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番外 归来(1 / 1)

“去哪儿看电影?”

萧致站在树荫底下,鞋跟踩着破碎的影子,低头问他。

“都可以。”

说完,两个人陷入了寂静。

以前有一起去看电影的经历,但明显与今天的意义不同。萧致拿出手机划动屏幕寻找电影,手腕晃动,半晌选中一部买了两张票:“走吧。”

旁边谌冰同学看他要走,惊讶出声:“冰神,你走了?这儿张老师还在等你。”

谌冰早就心猿意马:“你帮我跟老师说,我现在有事去不了,谢谢。”

说完不管太多,他几乎没有犹豫,径直站到了萧致的身旁,摆明要急着和人叙旧情。

这个举止让萧致唇瓣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不过他安安静静到路边拦住了一辆出租车,去最近的电影院。

坐在后排,中间相隔的距离狭窄。谌冰手腕烙了一片光斑,白晃晃地耀眼。经历过半晌的沉默,谌冰说:“我不知道你在哪儿,高中就没来找你。”

“……嗯?”

“我夏令营回来你已经搬走了,问杨阿姨,她没告诉我。”

“是吗。”

萧致摁下车窗稍微让夏风吹进,柔软的发梢被掠起,露出还有点儿少年气的眉眼。他手放在腿旁,一会儿转过来面向谌冰:“没事。”

谌冰安静了会儿,问他:“你在哪所学校?”

“九中。”

谌冰对这个名字感到意外:“在哪儿?”

“王姨的老家,成市的郊区县城,离这儿挺远,地铁一个半小时,还要换公交车。”

“是吗。”

谌冰答应了一声,片刻,他说:“有机会我想去看看。”

萧致转头看向窗外,不知道在坚持什么:“没什么好看的。”

车里空气闷热,谌冰过了会儿又问:“你高考查分了吗?”

“没有。”

谌冰催促他:“那你查一查。”

萧致重新摁亮了手机屏幕,完全为敷衍谌冰打开了查分的公众号,输入高考考号时他顿了几秒,从相册翻出照片对照。

成绩跳出来。

“287。”

“……”

谌冰手指轻轻攥紧,几乎是脱口而出:“这么低。”

出租车打了个弯儿往前行驶,谌冰重心不稳,肩身稍稍倾向萧致。还没碰到,萧致已经伸手轻轻扶住他肩膀,微抬下巴承认他这句话:“确实低。”

谌冰眉眼较真:“你在九中没好好学?”

萧致短暂地停顿了一秒。

“嗯。”

“那你在干什么?”

谌冰没有指责的意思。

萧致眉眼流露混乱的情绪,他眼底空无一物,板鞋的底子蹭着车厢底座,轻声道:“我也不知道我在干什么。”

看他这样谌冰第一反应是中间有太多他不知道的东西,让萧致变化很大,不像以前。

现在的萧致身上有种很独的味道,甚至自闭,拒绝交流,说话也轻飘飘没几句重点。

“怎么了?”谌冰问。

“没事。”

“是不是发生过什么?”

萧致深呼吸,坚固的防备似乎打开了一条裂缝,他额发被清风掠起,对这句话并无否定,半晌闭了闭眼:“以后再说吧。”

出租车行驶到电影院。

谌冰高中三年严格遵照许蓉和谌重华的话,一心一意学习,从来没想过多余的娱乐活动。电影院有不少刚拿到成绩放松了来娱乐的学生,她们笑逐颜开,甚至有几个同校的。

萧致站在机器面前取票,手臂撑着金属挡板,半低着头。

有同学跟谌冰打招呼:“冰神,看电影儿呢?”

谌冰:“嗯。”

“一个人?”

“不是,”谌冰示意旁边,“和朋友一起。”

平时谌冰在学校人际交往淡漠,听说是他朋友,几个人好奇地多看了几眼:“哇,帅哥诶。”

谌冰不知道说什么好。

“介绍一下?”同学满脸笑容。

“……”听到这句话,谌冰第一反应是不太愿意。

但他也没多说,等萧致攥着两张票走到身旁,敷衍道:“他叫萧致。”

萧致意识到这是谌冰的同学,也说:“你们好。”

除了基本的礼貌,没有多余的表示。

他和谌冰似乎如出一辙地不好接近,几位同学笑模笑样,拿可乐和爆米花挥挥手飞快去了别的地方。

谌冰无意识松了口气。

说不清为什么听到她们想和萧致认识心里会不舒服……可能是下意识觉得,萧致应该被自己独占。

萧致垂眼看他,唇瓣的线条单薄,侧头示意前台售货的地方:“要不要买点吃的?”

谌冰没多想,脱口而出:“要。”

说完,他感觉自己这副依赖的模样跟小时候每次萧致询问他吃不吃东西,他眼巴巴点头时差不多。不是馋,单纯就爱看萧致为他忙活。

萧致也意识到了,眼底怔忪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往柜台走过去:“我去买。”

谌冰等到他过来,接过冰可乐喝了一口,温热的爆米花由萧致拿着走进影厅。坐下的瞬间荧幕字眼漏出,谌冰才意识到这是一部爱情片。

他坐下的姿势僵住,但身旁,萧致的长腿抵在座椅当中,侧目看他,明显在观察谌冰此时此刻的反应。

“……”

谌冰心跳得有点儿快,拿起可乐。

刚才的花拿着太麻烦,本来就是个仪式感的东西,萧致亲自拿到垃圾桶扔掉了。

冰可乐液化出水汽,沾在掌心湿漉漉的。

电影进行到一半时,谌冰察觉到萧致的手来,先握着他的指根,向内一挽,紧紧抵扣住他潮湿发热的手。

“……”

牵上了?

谌冰脊梁绷紧,目不转睛看着荧幕,弯曲的指节微微僵硬。

萧致看他:“能牵吗?”

谌冰本来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是察觉到一阵颤抖的涟漪。他还以为是自己紧张到发抖,跟着才意识到这阵微弱的胆怯、僵硬的勇敢,居然来自指间的另一半。

萧致坐姿端正,甚至稍微调整了姿势,没看他,显得刻意为之的随意,本质是分明的不敢触碰。

……他好像是鼓足了勇气,才敢重新碰自己。

谌冰心情复杂,白净的指尖轻轻抚过他手背。

以前一直把萧致当哥哥,但是在三年的分别中他不断思索,而在指间的紧扣里,谌冰逐渐开始迷失和明确,让他心软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出电影院时萧致似乎心情不错,问他:“电影好看吗?”

谌冰满脑子想的全是自己和他的关系,没看进去,但不妨碍他说:“还行。”

萧致笑了:“我没认真看。原来电影还行?”

“……”谌冰不解,“嗯?”

萧致又长又直的腿踢了踢一块小石子儿,他走到路边,说:“我在想别的事情。”

“……”

想什么不言自喻。

说好是看电影,他和谌冰都心猿意马。

相较于刚见面时的尴尬和沉默,萧致现在似乎心情好了不少,眼底逐渐泛起轻松,他指了指旁边的餐馆:“要不要一起去吃饭?”

谌冰跟着他进去。

接到许蓉电话时有点儿意外,当着萧致的面,谌冰点了接听。

“成绩单拿到了吗?”许蓉声音担忧,“怎么还不回家,去哪儿玩了?”

谌冰看了一眼萧致:“和朋友在外面。”

“哦。”许蓉放松不少,“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回来?”

“估计很晚。”谌冰顿了一秒,说,“我打算去萧致住的地方看看。”

对面沉默了两三秒。

许蓉重新抬高声音,确认似的:“萧致?”

“嗯,我跟他见面了。”

许蓉慌乱,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哦,那好,你们好好玩儿好好玩儿,记得早点回家。”

电话匆匆忙忙地挂断。

萧致拿了张纸巾擦拭手指,听到他俩聊完,轻言细语问了句:“你爸妈现在怎么样了?”

“跟以前一样。”

谌冰顿了顿,看他:“你呢?”

“我差不多,我妈不管我,我现在一个人住。”

谌冰怔住:“什么?”

萧致笑了一声,神色几分无所谓,对他来说经历过那种压抑的生活只能感到嘲弄。他若无其事道:“没多大事儿,就一个人住,还挺好的。”

谌冰没一个人住过,潜意识里也感觉不错,但总感觉事情可能不是想象中那么简单:“怎么了?”

“说来麻烦,有机会再告诉你。”

正好吃完出餐馆,谌冰沿着街道漫无目的扫了一周:“我想去你住的地方看看。”

萧致也没拒绝:“行。”

他俩一起进了地铁站。谌冰平时出行都有家里的私家车,地铁都坐得很少,全是萧致一手包办。地铁那条线非常挤,前一个小时都没座儿,只能面对面站着。

后半个小时才找地方坐下,谌冰站得腿软。

出地铁站换乘公交车,也是一上去挤得前胸贴后背那种。公交车破破烂烂,摇摇晃晃,开了空调约等于没有,燥热的温度几乎要将满车人当饺子包了。

谌冰站在窗边,周围的风景次第退去。

顶天立地的高楼大厦逐渐变成只有钢筋骨骼的高楼毛坯房,扯着绿色的挡网,到处都在开发新区搞建设,但目前最完善的也不过刚涂了层水泥。

公交车走走停停,大概快半个小时进入城区,再半个小时进入了九中大金街。

阿姨爷爷们闹闹嚷嚷地从后门蜂拥而出。谌冰刚走下去那一瞬间立刻闻到街道飞扬的尘土,入目全是灰尘扑扑的老化街区,藏污纳垢的地砖,连路边的行道树都被尾气喷得光秃秃的。

但其实还是热闹,毕竟是一线城市的郊区。

谌冰站在马路牙子,肩膀被轻轻推了推:“走。”

“……”谌冰回过神,跟在他身后。

一条热闹的商业街,中午看不出来,但路边全是“爆炒龙虾”“深夜啤酒”“和兄弟排挡”,一看就是到晚上了会有一群光膀子社会大哥坐这儿吆五喝六那种地方。

萧致买了瓶矿泉水,递给他:“喝不喝。”

谌冰拧开瓶盖,仰头喉头滚动着灌了几口,拧紧了瓶口。

穿过商业街后的十字路口,附近更加热闹,不远处还有个万达广场。往左绕进一条巷子,朝里直直走一百多米,右转进入一条开始逼窄的小巷。

到楼底下时,不知道是谁一直猫那儿蹲他,看见现在抖擞起身:“萧哥,你他妈一上午去哪儿了?不是说好今天去打台球吗?”

萧致看他一眼:“滚。”

“滚什么滚啊?”那人走近,看见了谌冰,“这哥们谁啊?”

萧致对他态度真一般,说不了两句就暴躁,眉梢压下去:“叫你滚了。”

“放飞自我了这是?一高考完现在男的直接往家里带?”对面全然不顾萧致的脸色,嬉皮笑脸的。

下一秒,萧致转向他,伸手竖起三根手指:“我叫你滚听不懂吗?”

“我数三个数,三,二,一……”

对面怔了几秒,知道萧致要揍人时都这样,他笑着往后退,说:“那我晚上来找你。”

萧致当没听见,准备上楼。

倒是谌冰怔了下,问:“你带什么男的?”

“没带过谁,”萧致取出了钥匙,“就是高中三年找我谈恋爱的太多,我就明确说了,我有喜欢的人。”

“……”

是吗。

楼道是等着拆迁换十几套房的老楼,楼数不高,墙壁落下斑驳的白灰,虽然破旧但生活气息十足。

上到三层,萧致开门。

本以为里面会比较乱,但出乎意料,一间简单的单人房,地面贴着浅色木质地板,沙发和茶几面对面放着,中间用博古架隔开了卧室,屋内非常的干净整洁。

萧致走到窗口,拉开浅色的窗帘,阳光从窗户的缝隙落到地板。

谌冰进门:“你真一个人住?”

“对。”

“你妈和萧若呢?”

谌冰边打量屋内的环境,边问。

他注意力从木架上的一盆小多肉收回,才意识到萧致没回答。

萧致站在窗口,侧脸被透过的阳光照得明亮,眉眼阴影分明,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妈和萧若——”

下一秒,萧致笑了笑:“萧若在国外,我妈不知道。”

“什么意思?”

“搬家那天我妈没来接我,我就领着萧若走了,在王姨的一套房子里住了两年。升高三的暑假她过来把萧若带走,我一个人搬到了这里。”

谌冰怔了几秒,站在原地,环顾四周。

确实没有很浓的生活气息,甚至没有厨台,可以想象萧致每顿饭都在外面吃。除了床,洗衣机,冰箱,多余的书桌都没有。

就是个临时落脚的地方。

只不过胜在干净,他一个人住也够了,就在这空荡荡的房子住了一年。

谌冰到沙发坐下。

过了一会儿,他轻声说:“没事儿的。”

萧致明白他的安慰,也说:“没什么。”

“你妈给你钱吗?”

“给,不过每个月只给几百。”

谌冰想了一会儿,抬头直勾勾看着他:“以后不要认她了。”

“知道。”

萧致挨着他坐下后拿起空调遥控器:“热不热?”

“有点热。”

“冰箱里我记得有水果。”他起身拉开冰箱门,站定了,“没了。”

他回头,发现谌冰目不转睛盯着自己。

谌冰直言不讳地问:“你身上有钱吗?”

萧致:“嗯?”

“我有钱,我可以给你。”

“……”萧致笑了笑,“不至于,高中生要是想赚钱,有很多途经。”他伸手,似乎想挠挠谌冰的头发,“你别为我想太多,我一个人过得不错。”

谌冰轻轻搭在他手背,面无表情思索半晌,憋出一句话:“以后会好的。”

萧致不置可否,跟着他坐到了沙发,不过比谌冰随性,脖颈枕在沙发的靠背,仰头漫无目的盯着雪白的天花板。

他好像是在放松,又好像很疲惫。

就有一搭没一搭闲聊,萧致问:“打算报什么大学?”

谌冰说了名字:“已经签入学协议了。”

“首都啊?”萧致闭上眼想了几秒,声音很低,“好远。”

谌冰转头看他:“你呢?”

“我什么?”

“你两百多分能上什么学校?”

“两百多分,谁还上学?”但萧致似乎也没多考虑,闭着眼,“能上就上,不能上算了。”

“……”

他对待未来的散漫态度谌冰不敢苟同,甚至有种痛心的感觉。

他转头看别的地方,过了会儿闷声道:“我记得你以前学习成绩还可以。”

“是吗,我忘了。”萧致心不在焉,继续上一个话题,“暑假两个月过完,你就去首都读书,是么?”

谌冰:“嗯。啊?”

萧致不知道想到什么,自言自语似的,喉头长长出了口气:“算了。”

“算什么?”

萧致摇了摇头,没做答复。

但谌冰已经品出了他话里的意思,说:“我去读大学,放假还是来找你玩儿。”

萧致扯了下唇,声音虚无缥缈:“是吗。”

“是。”

“……”

萧致好像没听进去,他肩膀的重量由沙发支撑,仰头轻轻呼吸,鼻梁到下颌的线条清晰骨感,他闭眼好像很累似的,伸手捞了两把,突然抓住了谌冰的手腕,带到身旁。

猝不及防的力道,让谌冰不得不用小臂撑住身:“怎么了?”

“谌冰。”他喊。

“嗯?”

萧致看着他:“你是不是在可怜我?”

“……”

谌冰好像被抽了一巴掌似的,站在原地,浑身的血液骤冷。

谌冰脸上表情一直很平淡,这时候才微微抬头,眼角张开一线,冰碴似的眸子直勾勾盯着萧致。

“你怎么会这么想?”

“……”

萧致松开了手腕。

他神色狼狈,站起身,拿起钥匙匆匆出门:“我下去买点儿东西。”

房间里恢复安静。

谌冰坐了半天才从这句话的打击里挣脱出来,他起身四处走了一圈。萧致的床在靠近窗户那边,谌冰看到枕头底下漏出来的几张照片。

有他的,也有萧若的。

小时候谌冰喜欢在枕头下压重要的东西,萧致还笑他说这些是幼稚的把戏。但谌冰喜欢重要的东西在咫尺之间陪伴入眠,想看时顺手就能从枕头拿出来,很有安全感,像是一直被陪伴。

他想着自己夜里睡觉会把东西拿出来仔细看一遍,那萧致又有多少个日夜,会独自在漆黑的房间里,无言地细数他曾经的记忆?

谌冰心口升起灼烧的痛感,他不着痕迹压回照片,去趟卫生间出来还没等到萧致。

他站在窗口往下望。

楼底路灯下有条漆黑的身影,站在那儿,手里夹着根烟,盯着人来人往的街道不知道在想什么。

半晌,萧致指间抵着烟蒂轻轻一弹,丢进垃圾桶后,往楼道里回来。

谌冰坐回沙发等他。

萧致在玄关换鞋,手里拎着啤酒,雪糕,还有半个西瓜。

他装到盘子里,放在茶几:“你渴了就吃。”

天气热,他t恤领口往旁边拽,露出被晒得偏黑红的一块皮肤,带着几分野。情绪恢复了平静,应该是特意下去透气的。

谌冰看他几眼,拿了块西瓜慢慢地吃。

房间内,只能听到空调的“嗡嗡嗡”的声音。谌冰拉了拉t恤领口,露出白皙清瘦的锁骨,找把扇子还不住扇风。

现在快下午四点。

萧致看了看手机,问他:“你几点回去?”

谌冰还没想到这个:“嗯?”

“回去晚了不安全,路上挺远的。”

“不着急,”谌冰说,“我再坐会儿。”

“吃了晚饭再走?”

出乎意料,谌冰干脆道:“行。”

“要是晚了——”

“晚了就不走了。”

“……”

萧致指尖按着手机屏幕没再说什么,半晌,说:“我上个钟。你自己随便玩会儿。”

谌冰搭着沙发的把手,继续吃西瓜,将额头的发缕撩起来,转目看萧致在干什么。

他似乎登录了什么软件,接着进了游戏。

响起厮杀的声音。

谌冰几乎不打游戏,所以没打算看,托着西瓜半枕着头吹风,觉得消去了夏天的暑气。

萧致那边打的挺激烈,但他脸上一直没什么表情,眼皮半垂着,例行公事一般毫无波澜。

谌冰没忍住靠近他身旁。

他身上有股沁人的凉意,像夏天站在古井水旁。刚靠近,萧致手指顿了顿,没抬头接着打。

片刻,谌冰问:“你屏幕怎么一直暗?”

萧致唇角向内收敛,过了会儿说:“你影响我了。”

“什么?”

“你站在我旁边,影响到我了。”

“……”

谌冰退回沙发坐着,一条腿踩着地板,另一条腿放在沙发。适应萧致家的环境后他姿态随性了不少,额发被汗水打湿后露出白净的额头,继续吃西瓜。

萧致抬眸,随即,挪开视线。

打的时间不长,萧致放下手机:“不打了。”

谌冰拿起扇子,朝他的方向扇了两扇。

“……”萧致没躲开,闭了闭眼。

谌冰好笑,接着扇。

“干什么?”萧致睁开眼,漆黑的眼底被凉风吹拂,泛起涟漪。

“热不热?”

“还行。”

“我给你扇风。”

谌冰刚吃过西瓜,指节沾染着玫红色的西瓜汁,呈黏腻的液体状流下,几乎流到白净的手腕。但他自己没太注意,只是不住地挥舞着扇子。

“别扇风了——”

萧致忍无可忍抽了张湿巾纸出来,牵过他手将十根手指从指根擦拭到指尖,褪去红腻,恢复成干干净净的模样。

他手腕力道重,擦得极其用心。

谌冰看着,莫名回想起小时候吃东西弄脏了手,也是他拿纸巾轻轻点一点粉白的掌心,随即将他擦拭得干干净净,维持小朋友的整洁。

换成以前,萧致估计还得骂一句:“脏,恶心死了。”

“……”

擦完,手腕被他摩擦的热度褪去,泛起一片羽毛落时的烧红。

谌冰收手,抬眼和他对视。

萧致丢掉湿巾纸,浑不在意,但意识到自己的条件反射时,他怔了一秒。

照顾谌冰,好像刻在了他的dna里。

开着空调,向阳的房间依然燥热。

谌冰转头看另一侧,避开了和萧致的目光对视。

快六点,萧致招呼:“走,出去吃饭。”

这种地方跟谌冰住的市中心不同,出门的高级餐厅吃面都得摇号排队,这里白天那些空荡荡的饭店全开门了,塑料布底下是五颜六色的“大排档”,在黑暗中花枝招展,还有穿得特别漂亮的老板娘。

天气热,客人坐路边吃饭,旁边是几把直径快一米的大风扇,热火朝天热气腾腾。

充满人情味。

“想吃什么?”萧致问。

无外乎烧烤,烤串,火锅,串串,还有旁边颠锅炒田螺的。

谌冰看了一圈,觉得七嘴八舌吵得耳朵疼,但又觉得热闹:“那边有家小龙虾。”

“走吧。”

进店后萧致压着菜单一角递给谌冰。

蒜香,五香,麻辣,爆辣。

换成谌冰跟爸妈出去吃饭,肯定会选味道最轻那种。他看了一遍,在萧致面前非常容易叛逆:“我要爆辣。”

“……”

萧致垂眼盯着菜单,想说什么,但舔了下唇没说,招呼老板娘过来:“一斤爆辣,一斤麻辣,一斤蒜香。”

“还需要配菜吗?”

“加土豆和藕片,炒田螺来一份,烤肉和蹄筋两把。”

“喝什么?”

萧致抬眼:“喝什么?”

谌冰从高考后到现在就没放松过,到这儿了才感觉骨骼里痒酥酥的,忍不住想挑战些别的:“啤酒。”

萧致再看了他一眼,但也没多说:“拿四瓶。”

等老板走远,萧致才朝他挑了挑眉:“你现在挺野啊?”

“……”

不知道的还以为谌冰这三年什么都玩开了。

谌冰不好纠正他其实自己算头一回,单纯想放飞自我,抿唇道:“只能喝一点儿。”

萧致抬眼,漆黑的眸子,里面全是谌冰:“还谦虚?其实你会喝酒也不错,我们今晚正好碰一碰。”

“……”

现在应该挺厉害。

但谌冰真的不行。

但谌冰越说不行,萧致越觉得自己很行,就特别有意思。

谌冰好笑,拿了个酒杯放在桌面。

啤酒和菜全上来。

谌冰戴上塑料手套拿爆辣龙虾剥壳,剥好了,若无其事往嘴里送。

萧致端了杯酒,直勾勾看他:“我记得你以前不吃辣。”

“……”

谌冰刚吃还不觉得辣,片刻,端起啤酒解辣。

他当了十几年的好孩子,在许蓉和谌重华跟前好好学习,什么都有他们准备好,喝口汤都是吹凉的,只有在萧致跟前才觉得无拘无束,才觉得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

精酿啤酒带着小麦的苦味,味道烈,比普通啤酒度数高,好这口的会很喜欢。刚刺激开味蕾,龙虾肉的辣味开始回甘。

萧致单手架着酒杯,没说话,继续看谌冰。

谌冰吃完没半分钟,拉开椅子起身:“我找瓶牛奶。”

“……”

萧致笑了:“还是以前那点儿出息。吓我一跳。”

“……”

他轻车熟路到里间拉开冰箱找了瓶酸奶,特意带乳酸菌那种,递给谌冰。

谌冰开始一言不发地喝奶。

萧致给他剥虾壳,剥好了堆他碗里:“你吃。”

“别帮我。我自己来。”

“行,不帮你。”

萧致开了瓶冰啤酒,倒杯子里一杯一杯地喝。

周围路灯一颗一颗升起,橙黄的光跟火球似的,一半一半地映亮街道,底下的人全都是热火朝天的笑脸。

谌冰手懒洋洋地搭着椅子的沉棕把手,刚好喝完两杯啤酒,眼底昏昏沉沉的,直视萧致。

他眼里像有很多话说。

“怎么了?”萧致问。

谌冰脑海里的东西不住往外涌:“你说,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嗯?”

“三年,你怎么不来找我?”

“……”

萧致将剥完的虾壳丢到一旁,抽了张干净纸巾擦手,垂着眼说:“我来找过你。”

谌冰抿唇:“我不信。”

“你17岁生日那束花,我送的。”

谌冰想了几秒:“你送的?”

“嗯。还看你丢垃圾桶了。”萧致声音风轻云淡。

“……”仔细回想,似乎有这件事。但没萧致说的这么冷漠无情:“我以为是某个女生送的,我妈看见要问我有没有谈恋爱,觉得烦,我就扔了。”

萧致擦拭手指的动作停下。

“是吗?”

谌冰半垂着眼皮,反问他:“在你眼里,我心一直这么狠?”

像一道惊雷落下来。

萧致怔了半晌,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谌冰这会儿是喝高了,什么话都往外说:“你问我是不是可怜你,你说,我是可怜你么?”

“……”

萧致擦拭指尖最后一丝油污。

“我从来没有可怜这种感情,下午听见你说那句话我还生气,但我忍着没怼你。”谌冰现在喝多了开始算账了,“我是觉得,”他喉间的字眼婉转,来来回回,一字一句都极其吃力,“我是觉得,觉得……

心疼,你懂吗?”

说完谌冰真来气了,皱眉半晌不说话。

但他明明表现得相当烦躁,萧致还笑了。

谌冰:“你笑什么?很好笑吗?”

“不是。”

萧致心里有块地方软下去:“不是好笑。”

“那你还笑?”

“……”

初中谌冰咬过沾酒的筷头,醉了后黏萧致怀里说想看喜羊羊,那是他三年级后爸妈就禁止他看的动画片。

他是醉了吐真言,性格也原形毕露。

萧致做了个封口的手势:“我不笑了。”

谌冰直勾勾盯着他,被酒糟红的唇抿成一条线,眼尾窄,十分赌气。

萧致心都要化了:“我不是没笑吗?”

“你没笑,但你很烦。”

“嗯。”

“真他妈烦。”谌冰是真烦上了。

萧致给他剥虾,递过去:“不生气了,吃点儿东西。”

谌冰学他的腔调:“你可怜我?”

“……”

怎么会这样呢。生气的人能这么可爱?

萧致在心里轻轻叹了声气,思绪漫无目的。

谌冰是他这辈子最喜欢的人,没有之一。他真的招人喜欢,招他入迷。

萧致在谌冰摇摇欲坠时起身,轻轻揽过他腰,说:“吃好了?”

“别管我。”

“该回去了。”

“……”谌冰推开他,自己站起来,“我能走。”

街道夜风茫茫,被烧烤店抽风油烟机的风一吹,散得隐隐绰绰什么都看不清,只有风缠着手腕格外地凉。

谌冰在路口蹲了会儿,克服那阵醉酒后的头晕目眩后,刚支起长腿,肩头抵在了萧致怀里。

“你喝醉了。”

“……”谌冰有自我意识,皱了下眉,重重地握住萧致的手腕。

“你妈要是知道我带你喝酒,指不定怎么说我。”萧致站在一两步外,眉眼凉凉的,不知道想到什么。

谌冰反驳:“我又不是小孩子。”

萧致笑了笑:“嗯,冰冰十八岁了,可以自己喝酒。”

谌冰就很烦,拧着他瘦削的手腕,也不知道在烦什么:“我现在都这么生气了你还逗我!”

“……”

特别像小时候,生气了全世界都得围着他转,萧致尤其要围着他转,呼吸对不上小朋友的频率都要被委屈凶狠地指责几句。

萧致挺耐心地看他,莫名想起另一个自己说的话。

【他很久没被你抱了,他很想你抱他。】

萧致往前一步,张开双臂,将他抱进了怀里。

谌冰先还挺烦的,冷冷说了几句放开我,意识到萧致不放后,下颌抵着他肩头,开始认命地昏昏欲睡。

小朋友是这样的,讨厌从来都没长性。

扶他走到楼道,谌冰似乎又开始发脾气,推搡着萧致双双往楼梯下走。萧致单手撑着墙,腿半折抵住了谌冰的腿,靠近时气息渡送,极近的距离,直勾勾和谌冰直视。

谌冰的呼吸带着冰凉的醉意,很挠人,尤其在盛夏,简直像块冰镇后的雪糕想让人一口吃掉。

他肤色白净,冰碴似的眼底染着醉意,唇瓣还呼出凉凉的气儿。

萧致心跳漏了几拍,靠近,半侧过脸。

谌冰直勾勾盯他:“干什么?”

冷冰冰的声音。

很败兴。

但萧致呼吸发烫,心口甚至微微刺痛:“能不能亲?”

谌冰静了两秒,似乎不知道怎么应对。

萧致喉头压紧,试探性地轻缓地覆上他柔软的唇,凉丝丝的,带着酒精刺激后引人发狂的味道。

他缓慢地贴近唇,谌冰似乎意识到了,微微睁眼,有点儿紧张,僵硬的脊梁慢慢贴上了墙壁。

萧致恨不得继续往下亲,亲得他气喘吁吁,将他拆吃入腹,不断向内索取。

但此时此刻,谌冰有点儿迷茫地看着他,知道萧致的行为,没有躲开,但也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意愿。

萧致只是轻轻地吻了吻,贴着,不带什么欲情,只有满满的珍惜,满溢出来的喜欢。

他蜻蜓点水地亲了亲谌冰,随即,放开。

谌冰接下来的一路都没说话,被他牵着手腕,低头上楼,耳背有着莫名的热意。

谌冰回去就躺床,也不知道是在躲,还是喝醉了单纯地困,他拍了拍萧致的被子,闭上了双眼。

床前的身影拿着饮料打算让谌冰醒醒酒,不过看到他已经入睡,萧致眼底情绪深重,看了许久……

萧致睡在谌冰旁边,做了一晚上的噩梦。

他梦到深夜十二点无家可归,牵着萧若站在街头,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他梦到燥热的夏夜,他跟在疾驰而去的车辆后追逐,听到萧若尖锐的叫声,哭着拍打窗户……

他梦到自己一个人在荒原走路,东南西北,无论哪一头都没有尽头,没有归宿。

但是,当萧致额头满是冷汗地醒来,漆黑里谌冰躺在他身旁,睡相不老实,手里乱七八糟攥着空调被,腿甚至快架到他腰上——

这不是梦,所有的温度,都是真的。

——他失去的一切,在黎明前,全部归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前世谌冰,前世萧致,不要看错。

另外,也不要把这和谌冰和萧致代入,来思索那种科学或者哲学问题enmm。比如谁是真实存在,是不是平行时空,答应我,不要想这种问题。

说实话,最近感觉自己可能不是很适合写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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