”苏九声音略带沙哑的发问,大抵是真的有些困了,眯着惺忪的睡眼盯着墙壁。
他微微一笑,带着喜悦。不晓得是因她还肯与他讲话而喜悦还是因为今年的武林大会格外精彩。总之他说:“青州二公子柳洲倾同江笛秋,这个柳洲倾不简单,他代表官家,江笛秋代表江湖。不晓得他们两个是怎么凑到一起的。”
苏九心底隐隐还是不想提起江笛秋这个人,只好问他另外一个人的情况。东方爻面上掠过一丝惊讶,顿了顿,“柳洲倾这个人不简单,将他放到董相身边做人质,他却能如鱼得水取得董相的信任。”
很少听见他这样夸赞另外一个人。苏九在心底勾起了浓浓的兴趣,试探性的发问,“这人比你还厉害么?”
东方爻笑,“还厉害。”他说的理所当然毫不犹豫。
“总之,明天你若招架不住便交给我。”东方爻最后说了一句便钻进被窝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