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丝夕阳的余晖消失在山顶，浅淡的灰尘浮在空气里，挑起一片阴影。天际渐暗了下来，莫名的大风挂过廊道屋檐，吹得气死风灯左右摇摆，灰尘与纸屑四飞。道观没有朗朗入耳的诵经声，反而静谧的出奇，隐隐有一种诡异的气氛。
人都被谴走了！
突然，里院内那扇朱红的大门被砰的打开，一群惊慌失措的道士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有人浑身是血，失声喊道：“逃不走了！逃不走了！…快去找师父…山道…被围住了！”
一群人乱跌乱撞，却是心乱如麻，濒临绝望的边缘。此刻还能躲到哪里去呢！有些脆弱的开始嚎啕大哭，配着尖叫声，抱怨声，情况越发危急。
惠果师父正在整理经文，有些灰尘厚的用拂尘掸干净了，然后小心奕奕的摆在书桌上。又从柜子里拿出那个雕花木盒，从当中拿出一尊木雕，布满老茧的手细细的摩挲，心一横将它扔入一旁的火炉之中，一时火烧的更旺。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他望着木格纸窗，干巴巴枯瘦的手搭在上头。外头忽然安静了，再也没有方才的嘈杂声。惠果师父微微蹙眉，晦涩的双目中已有些不忍，沉声道：“何方神圣，既然到了就现身吧！”
“惠果大师，不，时沉戎副将果然好耳力，不愧是前镇远将军手下的军谘祭酒。”这声音仿佛踏着流云，乘着清风就那么轻飘而来，却是让人听得一清二楚。
惊雷猛作，如银瓶炸壶，一阵狂风撞进木门，外头不知何时已站满一列刀客，院子里横七竖八地躺着数十具尸体，鲜血沿着刀弧汩汩而下。
刀光剑影丛中，两个手下摆上来两张桌椅，将干净的软垫垫在雕花木椅上，而后又端上一盏茶，掀开杯子，清香袅袅，犹是热的。一个鬼面公子施施然入座，端过茶水悠悠喝上一口，满院的尸体，他却恍然不觉。
这鬼面公子穿了一身黑衣劲服，衣襟以银丝勾勒出祥云，乌发梳的墨亮，腰悬一枚如意玉刻，打扮随性却不失格调，考究却不失雅致。面具后头一双眸子亮如星辰，正含笑盯着屋内。
惠果大师形容枯槁，慢慢走出屋子，看到院中狼藉一片的惨状时忍不住心中一痛，捏着念珠手不停颤抖起来，面露哀愍之色，对天哀叹道：“你们不怕遭报应么？”
背靠木椅的鬼面公子笑道，“我怕不怕师父就不用管了，倒是你在这深山老庙躲了半辈子，放弃大好前程，放弃大好仕途，有意思么？这不我就送了些大礼来。”
说完，手下立即抬上五口大箱子，翻开盖头顿时觉得一阵晃目，皆是些黄白值钱之物。凭借这几口箱子里的物品足足能建起十座大庙。
惠果大师冷笑，一双眸子冷若冰霜又带着火焰般的怒气，嗤道：“只怕你们费尽心机，现在才找到我的藏身之处吧。”
鬼面公子“哦”了一声，缓缓解释，“那要多亏你昔日的部下受不住酷刑了。只要大师乖乖将落月族的宝贝交出来，董相一高兴，朝廷正三品以下的官位随你挑，如何？”
惠果大师震惊，继而仰天大笑，似讥似讽，手指捏的咯咯作响，骂道：“你真是有手段！”
“那又如何？能好好利用的当然要加以利用。”他偏头，忽的将意味深长的目光投向他，莞尔一笑，“我记得，大师当初可是跟东歌夫人形影不离…惹人羡煞。后来东歌去了，想必只把那个天下瞩目的秘密留给你了吧。”
这话颇有挑衅的意味，意在挑明部下与主上夫人关系非同寻常。
惠果胸口突地一跳，脸色惨白，晌久道：“你们应知落月族三十年前就灭族了，无字天书并不在我手上。”
鬼面公子悠悠一笑，不急不慢道：“就算是灰也要找出来。大师不配合，想来是我这礼物送的不够多。”
惠果大师轻叹：“诚然非我不肯配合，只是无字天书早已落在他人手中。”
“何人？”公子问。
惠果大师轻咳一声：“为何要告诉你？”
鬼面公子道：“因为我听说当年惠果师父身边似还带着一个小女孩，宛东歌的女儿，我也会找到她的藏身之处，到时候一切就都没得商量了。”
触及到他的软肋，惠果师父面色不改，“告诉你她一样要死。”
“我保她不死。”鬼面公子作出承诺。
惠果师父冷哼，“我可以信你么？”
鬼面公子眼底含笑，心底却没有一刻松懈，处于高度紧绷的状态。对方武功高强，动起手来恐怕不好对付。悠悠谈话的同时手里已暗自掐起了剑诀，周身真气暗涌，嘴上应道：“你不得不信，告诉我，我便不会动她还可让你死得不那么痛——”
话音未断，只听得嘎的一声，惠果师父手中的念珠已分崩离析，化作道道金光向众人射去。金珠穿喉破脑，几具前一刻还鲜活的生命已在不知所措间轰然倒地。
刀光剑影乱成一团齐齐向惠果师父扑去，鬼面公子手中的瓷杯嵌着一颗念珠，将瓷杯搁在一旁，缓缓站起身子，扶了扶面具，定定看着前方正酣的恶斗，从面具里逸出一声轻叹，倏的一声袖中溜出一支长剑。
势必要有一场决斗吧。
那么来吧。
……
一场恶斗后——昔日神圣的庙宇此刻竟是修罗地狱！
天忽然下起大雨，气势磅礴的如千军万马从灰暗不明的天空降临。团团乌云盘旋在一起，遮住所有光芒。仿佛是一层厚厚的大斗篷，包罗万象星辰。雨滴拍打在地上，冲荡青砖上的血迹。
院子里都是血，血水漫过尸体，说不出的惊心动魄。往时圣洁的道观此时却若修罗地狱，找不到光芒的彼岸。大雨中，有几个披着蓑衣的手下在收拾尸体。
万籁俱寂的屋内忽然传来耳语的声音。
“大人？你受伤了…”这声音有些恐慌。
一声刀剑折断的声音，甚是清脆。鬼面公子将肩部中的长剑折成两段，吩咐手下道：“还有一个人，去找来。东西说不定就在她的身上。”
“是！大人！”手下领命，一众人出了院子。
他冷冷看着屋外地那具尸体，良久叹道：“你还是不够狠心——”他对着血流成河的尸体轻轻念了两个字，随后便走出去了。
***
洞外春雷作响，紫色如蛟龙般的闪电打在天空。苏九盘腿坐在石床上，裹着毛毯缩在石壁角落。天格外的冷，阴森森的。石床上摊着一个打开的包袱，几支毛笔，一叠宣纸，还有半幅残了的画卷。苏九望了望洞外，抽了口凉气，想着今天才是第一天，还要连续呆六天。
心情有些疲倦，慢慢走到洞口，攀着潮湿的石壁，望外探去隔着青草看见一群披着蓑衣拿着长剑的男人上了山坡。苏九大骇，难道是来土匪！？正要找石头缝里躲一躲，却见那边一声大嚷“去那个洞看看！”紧接着，拿着火把的男人就赶了过来！
苏九脸色刷白！不会这么惨吧？！
正当手足无措的时候却见那群人突然停在了雨中，大雨朦胧之中有一道修长沉重的身影立在草丛之中。
背景是灰蒙蒙的山，湿漉漉的草，混着泥土的腥味，鬼面公子负手立在山坡上，对手下道：“西边有动静去那处找找，这里交给我。”属下们应了一声便都往西边去了。
他立在洞外，站了许久，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