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及家中之事,当着秦蓁的面,郑芸菡没多说。待陪着郑煜星将秦蓁送回秦意府上,她一下又一下瞅他,缓缓开口:“你既知家中在为我寻觅夫婿,不会不知父亲为你相中了王家的姑娘。”
郑煜星抱着手走在一旁,回了她一个轻飘飘,还略带警告的眼神,郑芸菡便确定,三哥没把这事告诉秦表姐。之前朝中每日参秦蓁的本子能堆满太子的书案,即便父亲不入朝上值,也必会听到许多难听的话。以他的性子,若知三哥一心要娶的人是她,一定会阻止反对。
他自己都没将父亲放在眼里,自不会让秦表姐徒增烦恼。
“我最近也在琢磨这事。”郑煜星并没有逃避,反而和她分析起来:“大哥大嫂成婚的时候,有怀章王和贤太妃做媒,加上大嫂出身好,进门后也把一大家子哄得开开心心,所以老头子没说什么;二哥二嫂更不必说,就拿那位女侯的气势来说,我们家老头已经输了。这两件事告诉我们,只要有让老头子无力反抗的因素存在,这事就成了,管他选了王家姑娘还是李家姑娘,结果都一样。”
郑芸菡:“可是秦表姐在长安唯一能扯得上关系的只有敬安伯府,即便敬安伯府出面,面子也大不上天呀。”
郑煜星“啧”了一声,“我要娶她做夫人,还要她去找人给自己充脸面?那要我干什么?阿蓁下了很大的决心才选定了我,自该由我来想办法。大哥大嫂有怀章王府,二哥二嫂有镇江侯府……”
他眯起眼,弯唇笑起来:“你说,如果我让殿下来做证婚人,替我和阿蓁做媒,老头子还敢说什么吗?”
郑煜星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很妙,双掌对击越发兴奋:“殿下的面子,可比怀章王和镇江侯府加起来还要大,这就很配我们阿蓁!总不能让她在这种事上矮一头!”
他仿佛已经看到两人携手走进喜堂的场景,思维渐渐发散,开始嘀咕嫁衣要选哪家师父做,宴席宾客要请谁云云。
兄妹二人踩着悠闲散漫的步子往侯府走,天边浮着几朵昏黄的彩云,青年每想到一点,嘴角的弧度便多上扬一些,他的神情极其专注,提到的每一点,都是为他心中的姑娘精心打造的未来。郑芸菡静静看着,跟他一起笑,或是点头赞同,心中生出一种一切即将尘埃落定的安宁。
只待三哥与秦表姐修成正果,她便算是完成了对母亲立下的誓言。
真好。
……
夜幕降临。
史靳捏着瓷勺,亲自给史翼喂汤。听仆人说,他时常会笑,与从前截然不同。史靳看着史翼,眼底融着温和的笑意,咣当一声,瓷勺被丢在碗里,他抬手在弟弟鼻梁上轻轻一刮,史翼漂亮的眼睛透出几分讶然,眨巴着看他。
史靳压低声音,温柔道:“你也信缘分,是不是?”
史翼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盯着他。
史靳压根没想要他有什么回应,正准备继续给他喂汤,仆人引一人入内。
来人披着漆黑的斗篷,一张脸自帽檐之下露出时,史靳慢慢淡了笑意,将碗递给侍女,接过帕子轻轻擦手:“怎么是你。”
秦蓁:“史公子惊讶吗?”
史靳将她上下一扫:“有点。”
秦蓁讥笑:“是吗,比我得知史公子违背诺言还要惊讶?”
史靳让侍女照顾史翼,起身往外走:“出去说。”
秦蓁会找来,史靳并不意外,相反的,他好像一早在等着这天。以秦蓁对他的了解,虽然两人相交多年,勉强称得上故交,但是史靳这个人,心太冷,手段太狠,除了史翼这个亲弟弟,他不在意任何人。
“史靳,如果我没有记错,当日希望我为你牵线打通长安的人脉,是你的请求;未免节外生枝,你我形同陌路,与彼此有关的一切皆不干扰,是你的条件。事成,算你欠我一个人情,是你的回报。我自认没有逾越任何一条,所以,如今你是什么意思?”
史靳认认真真听完她的指责,跳过无谓的解释和辩解,负手而立:“就是你以为的意思。”
秦蓁笑了:“你凭什么?”
史靳迎着秦蓁的目光,笑了一下:“我无妻无妾,正值婚龄,相貌不丑,家财丰厚,况且,她与史翼有缘,十分合得来。”
秦蓁愣了一下。她没想过,史靳当真会一本正经道出自己的条件和资格,而他,的确是冲着晗双去的。
她轻嗤:“是你需要她,还是想给你弟弟寻一个合心意的侍女。”
史靳摇头:“你不懂,我也无需浪费口舌与你争执。你是她的表姐,得她喜爱信赖,你可以提条件。”
秦蓁朝他走了一步:“你如今还欠我一个人情。”
史靳从善如流:“不妨一起提。只要我做得到。”
秦蓁:“别打晗双的主意,我当你还了人情。”
史靳凉凉的瞥她一眼,低低的笑起来:“何不说说你反对的理由?若你的理由能令我信服,不是不能谈。”
秦蓁:“晗双表过态,对你无意。”
史靳:“人心易变,你不是她,怎知她不会改变对我的看法?”他想到什么,笑了一下:“而且,她与你亲近,倘若你愿撮合,我有信心可以改变她的心意。”
秦蓁自是不可能撮合他们:“她出身伯府,自敬安伯一手宠大。而你——”声音生生顿住。
史靳眼锋冷厉,在秦蓁顿住的语调后懒懒接话:“我怎么?说啊。”
秦蓁话语一转:“而你经历复杂,身上的事太多。”
史靳不以为意:“事情总有做完的那天,不会耽误我娶妻生子。她出身好,受宠长大,简简单单,从前没受什么苦,这很好。两人在一起,并不需要什么事都一起经历,所有复杂的艰难的我都已经历过,她与我一起,只需想做什么做什么,想去哪里去哪里,继续维持这份简单,有什么不好。”
秦蓁:“你……”
“你用上牵线搭桥的人情,赌上你我多年来的交情,也要我对池姑娘放手,完全没有成全之意,是吗?”史靳语气骤冷,截了她的话。
秦蓁眼神生疑,没有急着回答。
史靳脚下动了几步,站在秦蓁面前,他本就生的高大英挺,这样与她对视,更像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君王垂眼睥睨:“你只说是,或不是。”
倘若晗双得见史靳这般模样,定不会说出身什么他是个合格的商人这样的话。这个男人,从来都知道怎么掩藏自己,更清楚在什么人面前要露出什么姿态。还格外记仇。哪怕秦蓁救过他,也从不敢仗着救命恩人的身份作威作福。
事实上,史靳这些年已经报答了她许多,毕竟,当年她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想学做生意,哪里是那么容易的。若无他暗中引线,一次次给她机会,让她能纯粹靠努力得到一切,她这条路不知道要走多久。十四岁那年,他甚至可以不问缘由,带她一起到长安,又在两日后把她送回东阳郡。
秦蓁没回应,史靳已经得到答案:“看来是这样,你不愿成全。哪怕,我这样诚恳的请求你。”
秦蓁蹙眉,觉得他话中有话。
史靳弯唇一笑,话锋陡转:“好,我答应。”
秦蓁不信,他何曾这么好说话了。
史靳:“我不会再打扰池姑娘,欠你的人情,如你所愿,抵在这里。但若你后悔,觉得这人情可以换更多,用来抵这个不值得,随时可以撤回。”
他笑起来,又换了和善的模样:“你我相识多年,这点交情还是有的。”
没等秦蓁回话,史靳又想起别的:“不过,史翼的状态你是清楚的,还请秦姑娘看在过去的交情上,能慷慨允两位姑娘再照顾史翼几日。”
他说的正经又认真,不像是要趁这个机会继续干扰晗双。秦蓁知道史靳有多在乎这个弟弟,虽然不懂史翼为何独独对她二人这样亲近,但史翼安顿好了,他才能安心去做别的。侯府已经在为芸菡寻觅夫婿,可见他们根本没有考虑过怀章王,而怀章王必须得尽快完成此事,功臣身退再去侯府提亲。
说来说去,史靳能否安心完成手中的事,至关重要。
秦蓁思忖片刻,淡淡道:“若你信守承诺,也不是不可。”
史靳这才笑了,眼底略过几分旁人难懂的愉悦:“多谢。”
……
秦蓁与史靳达成一致,将此事告知郑煜星。郑煜星对史靳的人品抱有高度怀疑,秦蓁摇头,“晗双的事,或许真是他看对了眼的一个意外,大多数时候,他都不会轻易食言。况且,他这样的人,和太子之间的利益交换远比女人重要,他的事还没完,所以很清楚,倘若他执意干扰晗双,我不会坐视不理。于他而言只会是麻烦。”
郑煜星拧眉:“这么容易就放弃一个女人,可见他也没有爱的多深,截了他是对的。不过……”
他虎起脸,将她掰向自己:“以后不许单独见他。不对,以后不许单独见除我以外的任何男人!”
秦蓁……
……
郑芸菡和池晗双并不知暗中发生多少事,继续当着无忧无虑的陪玩。不过,在得知史靳的态度,又收到三哥和准三嫂的嘱托后,郑芸菡还是留了个心眼,只要史靳出现,必定将他与好友隔开。
池晗双看出她的动作,眼底含笑,什么都没说。
可是,两人都有些想多了。
史靳再也没有对池晗双表露过任何暧昧的意思,他只是礼貌的牵着史靳来,简单聊上两句,将人托付了就走。
郑芸菡起先还防得紧,见史靳态度守礼大方自然后,又忍不住感慨:“你这么快就失宠了啊……”
池晗双正在逗史翼,闻言表情像吃了苍蝇,慢慢转过头凝视她:“你这话的意思,仿佛很遗憾我没有被他盯啊。”
郑芸菡眼珠子一转,赶忙弯腰假装帮史翼整理衣裳,诚恳道:“不敢不敢。”
池晗双给了她的后脑勺一个大大的白眼。
……
大概是史靳的态度太坦然,以至于几日下来,在交接史翼的这个过程中,三人聊得话反而越来越多,气氛也越来越和谐自然。
这日,两人带史翼在长安大街逛吃,史靳送人来时,状似无意的提到:“听闻上次行宫设宴,于画舫上奋不顾身救了太子殿下的商姑娘,是两位姑娘的同窗。”
郑芸菡和池晗双对视一眼,异口同声:“不熟。”
史靳轻笑:“原来是这样。史某还以为,同窗之谊既在,若商姑娘要被封为太子侧妃,两位姑娘提前得知,也好准备贺礼。”
两人愣住,又慢悠悠的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相同的疑惑。
太子他……要纳了商怡珺?
可那日在画舫上,史靳来那么一出,商怡珺的目的就很明显了。太子不至于傻到会被那样的招数骗了,怎么还会纳了商怡珺呢?
史靳一副正人君子不议是非的模样,慢慢摇头:“在下只当是一件喜事转告两位姑娘,其他的,在下不知,亦不好多说。”
他唬得住郑芸菡,却唬不住池晗双。那日,郑芸菡早早被打发走,他分明在她面前流露了自己刻意针对商怡珺的意思。
跟这装什么天真无邪呢。
史靳要走,池晗双忍不住移着小碎步追,郑芸菡要拦:“你明知他对你什么态度,还要凑?”
池晗双扒拉她:“不是你说我已经失宠了吗。商怡珺啊,太子居然要纳她,这么适合当饭后谈资的事,我当然要去打听一下。”
说着,她甩开好友,朝着史靳小跑过去。
郑芸菡正要追,手上忽然一紧,低头看去,史翼不知什么时候跑过来,睁着那双漂亮的大眼睛,一手扯住她,一手指了一下路边的糖葫芦。
啊……
她的心……又要化了。
郑芸菡急忙忙去掏钱袋子:“买!”
……
“史公子!”池晗双背着手一蹦一跳追上来。
史靳站定,与她保持着礼貌的距离:“池姑娘还有何事?”
池晗双眼眸放光,颇有兴趣道:“你说太子要纳商怡珺,真的假的?”
史靳正色道:“这几日我都去过东宫,得悉太子妃将商姑娘接到东宫养伤,太子亲自下令让宫奴准备新的宫殿,虽未明说,但应是要纳侧妃的意思,事情就传开了。”
池晗双恍然点头:“看来是真的。那……”她一激动,就忍不住凑近了说,史靳眼底浮笑,姿态却格外君子端方,她凑近,他竟闪躲开。
史靳微微弯唇:“池姑娘既对在下无意,甚至央表姐亲自登门来勒令在下收心守礼,在下只能答应,不敢违背,还望姑娘也能守礼些。”
池晗双愣住:“我表姐,找过你?”
史靳从容点头。
这事儿显然比太子的事更牵引她的注意力,她拧起眉头,脚下又近一步。
忽的,她的肩膀被轻轻按住,抗拒着她的靠近。
池晗双抬起头,撞上一双精致漂亮的眼睛,史靳含着浅笑,掌心灼热的贴着她的肩膀:“姑娘不要一而再再而三的考验在下的品格,这不好玩。”
池晗双眯起眼睛,哪里能被糊弄:“你这么听话,那还装模作样来说商怡珺的事?那日故意挑破她的计谋,又屁颠颠邀功来的,不是你啊?”
史靳笑意加深,意外于她的聪慧,也喜欢她的直白,他的手掌轻动,隔远了看,似亲昵抚摸。
“我不能对姑娘唐突失礼,还不能没话找话?池姑娘心善,可怜可怜我这个想得太美的男人,也不行吗?”
池晗双忽然陷入沉思,紧跟着傻乎乎的哼笑几声。
史靳垂首抬眼,打量着她:“笑什么?”
池晗双看他一眼,又看他一眼,傲娇的掸开他的手,感慨道:“原来我还没有失宠啊。”
史靳忍俊不禁:“失宠?”
池晗双斜他一眼:“女子的尊严罢了,与你无关。告辞。”她抬手抚了一下自己的鬓发,昂首挺胸转身就走,已然忘了自己刚才要来打听什么。
史靳看着少女威风凛凛的背影,眼神玩味带笑。
不远处,一辆停着的马车,男人修长的手指捏着车帘边角,用力到骨节都发白。随着女子走远,不再与史靳亲近的站在一起,车帘被缓缓放下去,遮住了里面的人脸。
太子冷声道:“这段日子,她每日都与史靳见面?”
“是……”
太子良久无声,唯有膝上搭着的手慢慢紧握。
好,很好。
作者有话要说:我觉得明天我有必要干票大的。这不是flag,注意,这不是flag。只是一个构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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