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宛若刀割一般划在人的脸上,苏九将手塞在衣袖里,颂完经她只想早早的回房取暖。她转身跨入那扇拱形月牙门,却见江笛秋雪中,瘦小的身影一直在瑟瑟发抖。
这个傻子就不知道进屋暖和一下么!苏九转身就走。
“九哥哥!”江笛秋追了上去,一把扯住她的衣袖,“师姐,那日是我不好。你别再生我气了……”
苏九不由挑眉,“你怎么不继续叫‘九哥哥’了?”
他的手紧了紧,“九哥哥。”
他这可怜兮兮的模样实在叫人生不起气来,可她还是假装板着脸,“那你说师兄,师妹知道错了,请师兄原谅师妹。”
江笛秋俊俏的脸上浮现出为难,良久无奈道:“师兄……师妹知道错了,请师兄原谅师妹……”
苏九脸上笑靥如花,好久没有这样欺负人了。她揉揉少年的脑袋,笑道:“师妹真乖。”
江笛秋露出尴尬之色,侧过脸去不再看她。
“九哥哥,你若没什么事,我练功去了。”江笛秋松开了苏九的手,转身就走了。
苏九望着他的背影,猛然发现他的那身衣袍已经不合身了,袖子跟衣摆都偏短。这身衣服是三月前苏九借他的,想不到这小子的身板长得这样快。不过她的身体也有变化了呢。
前些日子她发觉自己的胸口越发异样,竟似肿了一般,悄悄问了梁七大家都没有这种情况,倒是吓得她以为自己得了什么绝症。好在去山下抓药时知晓了,原来男女真的是有别。
山下,白霜城。
“九哥哥,你有多余的钱么?”江笛秋站在市镇的一家铺子外。私下里他仍是喊她九哥哥,若是有了外人便叫师姐。
惠果师父给了他们一吊钱让他们下山办货,买些白纸毛笔回去。苏九嘿嘿一笑,从袖中拿出一个白花花的银子,狡黠道:“有钱,我有私房钱嘛,千万不能告诉师父!”
江笛秋不悦地说道:“是跟梁七师兄拿的吧,我都看见了。你跟他关系很好。”
苏九用手指敲了敲他的脑袋,警告道:“这是我跟梁七的秘密,不能告诉别人!”
“我不告诉别人。”江笛秋闷声说道,不知为何他心里有种酸涩的感觉。
苏九拉着师弟走进铺子。
“两位小哥一表人才,这穿这料子再合适不过。”老板指着一块孔雀蓝的布料夸耀道:“这可是南方苏州来的货,绣娘们一针一线赶制的。”
苏九也觉得好看,看了看柿子,“你穿一定好看的。”江笛秋越发长高了,站一起比她还要高一些,五官也少了几分稚嫩更显英气,果真是一表人才的半大小伙子。
江笛秋摇头,“我有的穿,你给我旧衣服很合适。”
苏九替他做主买了这料子,又摸着柜台上一匹匹崭新又艳丽的料子感慨,这样华彩流转的布匹做罗裙肯定好看,看看那些大街上姑娘穿的一个比一个艳丽,她却只能穿这素衣道袍。
老板似乎察觉到苏九的心思,“这料子城里姑娘们抢着要,您买给自己心爱的姑娘,她穿起来一定很漂亮。”
苏九扯了扯嘴角,有些惋惜,“还是不要了吧……我还没找到喜欢的姑娘。”自从身体发育后,她便悄悄用布缠住胸口,旁人看去和往常一样平坦,这老板竟也把她当做了男子。
“不如就买这件吧,我那件不要了。”江笛秋低声道。
苏九敲了敲他的脑袋,“今天是你生辰嘛,怎么说也要给你一个惊喜。而且我的女红也不好,补了又补。”
江笛秋诧异道,“我没说过,你怎么知道?”
苏九笑道:“我去偷看过师父的弟子簿啊,特意看了看你的。十月十五日,刚好是下元节。哎呀,不知道春节什么时候到,到时候可以下山看花灯啦。”
看到苏九脸上不自觉洋溢出的笑容,江笛秋便也觉得心里暖洋洋的,“那一定很热闹吧。”
“当然啊,每年我都跟梁七还有师兄们来碧漾池放花灯的。”苏九笑道。
江笛秋握起她的手,狭长墨黑的凤眼添了往日没有的神采,嘴角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可是今年有了我。”
苏九嘻嘻一笑,捶了捶他日渐宽阔的胸膛。
暮色四合。远处有连绵皑皑雪山,若隐若现的山川将偏远的小镇包围了起来。一家古色古香的面馆立在白霜渲染的青石道上,晦暗的阳光照射在一块精致的牌匾上,映出四个秀丽的大字:雪扇面馆。
这是小镇最具特色的面馆。
“柿子,今天是你寿辰。这碗阳春面给你祝寿!”苏九将大碗热气腾腾的面推到江笛秋面前,面上摆着好些辅料,仔细看是萝卜丝拼写了一个“寿”字,旁边用牛肉块做点缀。
他拿起筷子吃面,热气在他那两道黛色的长眉上结成了冰珠子。
苏九忍不住撩开他那头浓密的刘海,露出一个高而洁白的额头,苏九轻叹了一口气,“唉,其实你把头发撩起来真的很好看。”
江笛秋贴住她冰凉的手,笑了笑继续吃面。
苏九双手交叠放在木桌上,下巴枕着手臂,看着吃得香香的师弟,心底竟觉得很满足。这就是她想要的生活,平平安安了无纠葛,能跟师父、柿子和梁七他们永远开开心心的活在一块,永远不踏足外头的纷繁乱世。
一股寒气突然扑面而来,原来是面馆的门被推开了。几个兵卒走了进来,手里握着宝剑、身穿官衣。
带头的兵卒喝了一碗烧刀子,稍润的嘴唇喷出一口热气,“天寒地冻啊还要去巡逻。昨天又抓了几个逆贼。你说这景暮候做甚么不好,竟然兴兵反叛……”
“……若不是被逼急了,也不会走这条绝路。西凉军阀董承驻兵京城,祸乱朝纲,屠杀忠良。青州守将柳风骨与其里应外合,少帝蒙难,景暮候也是毫无退路,横竖都是死。毕竟是异姓候,少帝如何会保他?”
听到这个名字,苏九脊梁都绷紧了。柳风骨,他不正是害死自己生母东歌的幕后黑手!想不到他还活活得好好的,身居高职,拜青州郡守。前不久正大败兖州,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不过,就怕挟持少帝的董承对他疑心,利用少帝的圣旨对他加罪可谓轻而易举。
待从方才的思绪缓过来时,苏九发现柿子正以一种同样怪异的眼神看着她。认真地注视他的眼瞳,苏九惊觉,他的眼神不似寻常孩童一般单纯,似乎隐藏着更深的东西。
苏九越发呆滞,怔怔地看着什么也不说。
江笛秋他放下筷子,“九哥哥,我出去一趟,你等我。”他的语气有些异常。
苏九点点头,趴下身子继续听旁边官兵们的谈话。
一位兵卒喃喃道,“今日是鬼节,下元节。”
说着掐了掐手指算,兵卒朗然道:“那么行刑的日子便是今日,景暮候一家几百口在京城问斩。只是…听说他们的独子还未落网。”
下元节,苏九凝视茶杯,今天正好是柿子的生辰。
苏九去望门外,却迟迟不见他熟悉的身影。
不知为何,她竟有些担心,担心柿子出事。
苏九茫然的走在大街之上寻找柿子的身影,久寻不获内心焦急十分,总担心那瘦小的柿子在外边被人欺负。
如镜子般平整的湖边蒙着一层大雾,冰冷的水汽弥漫在冷冽的空气里。一座古朴的石桥架在碧漾湖之上,两侧的石狮子似乎都被冻结了。
苏九站在桥头大叫:“柿子,你站在那里干什么!?”
只见少年站在石栏外头的那点空隙之上,身子一倾便会摔到寒潭里去。江笛秋显然听到她的吼叫,微微侧头看她,隔着朦胧雾气看不清神色。
苏九急的大步跑过去,一边跑一边喘,“柿…柿子,你别怕,我马上来救你!别动!”
江笛秋凝视着湖面,原本站得笔直的身子突然往前一倾便坠落下去。
“柿子!……柿子!”苏九急的大哭,趴在石栏上往下看却始终搜寻不到柿子的身影。她手脚并用准备爬上石栏,可惜那栏杆过高,她一时间还爬不上去。
她急的眼泪簌簌而下,勾起了心底无限的恐惧和担忧。这孩子为什么要跳湖!
不知何时,柿子已经成了生命里的一部分。
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哭哭滴滴的柿子,她忍不住抽了他一耳光……
记得,耳边久久萦绕的“九哥哥”……
“九哥哥。”这熟悉的声音随着刺骨的寒风而来。
苏九下意识地转过脖子,却见再熟悉不过的少年正捧着一叠粉色花染的布料站在一旁。
他勉强勾起一个笑,“送你的。”
苏九又怒又气又惊又喜,抡起拳头重重地捶打他的胸膛,“吓死我了你知道吗!”
江笛秋吃痛又腾不出两只手去制止她,遂右手一抄搂着她的腰重重一按,将她按在胸膛上。隔着那软软的布料,却能感受到彼此清晰的心跳。
他确实长高了。
苏九不知所措的垂着双臂,下巴枕着他生硬的肩膀。他的右手轻轻的环着她的肩膀,左手缓缓上移,温热的手掌贴着她僵硬的背脊细细摩挲。“阿九,我们回家吧。”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叫她。
苏九不由挑眉一把推开他,“胆子越发肥了,叫师姐!”
垂眸看着那匹粉色的锦布,苏九再度敛眉,“柿子,你哪来的钱?”
“我把娘亲留给我的玉佩当了。”江笛秋很平静地述说着。
苏九却觉得很愧疚,“我们把东西还回去吧,再将你娘亲的玉佩赎回来好了。”
他眉尖微挑,“你不喜欢我的东西?”
苏九摇头,“不是…我不是不喜欢……”
“那你就给我收着。我看你平时拿梁七的东西倒是拿的心安理得的。”心情有些不佳的少年气呼呼地将锦布塞到她怀里,“只要我有的,都可以给你。”
苏九呆呆望着少年那双深如幽潭的眼瞳,半晌讪讪的道:“还是回家吧,太冷了……”
江笛秋不经意地用手扫去她发上的一片雪花,浅浅一笑:“我也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