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别以为穿了一身白衣就是谪仙了,妖就是妖,你再如何伪装也是妖。”这空灵似谷的声音从莲花上空传来,分辨不清方向。
“白虎,莫要打扰我练功,不然休怪我不顾师门情谊!”左侧石亭中的男子漫不经心的抚着手中的朱雀翎,脆生生的嗓音从白色纱缦中飘出,雌雄莫辩。
琴娘身姿轻妙至极,莲足轻踏在一片莲叶之上,荡□□点涟漪,“朱雀。你身为神宫四护法之一,不守护我门。竟暗自算计,欲夺神器。快将黑曜神玉还于我,否则我便让师父老人家来惩戒你!”
苏九闻言,心中一寒。黑曜神玉原来真的是南华神宫四大神器之一,不晓得是否还在吊念山埋着。白虎神君定然是以为朱雀神君奸计得逞,故趁着朱雀神君练功现身之际,来向他索要神器的。
苏九当真做了一件错事,害的人家自相残杀。但朱雀也是心怀不轨之徒,受点教训也是应该。而且,此时若苏九说出真相,想必朱雀同白虎都不会放过她!
朱雀果然冷冷一哼,声音阴惨无比:“本君没拿你什么黑曜神玉!提醒一句,师父形迹诡异,你未必找得到他老人家。”
白虎柳眉倒竖,怒叱而来。手中竖琴发出铮铮铁骨之音,似金戈铁马震荡山河,破空向朱雀所在石亭击去,半卷白纱顷刻间化为粉末。湖水倒涌,裙裾飞扬,白虎仿佛用琴音织起了一张天网,随着刺骨的琴音踏在天网之上翩翩起舞。
人群捂着耳朵四散而逃。街头的铺子皆关门歇业,生怕惹上什么乱子。南华神宫的人没有人敢去招惹,况且那二位像仙子一般的人还是神宫的护法。
“主子,他们好像打起来了。”右侧那座垂着竹篾的石亭中传来悄然密语。接着响起了一记茶杯轻叩的声音,“打吧,最好两败俱伤,届时便可坐收渔翁之利。”声音温润如玉,抑扬顿挫。
显然果然除了东方爻同苏九,还有另外的人在暗处观战。
朱雀扬袖一打,石桌上的玉子哗的一声向白虎飞去。白虎莲足一踏,一跃而起,随着玉子荡开的弧度在空中翻身避闪,白绫萦绕招身,姿态娴美似九天玄女。见她右手一拨,一道金蚕丝如灵活的长蛇自琴面飞出,声势汹汹的朝朱雀神君绞去。
然而,朱雀出手的速度更为迅猛,也不见他手法如何,玉笛在他掌心灵巧的一转,缠上金蚕丝,顺着蚕丝的方向一拽,白衫轻盈的白虎便飞将起来。白虎气力不及朱雀,奈何金蚕丝绞死无法挣脱,只得被拽过去。
朱雀顺势一掌拍打在白虎胸口,玉笛一推,白虎神君往后推出几丈嘴角溢血。
只是片刻,两人实则已经过了几百招。
朱雀缓缓落在玉栏之上,这时才看清他的姿容。
白衣逶地,月华淡淡,似脉脉流水细细倾泻,端的清华庄丽。腰系玲珑丝绦藤花玉佩,足以令人惊艳的妖魅,脸部线条妩媚的无可挑剔,面若青葱,薄唇轻泯。
那双神韵得当的凤眸正盯着白虎,唯一与魅不符的是他眼中的阴冷。看透万物,冻结万物。他的眼里只有白虎,其余景物皆为虚空,好似漫不关心,亦不怕有何威胁。
有佛之脸却装着鬼之心。他踏着莲叶缓缓向她走去。嘴角还是那柔媚无骨的冷笑,洁白的广袖慢慢抬起,手中的匕首一片银光潋滟。白虎面色惨白,捂着胸口,神情讥讽又落寞,方才那一掌竟是全心全意要她的命!
而在暗处东方爻一把握住苏九的手,示意她勿要轻举妄动。
朱雀神君假露仁慈,“是师父的意思,师妹怪不得师兄我了。”
白虎双瞳猛然缩成一根细针,不敢置信,心底的柔弱终于被触及,声音几近崩溃,“为什么!?”那个人是从小带他们大的人,亲于养父,为何要杀她?!
朱雀眸光流转,翩然一笑,“因为你根本不知道师父想要什么。与其让你碍事,不如杀了你。”
白虎彻底被他击碎,鲜血从嘴角溢出,嘶声道:“师父要的不就是守护南华,守护神器。”
朱雀冷笑,带着冷冷嘲意,“是吗?若当真如此,为何我们自尊为神,却有旁人偏称我们为妖。凡物所学,皆成性格。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了。”
白虎泪眼婆娑,似绝望般的叹息,“罢了。这么说,你也会对付其余两个。”
朱雀点头。
苏九远远盯着白虎,忽然怔住。贴住东方爻的耳朵轻轻道:“这个白虎就是谷底给我下毒的那个怪婆婆!”东方并无表现出惊讶,闪烁的双眸刹有兴趣的瞧着她,“何以见得?”
“因为她的靴子上的刺绣,玉罗花。虽然大小图形不一,但针法就同一人的笔迹,再修饰也无法掩盖。只要是明眼的绣娘就能一眼看穿。五年前我也见过她,那时她装扮成一个乡野农夫,在皇陵附近杀了很多人!”苏九小声说道,像是怕被人偷听去似的。
东方复又去看湖面,声音毫无感情,“南华神宫的人易容术甚是了得,能够化成任何人。我早先就怀疑那个婆婆了,白虎乔装易容定是为了躲在谷底练功好出去找朱雀报仇。南华神宫的人一贯自相残杀,相互利用。”
“兴许就是这样人们才这么恐惧他们吧。”苏九颇有感触。
“不过无音公子(朱雀)想杀白虎似乎没那么简单啊。”东方爻眸光落在一处。湖上的斗争显然并未结束,只见那曲无音衣袍一带,握着匕首的手臂骤然回抽,左手一扬已将一枚蝶形暗器夹在指尖。
曲无音指尖一搓,梅花暗器化作流光飞星朝右侧的石亭飞去。砰的一声,一记清脆的茶盏碎裂之声。随后亭中响起一丝轻微叹息,一截藕白色手臂揭开竹篾,江笛秋自亭中而出,侍女迎在两侧。
江笛秋微微一笑,躬身一礼,“久仰久仰。”
无音公子冷冷一哼,“本君处理门中事务,不知江公子甚么意思!?”
“如此佳节良夜,我只是不想徒增伤感。无音公子,凡事还是不要做的太绝的好。”他眼里已有挑衅的笑意。
暗处苏九轻轻呼了一声:“哎呀,看来要打起来了…柿子会不会打不过他…”
东方爻幸灾乐祸,心道:敢管南华神宫的事,这个江笛秋是嫌命太长了吧。但嘴上却违心道:“哎,我真替你担心他呀。”
“江公子这大仁大义果真装的妙,叫我都分辨不清楚。”曲无音讥讽。
江笛秋笑笑,“可我确实是暗自为你担心。”
“哦?为何?”
“因为青龙护法在冀州!”江笛秋道。
东方爻拉着苏九提前回来了,因为这场戏已经没有看下去的必要了。赢的一定是江笛秋,想必现在白虎神君已被江笛秋软禁了,好引其他人现身。
曲无音此人生性多疑残忍好杀,听闻有青龙神君的消息虽不尽信,但必会前去求证。若再与江笛秋缠斗下去,弄的两败俱伤,恐怕青龙神君早就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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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缠斗之后一池荷花凋零落寂。
冷月碧荷石栏桥,人去花谢楼已空。
娉婷小婢恭立两侧,江笛秋弯腰掀开竹篾,石亭中摆着一张楠木玫瑰椅,就着冷霜般的月光,窥见有一鼓动的物事盘旋在椅上,初看时以为是披在椅上的檀青交领赤纹长衣,直到那‘物事’缓缓转过身来,却惊见一张鬼皮面具。
江笛秋朝他恭敬施礼,鬼面人修长的手指摩挲着手中茶盏,白胎薄瓷上赫然嵌着一枚梅形暗器,鬼面人精亮的目光掠过江笛秋,“朱雀神君打发走了?”
江笛秋扬起一抹得意之色,点头笑说:“狐假虎威,不过是借了二少威风而已。朱雀神君功夫了得,笛秋万万接不下他的暗器。”
月光透过竹篾渡在鬼面人的面具上,颇显森冷阴惨之气,让人不由望而生畏,半晌,鬼面人幽幽开口道:“苏九那边有什么异样情况?”
江笛秋想了想,淡道:“也没什么异样,只是前天她托人变卖了一副画…今日午时她又去了那间画铺阁子。”
鬼面人声音陡然沉下,“做了什么?”
“买了一副画。”
砰咚,鬼面公子将手中的薄胎白瓷捏个粉碎,缓缓站起身子,面具里发出闷沉的冷笑,“迷魂计,想就此蒙混过去是不是?”
“二少,那——”
鬼面人摆手道:“不必理会,先不要再派人跟着她,想必她已经有所察觉了。”
***
在小镇歇了一宿,第二日苏九便跟着东方爻回竹舍,从此开始她的奴隶生涯。
十一月后又历经了几场暴雪,居民往往被困在屋里足不出户。东方爻闲闲的在屋内研究草木本经,苏九负责整理草药。
等到东方研究完草药类的书籍,便开始钻研鲁班木械。苏九就跟着拾掇木屑刨花,东方时常给村子里的那些有残疾的人做些奇怪的器物,有轮子的椅子,会动的手臂云云。
苏九倒是挺佩服他的。但更多时候是怨恨他,当他毒舌的时候,当他发火的时候,当他耍坏折磨她的时候。
严冬过去,阳春三月天气回暖。新燕绕梁,碧草芳菲。东方爻在竹屋外种了几株桃花,淅沥的春雨滋润枝头那粉嫩的花苞,有些含苞欲放,色泽诱人。映着翠色的竹屋格外美丽,红了山桃花,绿了□□竹。
东方爻羽扇纶巾,穿了一件朴实的素衣靠着桃花树下的石椅上看书。这回看的书有些怪,道藏十二经。苏九端着豆浆包子出来,“先生,请用早膳。”她的的确确成了书童兼仆人。
东方爻目不转睛,随口应道:“放着便可。”苏九啪的放下回屋去了,却听见东方爻在外头叫她。苏九跺跺脚走出屋子。东方笑着,浅浅的眸子如湖水那样透彻,饱含春水融融的笑意,“别忘了,中午要跟我下地干活。”
苏九咋舌,小心翼翼地问:“给你去送饭和水啊?”
东方爻摇头,“播种,我一个人来不及啊。”他慢悠悠的说。
苏九瞪眼,来不及!?他以前一个人的时候也不见来不及啊!这厮做什么苦力都要拉她下水!
二人吃过早饭,换了身衣服,拿着工具便去地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