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疯狂更让人害怕的是绝望。
这是桃槐现在最大的感受。
但陡然逼近的死亡就是所谓的绝望吗?
桃槐在思考这个问题。
他知道自己跑不了,所以他干脆不跑了。
他任由落在肩上的无垢剑往上一挑,在逼退法身上燃烧的火焰后将法身的头颅斩飞。
有上升气流出现。
那颗牛头啊……
飞!
飞得很高,比王城里的所有建筑都要高,冲破了桃槐编织的黑幕,最后出现在璀璨的星空下。
天,又“亮”了。
月明,星也稠。
桃槐望着下面。
他的眼神有些迷离,他近乎停止思考了,他就这样呆呆地望着白怜将无垢剑抛到了半空中。
咔啦——
轻细的划拉声传来,一道巨大的冰墙将法身的所有逃跑路线都封住了。
“?”
还在驱散恶念印记的皇帝和铃月都愣住了。
白怜要做什么?
下一刻她们就明白了。
白怜的拳头硬了。
虽然用无垢剑砍的效率更高,但果然还是拳拳到肉的感觉更能发泄心中的怒火!
白怜挥动右拳。
这一拳加载了她的全部力量以及她的全部特效。
于是,皇帝停止了驱散印记,铃月也停止了颤抖。
她们看见水龙卷在白怜的手臂上产生,先吹灭了法身上的黑焰,然后如飓风般席卷了整座王城。
在蓝色光幕的衬托下,王城竟如泡在海中的龙宫般璀璨。
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
她们又看见白怜身前凭空浮现出一个卷轴,在拳头落在法身上的瞬间,那道卷轴自动展开了。
是崭新的星月绘卷!
只是这副卷轴带着更加浓烈的个人情绪,它像一幅画,更像一个世界。
将一个世界砸在一个人的头上,想想就让人热血翻涌!
皇帝迷醉了。
这就是转世星君的力量吗?
这就是白怜的星辰之道吗?
很快他就发现自己低估了白怜。
砰!
当星月绘卷随着白怜的拳头一起贯穿法身的身躯时,他骇然地发现白怜身体周围出现了淡淡的白色纹路。
“!”
皇帝的神魂一阵抽搐。
那波动很淡,但他绝不会看错,那是道韵,那是让仙帝都为之俯首的道韵!
这一瞬间皇帝悟了。
他错了,白怜根本就不是什么星君转世!
星君不行,没这个能力知道吗。
白怜分明就是仙帝转世,而且她必然是仙帝中的佼佼者。
什么叫真正的天生圣人啊!
皇帝的呼吸变得急促。
不行。
这个秘密一定要掩盖住,不然接下来白怜会遭遇无尽的麻烦!
现在看到这一幕的只有他、铃月和桃槐。
铃月不懂这个,所以只要杀掉桃槐,外人就只会认为白怜是星君转世。
皇帝开始拼尽全力的消除印记。
一时间只剩铃月和桃槐继续观看白怜的“表演”。
白怜每一拳落下都会展开一道新的星月绘卷。
这是何等美妙的世界啊。
铃月呆呆地望着。
她忘记了害怕。
过去,她的世界里只有遍地黄沙。
现在,一个潮声不休,海波荡漾的世界在她眼前徐徐展开。
她……
她不再犹豫。
她进去了!
她进入到白怜为她准备的世界里了。
她乘着小船,她看见远处有一棵月桂树。
她喜欢那个。
这样想着铃月直接跳进了海里,涌上来的潮水淹没了她,她呛了好几口。
有点咸,有点甜。
她贪婪的嗅着,这就是白怜的味道吗?
月桂树下,铃月仰望明月和满天星辰,她忽然生出了一个念头——
世界这么大,她要去看看!
铃月并不知道,她那干涸的沙漠里有水泉出现了。
白怜也不知道。
她只管不停地欧拉欧拉,她要用最耀眼的力量让桃槐明白什么叫痛苦,什么叫绝望。
她还不打算一下子就把桃槐打死。
她轻轻地,慢慢地,间歇性的来一次重拳,让桃槐在痛苦中翻来覆去。
当桃槐濒死时,她又用万界花开替他续一会儿命。
次数一多天空中便又飘起了红花。
“不可思议。”
距离这一切最近的温宿呆愣愣地仰起头。
在他头顶,一条又一条星河并排铺开,星光灿烂,一直奔涌向远方。
温宿忘记了疼痛。
因为他知道每一条银河都代表桃槐离死亡更近一步。
“好啊!”
在温宿振奋的举起双手时,地面上的南望城平民在更加朴素地抒发着喜悦之情。
突然出现的星河与鲜花是什么?
那是为王的回归而献上的礼炮!
“耶!耶!”
“吾王!吾王!”
有幼童在地面上欢快地跑着,跳着。
“跑慢点,别摔倒了。”
苏幼微连忙喊了一声。
不过并没有人听她的,这时候不庆祝,还等到什么时候。
赵海涯微微摇头。
这时候加入他们就是了。
白怜圣人就是这样的,她总能用各种各样的方式让其他人感到开心和幸福。
白门弟子需谨记,铲除妖邪只不过是手段,真正的目的是要让大家都欢笑着到达幸福的彼岸!
“我悟得还挺快的嘛。”
赵海涯看了苏幼微一眼。
这几日他领悟的应该不会比白怜的师妹差太多吧?
总之,别想那么多,干就是完事了!
不久前他心有所感,短则数日,多则一月他的阴火劫就要来了。
他非常有信心渡劫成功突破到化神期。
但他不打算回天玑门争夺掌门之位,他不再稀罕这个,他从红尘中来,他也要回归到红尘中去。
这世上迷途之人不知凡几。
他要让更多人学习白门奥义,要让更多人得到白氏圣人精神的熏陶。
……
白怜觉得是时候终结这一切了。
她打得无比畅快,但这样高强度的输出也让她觉得腰有些酸了。
毁灭吧,狗日的牛头人桃槐!
在停止使用万界花开后,面对她的连续认真殴打,桃槐的法身瞬间被碾成酱。
便是方才熊熊燃烧的黑焰也被白怜冲熄了。
上升气流一去,飘在九天之上的牛头掉了下来。
白怜稍稍收拳,也收敛了所有的气息,在牛头掉到她身前的瞬间,白怜用力出拳了。
十倍,白怜拳!
(╬ ̄皿 ̄)=○#( ̄#)3 ̄)====
砰!
霎时间,法身的牛头就像西瓜一样迅速炸开,星月绘卷射穿了长夜。
而炸裂的碎片与水韵糅合在一起,看起来就像放了一个浅蓝色的烟花。
?
“呼~”
白怜扭了扭有些酸痛的右臂。
好难得。
她身上竟然出汗了。
滑溜溜的,尤其是胸口和屁股那两块不怎么舒服。
果然是出击速度太快的缘故吗。
白怜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似乎,稍微有点温度了?
先不管这个了。
如今法身已破,接下来只要找到那个虚弱的桃槐真身就真的结束了。
她放开神识。
在神识刚铺开时白怜就转过了身。
出来了!
桃槐像地鼠一样钻了出来。
这是他最后的机会,杀掉铃月,让白怜感受痛苦。
他开始奔跑,拼尽全力朝铃月奔跑,只要他还没有停下来,他就还有希望。
白怜,你没想到我能顶着痛苦藏这么久吧!
近了。
还差半丈。
桃槐激动地伸出左手。
就在他即将抓住铃月时,一道蕴藏着无限杀机的符印尖啸着袭来,将他的泥丸宫连同神魂一同击穿。
“我……”
嗖。
第二道符印射来,将他那刚要聚拢的神魂再次打碎。
噗通。
桃槐一下子摔倒在地上。
他想明白了,这是皇帝的力量啊。
可是,还没结束,他依旧用力地往前伸出左手,纵然地上流满了鲜血,他还在用力。
就差一点了。
一尺。
一寸。
锵!
忽然间,一把剑落下,桃槐惊愕地发现自己的手与身体分家了,他和铃月之间隔着一个白怜。
这个白怜,宽如天堑,深似海沟,高同山柱。他跨不过去啊!
桃槐回想起了自己与白怜交手的经历。
起初,他藏在祭坛下,依靠一缕神念驱使【桃槐】。
这十几年来他躲过了无数人的探查,其中还包括一个合体期强者。
然而白怜一出场就抓住了他的弱点,逼得他不得不主动现身。
接着,白怜的真实身份被一层层揭露。
她是星君转世,作为从地下爬出来的臭虫的他怎么可能是白怜对手。
然后,他与恶念想要挟持苏幼微威胁白怜,却落入白怜提前布置的陷阱中,恶念死了,皇帝失去了控制。
最后,当他想要拉南望城陪葬时,白怜又早有防备,那个防御护罩厚得跟白怜似的,完全打不破。
“你还真是算无遗策啊,无论我怎么做,始终是在你的掌心打转,我……”
桃槐忽然懂了。
死亡的威胁不是绝望。
当所有的希望都被打破后,剩下的就是绝望。
没错,白怜就是他的绝望!
痛。
好痛。
“啊啊啊——”
桃槐哀嚎出声,他舞动着断掉的左臂。
手痛,胸口痛,脑袋痛,浑身上下都痛。
这种痛苦比结石发作,比生孩子,比被全城人排着队肛了一遍还要痛得多。
“痛,痛死我了,让我死,快,让我死……”
桃槐毫无形象地在地上滚来滚去。
铃月瞪大了眼睛。
她未曾想到那个白衣飘飘的桃槐会露出这副凄惨的模样。
白怜心中涌出新的想法。
这家伙好像一条狗。
不对。
这么说辱狗了!
还是把他宰了吧。
白怜实在没什么心情去看一个绝望的人发疯。
她右手前戳,无垢剑深深地刺进桃槐的身体,也搅碎了桃槐并不打算逃走的神魂。
在桃槐彻底消散前,白怜看见了一部分属于他的记忆。
原来把铃月塞到黑箱子里去的就是他。
原来她还一直暗中怂恿其他人针对铃月。
这贼喊捉贼的狗东西!
白怜大怒,她抬起手。
行吧。
桃槐已经化作灰了,想打也没地方打。
她觉得这事还是不告诉铃月比较好,让她少被刺痛几次不是坏事。
白怜看着身体突然变得有些虚幻的皇帝道:“为什么要帮我?”
皇帝笑道:“南望国是在我手中成长为明州霸主的,它就是我,我就是它。”
“……”
白怜没有在皇帝身上发现戾气,她好像误解了什么。
这个皇帝本性可能并不狗?
“我先去看看我那个后人。”
皇帝冲着白怜点点头,然后一步跨越到温宿面前。
“先……祖。”
温宿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召唤沙兵冲击南望城的先祖。
皇帝道:“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我会肩负起我的责任的,就是苦了你们父女俩了。”
“先祖。”
温宿脸上划过泪珠。
“到时候我们一起走吧。”
皇帝与温宿道别,他又来到铃月身前。
“先,先祖。”
铃月慌慌张张地站了起来。
皇帝伸出手,他想摸摸铃月的头,最后还是收了回来。
还是不做这种会让白怜警惕起来的举动了。
“白怜前辈,能陪我走一遭么?”
白怜严肃道:“我不是什么前辈,我也不是什么星君转世!”
不信谣,不传谣!
晓得伐?
皇帝点点头,微笑着道:“我懂!”
毕竟你的真实身份是仙帝转世嘛,如今桃槐已死,暴露的风险已去。
“白怜仙子,我会替你保守秘密的!”皇帝哈哈大笑。
“……”
白怜怔了一下。
孽障,你又懂什么了?
最后,在皇帝的邀请下白怜踏上了他的战车。
这是皇帝最后一次巡视自己的国家,铃月也被懵懂地带了上来。
她们从南望城出发,向着南望国的边境而去。
皇帝心潮澎湃。
不得了。
他不仅被一位仙帝砍过,他还和这位仙帝谈笑风生,同乘一车!
但旋即他又感慨了起来。
破败,还是破败,那繁华的明州竟变成了这样。
皇帝叹了口气:“当年,我也是这样冲向那个发狂的仙人的。”
战车奔月。
他似乎回到了三千年前。
那个发疯的仙人降临于明州,仙人喝干河流,撞断山峰,无数人死在了仙人的余威下。
当时他已经渡过鸹风劫,只待肉身和神魂圆满便可飞升仙界。
但身为南望国皇帝的他自然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国家被如此破坏。
于是在南望城里留下两件守护灵器后,他驾驶着战车毅然冲向了那个仙人。
他拼尽全力还是没能杀掉那个仙人。
但他的努力也并非全都白费。
他耗尽了那个受伤颇重的仙人的元气,仙人停了下来,灾厄也因此被限制在明州一地。
故事还算圆满吧。
“除了南望国……”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痛苦。
他不曾想到南望国会沦落至此,等他的残魂从灵器中苏醒后,他惊呆了。
可没等他出手帮助自己后代,他就被桃槐和恶念盯上了。
那之后,那俩人利用他的神魂去磨灭仙人之血的诅咒,让沙地上多出了许多绿洲。
无数人为了争夺绿洲而丧生,那些死去的人都成了祭品。
通过这种稳妥的方法不会有人怀疑他们在搞血祭。
铃月的胸口剧烈起伏着。
她听到的不是一个王者的故事,而是一个英雄的史诗。
白怜也深有感触:“那你接下来想做什么?”
皇帝俯瞰脚下贫瘠的沙地,激情澎湃:“我希望有一天明州能恢复原状。”
那也太难了吧。
仙人之血的诅咒可不好去。
皇帝笑道:“也不是完全不可能,我的能力有限,但要是能找到那个仙人使用的仙珠,那么就有希望。”
这莫非是在说万毒珠?
白怜一惊。
这时,她忽然发现皇帝身上泛起了光。
“你……”
铃月惊呼道:“先祖!”
皇帝化作了无数光点,从战车上缓慢地抛洒了下去。
但他的声音还在徘徊。
“我这点残魂早该去轮回了,现在也算是最后做一点贡献吧。”
“不用伤心,数十年后说不定你们就能遇到转世的我。”
“对了,这份传承,就由白怜仙子你帮我传授给铃月吧。”
还有一句话皇帝没有说出口。
白怜仙子,这是我最后的回报了!
你帮了南望国,就让我替你巩固住星君转世这个虚假的名头吧!
如此一来就不会有人怀疑你是仙帝转世了,无需感动,这是身为圣人的你应得的!
那一天,皇帝成为了光。
一片片星芒跌落在南望国的土地上。
那一天,战车在南望国的上空划出一条轨迹。
那是皇帝三千年前巡视帝国的路线。
那一天,被星芒触碰过的沙地迎来了剧变。
人们惊骇地发现大地震颤了起来,然后沙地里喷出了泉水,水量越来越大,最后淹没了沙地,汇集在一起,填满了早已被风沙埋没的古河道。
这还没完。
以新生的河流为中心,一片片绿洲冒了出来,将原本的沙地覆盖。
当真是春风又绿江南岸。
“是绿洲!”
“天啊!”
“有救了,我家孩子有救了!”
南望国的平民震惊得无以复加。
那些路过的修仙者在看清战车上的人后也都激动的叫喊了起来。
“战车上站着的是白怜仙子!”
“这是白怜仙子的大手笔啊!”
先斩邪魔,再救沙域。
“什么叫天生圣人,白怜就是天生圣人!”
白怜听见了那些喊声。
卧槽!
你们别胡说,这不是我干的,这是皇帝干的。
我可去你们大爷的。
白怜傻眼了。
虽然她确实有想用万毒珠帮沙域恢复成明州的想法,但她不是还没开始做嘛。
不过这时候没人能听见她的辩解。
离她最近的铃月关注的也不是这个。
铃月怔怔地看着天边由白怜招来的星月以及脚下由先祖唤出来的大江。
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她知道,新时代来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