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清扬听闻此语,当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先前从未考虑过这问题,是以视作等闲,经他细细剖析,登时背生冷汗。
自己八位师兄所习华山内功显然不及九阴真经远矣,他们明知自己修习九阴真经,为何始终无人出言求恳,这其中必有不可逾越的厉禁,自己险些一念之误铸成大错。
白自在竖起拇指赞道:“解帮主,您名高位崇,可谓是白道领袖,白某对你也不过久仰而已。可现下对你倾服备至。
“老实说,若非风公子对我有援手之德,又折节下交,我倒要不自量力,动动他的脑筋了。”
解风淡淡一笑,其实他之拒绝风清扬的馈赠,虽大半出于为风清扬着想,一小半却也出于自尊。
自己堂堂一帮之主,虽说与风清扬平辈论交,实则是他的长辈,自己已然受了他太多恩惠,焉能厚着面皮再受这等重的人情。
岂非将自己降至风清扬弟子之列去了。是以虽对九阴真经渴盼至极,还是硬着心肠推了开去,心中却是酸甜苦辣辛五味俱全,凄苦悲怆,几欲泪落。
风清扬不想自己苦心冥虑的妙计全不管用,大是踌躇,心中念转,思虑如潮,却无一合用者。
解风见他愁眉紧蹙,绞尽脑汁的模样,颇为感激,一拍他肩头道:
“兄弟,此事毋须多虑,为兄虽只有二三成功夫,自保尚且有余。
“面前困境亦并非武动高强便可解决,为兄自有道理。
“只是远水救不了近火,怕是来不及了。”
风清扬眼中霍然一亮,失笑道:“我也真笨的可以,我师哥他们随后便到,还有泰山、嵩山、衡山、恒山的高手。
“请他们出手,便有十个庄梦蝶也成不了气候。”
解风苦笑道:“丐帮门户之变,外人是根本不能插手的,否则我闯荡半生,难道就没些江湖朋友?
“只是此事他们既难插手,我亦不能出言求助,否则纵然夺回帮主之位。
“亦要贻讥江湖。连累本帮兄弟在江湖上都抬不起头来。”
风清扬不信道:“岂有此理,难道帮朋友的忙还有错不成?
“我们素来讲究侠义为怀,路见不平,尚要拔刀相助,朋友有难,反倒要形同路人,默默作壁上观?”
白自在插言道:“天下间岂有此理的事多的是,只是公子一直未曾介入江湖事端,便以为天下事抬不过一个理字。
“其实江湖中事泰半皆是‘岂有此理’,只是无人管得了,久而久之,使成了‘实有此理了’,解帮主所言句句是实。”
风清扬搔搔头皮道:“依你们之言,连我也不能帮大哥了?”
解风道:“你脱身事外自是最好,只是你介入此事倒还有一借口。
“便是庄梦蝶他们曾四处追杀你,你向他们下手也无可非议。
“况且华山派势头极盛,庄梦蝶若想在江湖立足,就不敢向你下毒手。
“先前尚有我做挡箭牌,现今他可要自担罪责了。”
风清扬听得云三雾四,不知这些人的机心怎地较诸武功犹玄奥莫测。
他武功虽高,涉世甚浅,于武林中的波谲云诡、狡诈伎俩几无所知,而今方始略窥门径,已然厌憎殊甚。
白自在道:“解帮主,你适才所说‘远水’、‘近火’云云,是什么意思?”
解风欲语又止,沉吟有顷,手持须髯,似是颇有难处。
白自在是成了精的老江湖,自是一点即透,观其颜、察其色已猜到了八九分,微微笑道:“解帮主有何想法,尽可讲出来,若有用着兄弟的事,尽管吩咐。
“看在风公子的面上,便是刀山火海白某也走上一遭。”
解风被人看透了心事,略感涩然,但势逼此处,只得硬着头皮道:“正要借重白兄,只是白兄初次见面,怎好劳动大驾?”
风清扬苦笑道:“大哥,性命攸关,你怎地一味婆婆妈妈起来,白兄又不是外人,何须客套。”
解风从怀中摸出一通火漆封固的书信,递到白自在手中道:“请白兄将此信函送至开封府恒通庄侯君集手中。”
白自在讶然道:“恒通四海侯君集?”
解风道:“正是。白兄可曾相识?”
白自在失笑道:“恒通庄的钱票四海通行,何人不知这位侯大庄主,只是不知解帮主何以向他求援?”
解风淡淡道:“此中原由便不足为外人道了,白兄恕罪。”
白自在一拍额头道:“是我多嘴,既然如此,两位在此静候佳音,我即刻便去,多则半月,少则十天,一定将信送到。”
他说走便走,一阵风似地冲了出去。
解风望着他的背影,长叹一声,缓缓道:“十天半月,不知我还能捱到那时否。”
风清扬奇道:“大哥,你不是说不能向江湖朋友求助吗?
“怎的大老远求起一个商人来了?”
解风笑道:“兄弟,这位商人不是外人,跟你说说无妨。
“他本就是我丐帮中人,只是绝少有人知道而已。”
风清扬直感匪夷所思,道:“从未听说过贵帮还有经商的,这当真是咄咄怪事。”
解风颇感好笑,这位把弟武功绝高,江湖经验却少得可怜,便解释道:“你以为我们丐帮数万人众真的靠讨残汤剩饭过活?
“那不过是最低一层帮众的营生,有职事者整日忙于帮中事务,哪有空闲挨门乞讨?
“这样的人本帮没有一万也有八千,这些人衣食从何而来?终不成打家劫舍吧?”
风清扬愣怔不语,心中倒也想:“是啊,丐帮中有袋弟子从不讨饭,这些人是如何过活的?”百思不得其解。
解风笑道:“兄弟,你交了我这大哥,武功上不会得益,江湖上的知识管教你日日长进。”
风清扬深深一揖道:“敬请大哥指点,小弟洗耳恭听。”
解风哈哈一笑,胸中郁闷之气为之稍减,续道:“兄弟,我教你个乖,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此事听过便了,千万不要向任何人说起,就连慕容姑娘也不能说。”
风清扬见他忽然间嬉笑之态尽敛,神色庄重肃然,虽不尽情愿,却不自禁地点点头。
解风探头门外,察查动静,风清扬道:“大哥放心,凭我的耳力,方圆二十丈内绝不会被人欺入而不知。”
心下却暗自嘀咕,大哥会不会是寻我开心,故作神秘。
解风听四周沉寂,只有前面僧房中叮叮的木鱼声和低低的梵唱声,却仍压低声音,道:“这是本帮绝大机密,恒通庄乃本帮金钱聚集之地。
“侯君集便是掌管银钱的长老,此事唯有我一人得知,也唯有我一人才能调动里面的钱财。”
风清扬既感新奇,亦复有些失望,此事虽首次听闻,却也算不得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颇有些上当之感。
解风自是一眼便看穿他的心事,也不以为异,笑道:“兄弟,你说行走江湖最重要的是什么?”
风清扬道:“自然是武功了。”
解风冷笑道:“倘若你囊中空空,身无分文,你能支持几天?”
风清扬一怔,金钱之事他从未在意,也从未缺过,每次下山时,他掌门师兄都将碎银、银票塞满腰囊,前些日子得了白自在一大包全叶子,更是不虞匮乏,是以从未想过黄白之物有何重要,但却也隐隐觉得,倘若一文不名,这江湖上的日子怕是不大好过。
解风笑道:“兄弟想通了吧,成帮立派若无银钱,任你何等侠义门派,不出三天便会作鸟兽散。
“古人云:‘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自古及今,自天子而至庶民,奔波争逐,焦思苦虑,无非为钱之一物。
“咱们武林中人亦不能脱俗,任你武功怎样的高,只消未到餐风饮露的神仙境界,一点铜臭总是要沾沾的。”
风清扬渐渐听出些味道来,其实这些道理至为浅显,七八岁的农家孩子也懂,可风清扬自幼及长,从未经历过贫穷艰窘,华山派虽不豪富,日用却充裕有余,他一直专心习武,银钱琐事自是不劳他费心,是以这些最浅显的道理,在他而言却是高深莫测,正如晋朝一位皇帝,见到满城饥民,却问他们为何不食肉粥一样,匪夷所思。
解风见他兴致盎然,便又道:“想本帮创帮伊始,倒也是以乞讨为生,久而久之,聚成大帮,江湖中各类英雄多有加帮入会的,其中不乏富室子弟,贵介公子,岂能过得了乞丐生涯。
“正如少林俗家弟子只学武功,不参佛学一样,这些人自是不能逐门要饭,却也不能打家劫舍,做没本钱的买卖。
“开镖局、设武场固然无可非议,却又大违本帮宗旨,不啻自砸招牌,逼不得已,只好选出大批精干人才专心经商,逐本求利,维持本派日常支出。
“这事行之已久,只是始终秘密行之,江湖中鲜少有人得知,数代下来,即便本帮弟子中也罕有人知。
“金银总舵的所在及人员配置只有帮主一人知道,新旧帮主接替之时,这份名单及信物便连同绿玉法杖一并交接,可绿玉法杖能丢,这份名单和信物却丢不得的。”
风清扬道:“我明白了,原来还有一个秘密丐帮。”
解风笑道:“多亏这张王牌,我才得以活到现在,庄梦蝶若非一心想逼问出这秘密,非欲生擒我不可,早已将我除去了。
“你想我丐帮数百年基业,代代蓄积,富可敌国,相较之下,我可一文不值了。”
风清扬望着解风,心中一阵怜悯,丐帮帮主固然风光,做人也未免太累了。
凡事他只愿一剑而决,这等繁富机心他是学不来的。
殊不知世上许多事务非刀剑武功所能解决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