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能重新动弹的时候,白离闻到了药香味,有什么苦涩的东西被灌进嘴里,他有些忍无可忍。
奈何身体还在沉睡,他只能强忍住,等到重新睁开眼时,嘴里的苦涩味道还是挥之不去。
“醒了?”此时有一人站在床边。
“你是……呕……”那味道实在有些太难闻,白离起床后第一反应就是作呕。
虽然不是真的要吐出来,但觉得肺腑里都沁一股酸苦味。
此人穿着灰色的袍子,衣着打扮一看就知道是有独家秘方的老中医了,只是见到白离一副干呕的表情,无语了片刻:“镇抚使大人,见到别人的脸一张嘴就要吐,实在是很不礼貌啊。”
“我也不想,但你在药里加了什么,怎么一股子臭袜子味……”
“三十年的吴地乌参是这样的气味,如果味道散了,药力也会衰退,对内伤调节很有好处,你现在应该不觉得胸闷气喘了吧。”
白离缓了口气,尝试运气,他点头:“的确,之前交手的损伤几乎恢复了。”
“大人年轻,体魄比较强,恢复的很快,还是尽可能多照拂身体,别给自己留下太多内伤和暗伤……腿断了的外伤好治,断了的骨头长回来会更坚韧,但内伤可就麻烦了。”
“我也不想……”白离重新看了眼对方:“你是这里的医生?”
“不是医生,是医师。”中医打扮的中年人道:“这里是姑苏济世堂,是华某开的医馆。”
“姑苏?”白离坐起身,看了眼自己的左腿,已经被白布缠住:“谢谢大夫救治,未请教?”
“应该的,我名华重,姑苏一医者,世代皆传医学,太公迁至此地,不算太久,但已有一百八十年了。”
“久仰大名。”白离抱拳。
“大人不用这么拘谨,有没有名,我心底还是有数的。”华重笑道:“论名气,我们可比不过某些福医。”
所谓福医,指的是一些没本事,但运气好的医生,这个词汇首次出现于唐代《太平广记》。
这里面《玉堂闲话》中记载了这么一个案例——长安完盛日,有一家于西市卖饮子。用寻常之药,不过数味,亦不闲方脉,无问是何疾苦,百文售一服。千种之疾,入口而愈。常于宽宅中,置大锅镬,日夜锉斫煎煮,给之不暇。人无远近,皆来取之,门市骈罗,喧阗京国,至有赍金守门,五七日间,未获给付者,获利甚极……近年,邺都有张福医者亦然,积货甚广,以此有名,为番王挈归塞外矣。
简单来说,医术水平高低不重要,甚至懂不懂药理也不重要,卖出去的药方是什么也不重要,只要卖出去了,把人治好了,莫名其妙的提高了治愈率,别人都认为这医生有福气,于是争先恐后的前来购买……甚至可能对方卖的根本不是药,而是一碗普通的鸡汤。
这些人皆为医术不甚高明,但是运气奇佳之属,求医者认为能借此沾光,以其运气而非医术治疗自己。
当然也跟古代医生水平参差不齐有关,市井之中的治愈率不到百分之五十,还是有记载有名医的情况下。
没记载的情况下,或许治愈率更低,大多人得了病不去看就待家里熬过去或者等死,也就这么个道理。
很多人看病也是死,不看也是死。
可眼前的华重是不是福医?不用猜也知道。
白离看了眼自己的左脚被绑着模板,用白布缠好,他心底就明白对方绝对深谙药理,而且……
“有品级的医者绝非福医可比较的。”他说的是方术士中的七品医师。
华重笑着,不承认也不否认,他只是说:“医术高低又不是拿来炫耀的,能治病救人即可。”
白离点头,不再追究这些细枝末节,问:“是谁发现了我,把我送来的?”
医师摇头:“我没详问,不过想来应该是官府的人。”
……官府?苏州府?
他又问:“我睡了多久?”
“满打满算,十七个时辰。”
“一天半?”白离看向外面,此时已是午后,他立刻按住床沿就要起身。
“大人这身体,建议还是卧床修整。”
“我还有事要处理,没时间住院。”白离坚持起身。
腰牌、绣春刀都放在不远处,衣服也换了一套新的,但是兔兔不见了。
马匹,还有那辆牛车,还有姜东山的尸体以及炼丹炉、妖族奴隶,第五的尸体,生灵丹、造畜术等等……
这些扫尾都需要他去处理,耽搁了一天半时间也不知道情况是如何。
华重劝了句后就没再说什么,他只是摇头,一副习惯了的样子。
“我也不拦着你,但你的左腿明显行动不便,也不能骑马。”华重语气暗喜:“铃儿,把东西推过来。”
院子里传来清脆回应,“来啦。”
白离抬着左腿缓慢的单腿跳到门外,眼前摆着一架不太正常的轮椅。
“啊这……”这是仙侠玄幻世界应该出现的东西吗?为什么看着这么像摇摇车和诸葛婴儿车的合体?
“我自己研究出来的可以移动的椅子,给行动不便的伤患用,已经是改良后的第三版了。”华重很满意自己的设计:“说来也巧,前两版的实验人员,也是斩妖司的人。”
院子里的小姑娘招呼道:“大哥哥,快来坐呀。”
白离立刻认出,她是当初在春满楼里见到的小药童,可这么可爱一小姑娘,这台词怎么都有点……
白离眼角抽搐,暗自寻思,自己坐上去后不会发出什么奇怪的音乐吧。
……
苏州府衙,偏院。
一群负剑学子纷纷犯了愁。
大约十来人都盯着院子中的一头黄牛、一只白兔还有七八只羊大眼瞪小眼。
这群人寻思了一天一夜都没能想出来怎么破解这造畜之术,寻常的造畜之术不难破解,但姜东山的水平很高,对造畜法的运用很纯属,他不知道暗中绑架了多少次人,早已将这门邪术练的炉火纯青,也进行了改进。
故而学宫的学生们都犯了愁,对着黄牛研究了老久,发现一点头绪都无,寻常的造畜法,剪掉裹在外层的皮就行了,奈何他们尝试了一下,除了划了一道口子,被黄牛踹了两脚之外,别无所获。
一学子问:“要不,还是等老师回信?”
另一人说:“还是把师兄带回去更快点吧。”
“可我听闻造畜术不能拖太久,太久皮生根,哪怕变回来也不人不鬼,以师兄这情况,就是不人不牛。”
“啊,那师兄岂不成了……牛头人?”
黄牛暴躁不已的踏着地:“哞——!”
学子们哄笑,反而没多少紧迫感,虽说显得没心没肺,但总比唉声叹气要强。
青衣女子此时走入庭院里,学子们见状立刻围过来。
“师姐,情况怎么样了?”
“师姐,帮帮大师兄吧,他刚刚被麻雀啄屁股了。”
“师姐,太湖妖市那边……”
青霜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没找到解决办法,至于妖市和这次的事,不归我们管。”
“可裴大人不是出面了?”
“那是为了把中了造畜术的人要回来,需要官府出面。”
“怎么这样?”一人愤愤道:“师兄都这样了,咱们岂不是白吃亏了,风头给那空壳的斩妖司给……”
刚刚说完,这年轻学子突然背脊一凉,青霜目光如剑的刺在他的身上:“你再说一次?”
“师姐,我……”
“弄清先后,搞清对错,你气愤的若是自己什么事都没做到也罢了,可若是在嫉恨白吃了苦头却没拿到功劳,只是自取其辱!”
“我不是这个意思……对不起,师姐。”负剑学子低头认错。
“师兄的命是斩妖司救的,太湖里的妖魔也是斩妖司杀的,造畜的源头是斩妖司找到的……我们什么都没做到,只顾着考虑利弊,给人添了麻烦拖了后腿,丢了学宫的名声……这时还说这些话强撑脸面,未免有些不识好歹了。”青霜冷声道:“下次别再让我听见!”
“……是!”一众学子皆低头,不敢直面冷气摄人的‘苏幕遮’。
青霜心头暗叹,她当然明白这股对结果的不满是从何而来。
白鹿学宫的学子游历天下,职能和斩妖司有所重合,彼此间有合作更有竞争。
都是以守护苍生为己任,只是手段更有不同,白鹿学宫的学子更加洒脱随性。
斩妖司居于庙堂之高,白鹿学宫居于江湖之远。
时间推移,此消彼长,良性竞争,随着一方的持续衰败,早就成了单方歧视。
近十代入世历练的白鹿学宫的学子根本不认同斩妖司,认为它早已是旧日辉煌,输谁都不能输给它,将斩妖司的衰败下场作为负面案例,放在心头引以为戒,如今只剩空壳的斩妖司突然天降猛男,于心底自是不愿接受。
她不知如何劝导,也不善言辞,只能强硬语气,揭过话题。
她正要开口,忽然一句话打断了她的思索,熟悉的声音立刻让她僵硬了背脊。
“我是不是来的时间不太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