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寻常的客栈,可客栈里头却是空无一人的。二楼悬挂着的紫色纱缦,随着微风轻轻荡开。须臾,传来扳指轻叩的节奏声,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从内里露了出来,大拇指上戴着一只硕大的紫晶扳指。
“唉,居然把人弄丢了啊。七年前本王丢了个妹妹,而就在昨日本王另一个妹妹又丢了。要我怎么处置你好,你那两个手下也不怎么得力嘛?”这声音异常低哑浑厚,似叶落的沙沙声。待他说完,一旁就传来女子傲慢的嬉笑声。
“禀报单于,此次行事极其保密,属下也不知究竟哪一环出了差错。兴许是内部有奸细作怪。”一个须发浓密的胡人跪在木质地板上,汗珠顺着须发汩汩而下,一付惊恐模样。
沙缦内传出一记铃铛的脆音,一个饱满妖魅的胡姬从里头走了出来,衣袖内伸出一截粉白的藕臂,将纱缦慢慢卷上去,用玉勾缓缓勾好。
这时方看清里头那个男子。见他半卧在软榻之上衣衫半敞,露出结实有力的胸膛,曲线分明。他有一双湛蓝的眼睛,埋藏在深邃的五官之下,如稀有珍奇的蓝宝石。弧度优雅的下巴微微抬着,手中正捏着一盏夜光杯,“哼,奸细?”
他长得极其魅惑,典型的异域男子。可身上却披着一件汉服,却也不显违和。
胡姬卷好帘子之后,又像一滩烂泥一样卧倒在他身旁。他修长的手指如灵动的鱼,溜入胡姬衣衫之内,细细感受她身躯的妙曼。胡姬脸颊绯红,气息微喘。
“单于,有消息上报。”一名胡人走进房间,手里拿着一块圆润碧玉。单膝下跪,将碧玉双手呈递上去,道:“属下在郊外截获两匹我方的壮马,这玉正是在马身上发现的。”
“好。”他浓密的睫毛轻轻扇动一下,伸手接过玉佩,幽蓝的瞳仁深沉如海,思忖道:“这是中原的东西,蛇纹石玉。记得父王还在的时候,从青州进过一批。”他缓缓把玩着玉佩,上头刻着麒麟图纹应不是寻常人家用得的吧,或许是将门贵胄吧,唇角一勾,“大有来头。”
他说的全都是汉语,却十分娴熟,除了那低沉的嗓音有些异样。
属下看懂他的脸色,道:“难道是青州的豪强将人掳了去?”
单于轻咬美人的指尖,慢慢挑逗,“风波都过去那么久了,他们难道以为落月族的宝贝在我身上?本王也只想找回两个妹妹,体会一下什么叫天伦之乐罢了。”他忽推开美人,起身更衣,“备纸,我要慰问一下中原的相国大人。”
单于推开木窗,严冬依旧,一片洁白的雪花飘了进来。碧蓝如湖水的眼睛映着茫茫白雪,焕发出奇异的色彩。他伸出修长的手指,凌空展开,“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中原这片土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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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隶洛阳,寒霜冻结了那高大雄伟的青色城池。洛阳的官道建筑严密,要宽大于其他各州的城市。即便是规格严密,气势不凡,却仍旧有几具衣衫不整的冻死骨躺在街角,无人收殓。
达官贵人乘华盖缀流苏,一声不吭的从官道上来来往往。
国泰民安的日子已经不复存在,见惯了乱世这副场景已是见怪不怪。连天子都无能为力,何况这些司隶小官。能领着俸禄苟且偷生已是不错。
“啊!……国贼来了!快跑!!”
“快走…姐姐!快走!”
原本死寂的大街上突然炸开了锅。只见几批快马不顾冲撞行人疾驰而来,那打马之人皆身穿铠甲,应是朝廷之人。他们正在追逐一群逃跑的女子,当先策马那人皮鞭一挥已将一个女子卷到马上。巨掌覆在女子的酥胸之上,十分下贱地笑道:“贱奴,能为相国享用乃是你之荣幸,胆敢逃跑?!”
这些女子并不是宫女而是平民女子。自从相国董承进驻洛阳,更肆无忌惮,奸淫宫女不说,光天化日之下还在大街上强抢民女。民怨颇深,恨不得挫其骨扬其灰!
洛阳宫殿,恢弘磅礴,琉璃玉雕,飞檐走阁,林木逶迤,玉泉喷薄,气象万千,恍若人间仙境,瑶池碧落。只是那隐藏在梅林之间的宫殿里偶传出淫乱麋麋之音,让人听了足足起一层鸡皮疙瘩。
“相国,柳大人来了。”贴身太监走到床边轻轻提醒。帐子里传来董承气喘吁吁而又不大耐烦的声音,“叫他给我等着!”
太监为难,但也只好出门同柳思安直说。柳思安示意他退下,转身去赏那枝头红梅。他身穿一身黑色的朝服,两根缨带垂在耳侧。四十有六,看上去却不显老态,反倒十分精神矍铄。那双黑色的眼睛极其锐利,仿佛有稳若泰山的气度。
他到底是久居官场之人,自然沉得住气。人家迟迟不接见他,他便怡然自得地欣赏周边美景。
朝中局势汹涌,他却能够进退得度,以至于屹立不倒。不一会儿,董承总算完事了,才召他进去。
董承搂着一个美女坐在大殿之上。柳思安先是向少帝匆匆行了一个礼,而后向董承问候,“青州太守柳思安祝相国千岁千千岁。”
在董承身旁又坐了一个青年男子,大约十二岁模样。面容俊秀,却是双目空洞。头戴冕冠,身披玄衣纁裳。可奇怪的是手脚上却戴着沉重的镣铐。董承不咸不淡的解释,“皇上最近总爱乱跑,本相也只好出此下策。”
柳思安无多大反应,只道:“相国也是为了皇上好。”
董承将一封密信扔在案上,皮笑肉不笑,“有人向本相参了你一本,柳大人可知罪?”
柳思安面色一片茫然,良久垂首道:“下官不知,还请相爷告知。”
“南匈奴单于来信说,他的胞妹在中原地区失踪了。据说是你的人做的,不但伤了他们的人,还劫走马匹,这是在马匹上发现的玉佩。”董承阴测测道,长袖一带,一块玉石滚落。
柳思安拾起玉佩,略一端详,忽然愣住。这麒麟玉佩分明是去年景暮候寿宴时,府里命玉刻师父用青州特产的岫玉雕刻成佩玉送往侯爷府的生辰礼,为何会落在胡人手里,变成指认他的罪证?
柳思安暗忖不好,连连叩拜求情,“相爷明察!下官再大的狗胆也不敢劫走匈奴单于的人啊,此事疑点重重,还请相爷给下官机会调查清楚。”
董承点点头,冷笑说:“也好,省得柳大人在青州过得太安逸了。”
柳思安听懂话里的机锋,冷汗虚冒,面上表现出一片忠心可鉴的模样,高声道:“若没有相爷的提携,下官怎有得今日的地位与名声。相爷的再造之恩,下官唯有结草衔环……”
董相不耐烦地挥手制止他的系列陈词滥调,神色温和了些,转而说道:“本相记得二公子也有十二了吧。正好本相身边缺了一些人才。不如将他放到朝中,本相自会好好提携。”
柳思安心中冷哼,这个老狐狸果然还是猜忌他,现在又要拿洲倾来要挟他,只好推脱说:“犬子年纪尚幼,还显稚嫩,不如到十六再将他送来,那时才能真正为相国分忧。”
“也好。”董承想了想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