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新刚认为,既然医生说了伤筋动骨一百天,那么自己至少要住够一百天。
尤其大冬天住院太舒服了,暖和和的,不用干活,还有工资,每到饭点儿他妈就做了好吃的送过来。
简直比神仙都快乐。
这次的胳膊还没好,他已经开始规划下一次要抢着摇车了。
住院这么多日子,厂里也没几个来看他的。
本来他在厂里耀武扬威,以太子自居,就是属包子的,人嫌狗不理。
这一段时间太子他父皇在厂里失势,人人都幸灾乐祸看父子俩的笑话呢,谁有闲工夫来医院探望他。
倒是在街上几个狐朋狗友还时常跑医院来陪他打扑克。
不过那几个狐狗都是好吃懒做之徒,属蝈蝈的,非得出来太阳晒干了翅子才能活动,别人都干一早上活儿了,他们那梦里还没到入洞房的环节呢。
吴新刚吃了早饭斜靠在病床上正百无聊赖,一秒一秒的数秒呢,突然进来一个身材高挑的俊姑娘。
认得是厂里的黄秋艳。
木器厂除了郑淑叶,也就数黄秋艳长得漂亮了。
而且据吴新刚观察,这个黄秋艳对自己好像有那么点意思。
只要一看她,脸就发红。
这应该是正常现象,哪个女工被太子爷瞅一眼,脸不红呢!
只不过他一门心思追求郑淑叶,不敢跟别的女工有什么交集。
巴掌大的厂子,百来人,你去蹲个茅坑放了几个屁全厂人都能数得清,何况太子爷要临幸女工呢。
所以他虽然看着青春靓丽的黄秋艳有些眼馋,但也不敢有所表示。
万万没想到正在闲得蛋疼之时,来了个止疼的,而且还提着礼物。
可把他高兴坏了。
在厂里不敢跟黄秋艳有所表示,是怕厂里人看到告诉了郑淑叶,但医院没有厂里人,当然无需担心啦!
于是热情接待。
吃水果。
还十分有礼貌地给黄秋艳倒水。
黄秋艳直接受宠若惊坏了。
没想到小吴副厂长这么平易近人。
寒暄推让半天,宾主这才算是各归其位。
本来黄秋艳跟吴新刚又不熟,在厂里都没说过话,这也是因为被梁进仓那事打击得近乎崩溃,这才硬着头皮来的。
刚才在病房外边徘徊好久,数次掉头又数次逼着自己转回来。
最后一闭眼,哪怕火坑也要跳进去了,这才一头闯进来。
还预备着进来要尴尬致死呢。
没想到让吴新刚这一通忙活,光顾着惶恐了,居然没顾上尴尬。
没几分钟的功夫,俩人就感觉好像老熟人一样了。
在关心过吴新刚的恢复情况之后,黄秋艳趁热打铁,把来之前早就想好的话头打出来。
当然是先卖惨。
表示自己被孙业霞欺负得快要干不下去了。
但她在厂里又没有熟人,在夏山街也没有亲戚朋友,只能白挨欺负。
后来想到吴厂长是夏山本街的,本来想去跟吴厂长说说,但怕厂长忙,这就想到小吴厂长了。
“你跟孙业霞都是一个街上的,再说你在厂里的身份,要是帮我说句话,肯定管用。”
说着说着,黄秋艳的眼圈儿泛红,不知不觉眼泪就骨碌下来。
她真的很伤心。
只不过不是伤心孙业霞欺负她罢了。
其实现在计件工资,孙业霞还想当上车间第一的生产小能手,恨不能一个人劈成两半使,早就视黄秋艳如无物了。
吴新刚一听就乐了。
就为这么点小事啊?
对他来说简直不值一提。
一句话就解决了嘛。
你看把黄秋艳给委屈的,哭成那样!
于是大包大揽。
黄秋艳一看小吴厂长答应得这么痛快,表示太感人了。
哭得更厉害了。
吴新刚很感慨,看来黄秋艳也是性情中人啊。
想来也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吧。
自己已经算是她的恩人了。
于是看黄秋艳的眼神也更大胆起来。
“小黄,你有对象了吗?”
“有过一个。”黄秋艳擦擦眼泪。
“有过?”吴新刚心里咯噔一下子,“那现在呢?”
“散了。”
哦,吴新刚松了口气。
“其实俺对象也是咱厂的。”
哦?吴新刚眼睛一下子瞪起来。
没想到黄秋艳来厂里没多少日子的,居然就搞过一个对象了?
看来这女子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啊。
看她一眼就能让她脸红,还以为很害羞,很单纯呢。
装的吧?
脸色变得没那么热情了:“咱厂里的?谁啊?”
“梁进仓。”
他?
吴新刚眼睛再次瞪圆。
他最恨的就是梁进仓了。
虽然那个风雪黄昏他打断了胳膊,多亏梁进仓把他拉回来得到了及时救治,但老子就是要恨他。
没有理由。
说起来就不舒服。
“那为什么又散了呢?”吴新刚的脸色就像开始数九的天气,越来越冷。
“他又搞了个,就把我给他做的鞋垫还给我了。”话一出口,黄秋艳的眼泪再次刷的流下来。
“又搞了个?”吴新刚大怒,啪的一拍病床,骂道,“我早看这混蛋不是好东西,这不是耍流氓吗!”
黄秋艳只是哭,委屈得咕咕的。
“你为什么不揭发他,他搞的那个还是咱厂的吗?”
“是咱厂的,我不敢揭发他。”
“你跟我说,是谁?我不但让那女的知道,还要让全厂都知道那小子耍流氓。”
“是郑会计。”黄秋艳用蚊子的音量怯懦地说。
“谁?”吴新刚以为自己太过愤怒,听岔劈了。
“就是咱厂的郑会计啊,听说她爸是公社主任,我怎么敢乱说——”
“你!”吴新刚差点抓起盖杯给黄秋艳开头上。
这不是放屁吗!
梁进仓不过是下边村里的,刚来的学徒工,郑淑叶能看上他?
要是郑淑叶那么容易能看上一个人的话,自己跟郑淑叶的孩子现在都满地跑了。
“你别生气,我可没胡说,他俩的事儿现在全厂都知道了,不信你问问别人啊。”黄秋艳吓坏了。
她看出吴新刚差点抓杯子来了。
吴新刚呼哧呼哧喷气。
不敢置信。
但黄秋艳言之凿凿。
他知道,牵涉到郑淑叶,黄秋艳大概率不敢撒谎。
可是——“郑淑叶怎么可能看上姓梁的,她傻了吗?”吴新刚吼道。
“梁进仓现在可红了,苏厂长什么都听他的,石师傅还收他当徒弟,整天开着车出出进进,郑会计大概就是看他——”
“闭嘴!”吴新刚突然大喝一声,指着黄秋艳,“你说什么?他现在学车,整天开车?”
嗯啊!
“啪!”那个瞅了好几眼的杯子终于飞到墙上粉碎了。
“混蛋!”吴新刚眼都红了,“他学车,我怎么办?”
他虽然一直学不好,考不上,可他做梦都想拿证,都想成为一个正式司机。
然后,他爸爸可以找个理由把石国良弄走,他就是厂里唯一的司机师傅。
到那时候不但可以很威风地开着车随便走,而且看看郑淑叶还会看不上自己吗?
可是现在,梁进仓开上了车整天出出进进,还跟郑淑叶搞上了。
这明明是自己的梦想啊!
夺人梦想,犹如杀人父母啊!
受不了了。
完全受不了。
必须要去把姓梁的混蛋劈了。
跳下病床就穿鞋,本来一只手穿鞋就不得劲,又气得哆嗦,怎么也蹬不进去。
索性往床上一坐,吩咐黄秋艳:“你把鞋给我穿上。”
穿好鞋,又让黄秋艳帮忙套上大袄。
只能伸进一条胳膊,另一条吊着的胳膊包在袄里。
黄秋艳给他扣好扣子。
抓着袄扣最下边的几粒扣子,黄秋艳需要蹲下去,还没扣完,就见嘻嘻哈哈进来四五个流里流气的青年。
“啊唷嗬!”走在头前那个青年发出一声惊呼,“新刚什么时候支使上媳妇了?”
几个人呼一下子围住俩人,发出各种怪叫,各种疯言乱语。
黄秋艳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站起来,抓着褂子前襟,埋着头,羞得满脸通红。
“都他娘的闭嘴!”吴新刚怒吼,“赶紧去找棍子,跟我去报仇。”
“报仇?”几个青年一听这话眼都亮了,大冬天的实在是太无聊了,“找谁报仇?”
“梁家河的,木器厂新来的学徒工。”
“几个?”
“一个还不够啊!”
嘁!
几个人很泄气。
梁家河的,还是学徒工,仅此一个,不够塞牙缝的。
要是目标能有三五个,上去棍棒交加,哭爹喊娘,那才叫过瘾呢。
“去不去啊?”吴新刚红着眼睛怒吼。
“当然去啊!”
蚊子腿也是肉,虽然不过瘾,总比闲着打扑克干磨爪子强吧。
轰一下子往外走。
没到门口就开始内讧,都在要求别人不要动手,让自己来打。
机会难得,狼多肉少,这些青年也确实闲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