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展沉默了许久,两个人的呼吸从最开始的急促,渐渐此起彼伏地平息下来,**蔓延起来如同烈火燎原,可是离开却悄然如夜色中的潮汐。
他无声地松开了圈住夏庭晚身体的双臂,然后和夏庭晚一起并排躺了下来。
“纪展……”夏庭晚看着纪展的脸,小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纪展摇了摇头,神情却有些复杂:“是我没有想到你们……你和苏言之间的感情,原来是这样的。”
他说着,迟疑了一下,才轻声继续道:“一年前我写了首歌,我给它起名叫《深爱成伤》,那时我觉得这四个字没来由的很美,但是旋律写起来,直到最后也觉得差了一口气,挺可惜的。现在想想,其实大概是因为我不懂。夏庭晚——你和苏言呢,算不算这么一回事?”
夏庭晚深吸了一口气,他听到那四个字,一时竟然有点恍惚。
“离婚之后,我仍然会时时有种错觉……”
他转过头看着纪展,呓语似的喃喃说:“仿佛我某个瞬间突然地回头,就能看见苏言站在在我身旁,像过去一样看着我。我那样想着时,有那么几秒身体会有种酥麻的快乐,像是能漂浮起来似的。然后,我就会抱着幻想走上好几步都不肯回头,直到那种梦幻般的幻觉从身上彻底消失,我空虚地回到现实,也还是不会真的回头去看。因为,其实我知道他不在,他当然不会在了。”
“纪展,你有像这样想过一个人吗?能骗自己几秒就是几秒,几秒也好,你有这样疯魔地想过谁吗?”
“我没有。”纪展和夏庭晚对视着,他眼里泛起了困惑,低声说:“你说我给不了你疼,我现在明白了,苏言和你的爱情太深了,深到让你刻骨铭心。这样的痛苦我当然给不了。可是夏庭晚,爱到这样——你真的还快乐吗?”
或许是困惑和不解让他急躁起来,他没有等夏庭晚回答,就继续道:“所以爱得浅一点又有什么不好……?让自己自由一点,轻飘一点,看到让自己心跳加快的人,就不要犹豫地去试试——试试抱住他,和他尽情做爱。”
“就像我和你,虽然我们认识才几天,我也不会骗自己说现在就能爱得有多深,可我此时此刻喜欢你的心情、想要你的欲望是真诚的,那我就要说出口。我们都是成年的男人,没有什么好多啰嗦。我一直都是这样直白地看待这件事的,如果在一起快乐就继续,不快乐就放手,没人会受重伤,这样潇洒浅淡的感情不好吗?”
夏庭晚看着纪展,其实这样近距离地观察,纪展的面容仍还介于男人和大男孩之间,他的目光很澄澈,也很直接,高挺的鼻梁使他的气质带着一种锋锐的朝气。
“挺好的。”
夏庭晚轻声说:“真的。”
他是由衷的。
纪展毋庸置疑充满魅力。
他是自信的,英俊又才华四溢,想必是过去无数肆意的感情关系赋予了他这种强烈的、充满侵略性的性感。
他看待爱情、看待性,像是看平地呼啸而过的夜风,他爱那阵狂野和肆意,爱到可以与之共舞。但一旦刮过了,他就洒脱挥别。
或许纪展本人,也正是原野上的一阵风。
那样轻松自如的感情,夏庭晚是真的羡慕。
可也是在那一刻,他无比冷静地意识到,他和纪展是注定无法在一起的。
哪怕没有苏言,也是不行的。
他听着纪展诉说自己的爱情观,感觉新奇,又有种奇异的开阔。
这是他第一次见识到这个世界上,原来每个人都有自己对爱情的独特理解。
他明白纪展的想法,觉得那样是真的很好,可是同时却也无比清醒地知道,那并不是他想要的。
那个瞬间,夏庭晚忽然有种奇怪的顿悟,原来一个人,是可以从另一个人脸上照见自己真正模样的。
“纪展,我也很羡慕你可以这样,但是我做不到。我、我不想要浅浅的感情。”
夏庭晚吸了口气,慢慢地、一字一顿地说:“我不想要试试,我想要伸出手就是一辈子,我可以忍受痛苦,可我不要一时、不要一阵风一样自由来去的感情,我想要……我想要深刻的,可以写进生命里的那种感情。”
“我想要……苏言。”
夏庭晚终于说出了那几个字,他不由自主抿起嘴唇,隐约露出了一个笑容。
那笑容是酸楚的,可却又着一丝隐约的如释重负。
兜兜转转,他遇见了新的人,有了新的生活体验,可是他却更明白了自己。
他还爱苏言。
他有着不同于任何人的过去。
他是带着一身残破伤疤,有些胆战心惊,又敏感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
在十九岁的年纪,他无比渴望爱欲,却又没有安全感在另一个男人面前脱掉衣服展示那一身晦涩,他是徘徊迷茫的,和邢乐的朦胧感情也因此迅速凋零。
在怅然若失的失落中,他遇到了苏言。
那其实不是一个偶然。
苏言爱他,从来不是抱着试试的心情,而是倾尽所有的、诗意的,是近乎献祭式的。
他们的爱情,从一开始就是极端的,甚至有点病态的,从来没有丝毫浅淡和轻飘。
苏言追求他,可以花上半年时间,只用嘴和手让他尽情感受情欲的快乐,却忍耐着不要求他任何回馈。
没有那半年,他不会在新婚时甘愿让苏言为他打上烙印。
苏言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让他有安全感的人,那么强大而有力的苏言,像是站在食物链顶端的大型猫科动物。
他是弱小的小孔雀,可只有苏言爱他爱到屈服,拜倒在他燃烧着的魅力下,他才能放下心来,张开腿,让苏言彻底地、凶狠地疼爱他、占有他。
他们的生命体验,紧密地交缠在一起。
他的欲望,只可能在他觉得安全的区域内,才能像漫天大雨一样挥洒而下。
他现在越来越明白,不仅是苏言爱上了他,也是他,在最渴求爱情的无知年纪,依靠着直觉找到了苏言,爱上了苏言。
结婚后,苏言写给他的第一封情书中摘抄了韩国诗人郑玄宗的诗,叫《访客》,他那时就好喜欢,还偷偷背了下来。
“有人来到你生命里,
其实是一件非常浩大的事情。
因为他
是带着他的过去现在以及未来一同到来
因为这是一个人一生的到来”
他是带着所有过去,一起去到苏言怀抱里的。
如今,他还是想回到那里。
带着他的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