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正好半小时,简卿画下最后一笔,盯着画纸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蓦然间,一道阴影突然出现,遮住了光线,将她整个人罩住。
她抬起头,恰好和陆淮予的目光撞上。
眼眸漆黑如墨,深不见底,在她的脸上停留一瞬,很快移开了视线,看向那一对母女。
岑虞有些心虚地朝他招手,语气亲昵,“淮予,你来的正好,我助理打了七八个电话催,再不回去我怕她杀了我。”
陆淮予只是淡淡扫她一眼,没有搭理,脸色半明半昧,唇角紧抿。
——场面一度静滞。
“......”
简卿觉得她现在正置身于家庭冷暴力现场。
下意识搓了搓手臂。
看出他果然在生气,岑虞不敢再说什么。
本来约好的和小家伙呆一整天。
为了挤出时间,这两天她飞了三个城市,加起来只睡了六个小时不到,身体和精神疲惫不堪。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原本没戏的一档综艺临时换成了她上。
今晚是先导片录制,拍摄嘉宾首次聚齐的饭局,她必须要去。
岑虞看着怀里的小家伙,心里酸涩,却没表现出来分毫。
不是因为没心没肺,而是觉得自己没资格难过,她确实是个不称职的母亲。
她笑着在眠眠的小脸上亲了一下,“宝贝,妈妈爱你,和妈妈说再见。”
眠眠像是早就知道妈妈会走,也没有哭闹,只是乖乖地挥手,“妈妈再见。”
直到岑虞的身影渐渐远去,上了一辆黑色的保姆车,小家伙脸上的神情肉眼可见的垮了下来。
委屈兮兮,可怜见的。
简卿默不作声从画板上取下画,递给男人,“您看这幅画还满意吗,满意的话,收费五十。”
陆淮予接过画,将眠眠抱起,轻声细语地问:“眠眠喜欢吗?”
眠眠提起了些精神,爱不释手地捧着画,软软糯糯地回:“喜欢——”
真是立马从冷暴力的丈夫形象切换成温柔好爸爸。
简卿忍不住在心里啧啧称叹。
微信弹出转账提示。
之前周老师介绍她做家教时,两人加过微信。
看到数额时,简卿一愣,疑惑地抬头看向他。
“是这个月的家教费用,那天忘记给你了,你介意月结吗?”陆淮予的声音清冷疏离又不失礼貌。
简卿摇摇头,“不介意,月结比较方便。”她背起装画具的包和他们道别,“那我先回学校了。”
小姑娘素面朝天,肤色白到几乎透明。
一双眼眸干净澄澈,声音又乖又软。
陆淮予淡淡嗯了一声,眼皮掀起叫住她,“简卿,你很缺钱吗?”
“......”
任何人被问这样的问题,都会觉得冒犯。
一贫如洗的人,可以什么都没有,唯有自尊不容侵犯。
偏偏被他说出来,却没有这种感觉。
像是被询问‘今天天气好吗’一样平静无澜。
不带一点的怜悯、好奇和轻蔑。
“挺缺的。”简卿笑了笑,很坦荡的样子。
“秦阿姨的儿子生病,这一个月晚上都要去医院,照顾不了眠眠,你愿意做完家教以后再做一份工作吗?”
简卿微微挑眉,有些惊讶。
送上门的活儿,当然没有直接拒绝的道理。
她掏出手机打开备忘录,认认真真地问:“时间、价钱、要做什么事情?我看看合不合适。”
天色已经渐黑,凉风吹过,透着丝丝寒意。
简卿打了个哆嗦。
“换个地方说吧。”陆淮予伸进眠眠的衣服后背,摸出一手汗,“这里风太大,小朋友容易感冒。”
简卿看向恹恹趴在他怀里的眠眠。
小脸红扑扑的都是汗,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
陆淮予的车停在不远处,黑色的保时捷suv。
他打开后车门将眠眠在儿童安全座椅上放好,回过头对站在一旁的简卿说:“东西给我,你坐副驾驶。”
简卿乖乖应声,摘下背上的画袋和工具箱递给他。
车内开了暖气,玻璃窗渐渐起雾,窗外是万家灯火。
一股浅浅淡淡的薄荷香在空气中扩散。
“回学校?”陆淮予问。
“先不回,我要去一趟协和医院,你顺路吗?不顺路的话找一个地铁站把我放下来就行。”
“你不舒服?”他似不经意地问。
“没有,我接了一个医院墙绘的活儿,差一点就画完了。”
车里的温度很暖和,简卿缩着脖子,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惫懒得像只软乎乎的小猫。
陆淮予盯着她,轻扯了下嘴角,“你还挺努力的。”
他言归正传,“我这边的需求是周一到周五,晚上六点到翌日八点,这个时间段里你帮忙照顾眠眠,要做的事情和你那天晚上做的差不多。”
“晚上你不在家吗?”简卿有些困惑。
他直视前方,漫不经心打了转向灯拐弯,“不常在,留眠眠一个人在家我不太放心,临时又很难找到人帮忙。”
“薪酬是一万,觉得少了可以说。”
在听到要做的事情和价钱以后,简卿有些心动。
但想到晚上不能回宿舍,要住在陌生人家里,又觉得不妥。
陆淮予将她的迟疑看在眼里,“你可以考虑一下,想好了再给我答复。”
车子已经缓缓停定。
简卿抬起头看向窗外,发现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医院,正好停在了儿科住院部。
协和医院大得惊人,她经常在医院里面开导航绕都要绕半天,这下倒是省的再找地儿。
她拿上画具,乖巧地道谢。
陆淮予语气淡淡,“不客气。”
车内车外明显两个温度,简卿冷得赶紧把兜帽戴上,一眼看见在路灯下画画的林亿。
她手里拎着一堆的东西,也要叮叮当当地小跑过去。
像是在长辈面前压抑了很久,终于解放一样轻松。
陆淮予靠在椅背上,没有立刻就走,而是望着远处有说有笑,打闹在一起的两个年轻人。
穿着黑色卫衣的林亿踩在矮凳上仰头画画,简卿悄无声息地走进,偏偏很欠地踹了一下矮凳,给她吓了一跳。
林亿也不甘示弱,手肘勾住她的脖子,笑嘻嘻地用笔往她的脸上涂颜料。
小姑娘的脸揪成一团,一边挣扎一边求饶。
昏黄的灯光将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陆淮予的侧脸隐在深处,眼眸如墨,看不起情绪。
修长冷白的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打在方向盘上。
半晌才启动发动机,驶离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