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嫩嫩又苍白的小娘子眉心微曲地看着他:“听说一孕傻三年,我可能真的傻了,当时脑子里就懵懵的,只知道里面下的不会是毒药,就、就下意识往嘴里送了,还、还想着就咬一点点,藏在舌头下面,一定不会有事的。”
琰华无奈,本想说些什么,就看她忽然瘪了瘪嘴,眼眶里又盈起了泪,那欲落不落的泪悬在长睫上,一颤一颤,说多委屈就有多委屈、说多慌张就有多慌张。
繁漪默默在心里捧起了一杯雨前龙井,轻轻摇了摇唇,开始茶里茶气:“你会写诗会读词会做官,可我什么都不会,什么都做不好。完了完了……我的智商会不会回不去了?以后你们都那么聪明,就我笨笨的可怎么办呐?”
琰华心里本就没几分的气,在瞧见她那委屈的小眼神后也所剩无几了:“不会……”
然而这一杯茶似乎有点力道,品着品着,心里莫名来了股气。
繁漪怔怔地松开了攥着他衣襟的手,胡乱的抹掉了泪花,从他身边退开,不忘脚下踉跄两下:“难怪你会那么生气,因为我太笨了,不招人喜欢,只会让人生气,比不得她……”
长案上的书随着风沙沙的翻动着,将那一声“她”翻动的支离破碎,带着浓浓的自嘲与受伤,全都断在一低头的脆弱里。
“……”
晴云睇了眼窗边暖笼上已经冷却的茶盏。
竟不知道自家主子还精通这门艺术,这满屋子的茶香四溢,当时就惊呆了好嘛?
虽然脆弱的很真实,虽然听说怀孕了确实会让孕妇因为精力不济而时常犯傻,虽然我没证据,但我确定,她就是装的!
不过很显然,有些看着还蛮精明的人已经上当了。
身为忠心耿耿的小奴婢,又怎么能揭穿自己主子呢!
立马大声“安慰”道:“姑娘您别这样想,您很厉害的,真的!她就是诗文读的多了些,论才智怎么能同您比呢!”
听着繁漪口中冒出个“她”来,那陡然哀婉清孤的语调,宛若空气里的一缕残破的青烟,一线游丝,无力而挣扎在漂浮的光影里,一口气就能吹断了。
琰华猛的一激灵,仅剩了一点气也没了,还有点慌。
忙伸手将她稳稳的搂在了怀里,多少知道她是在装可怜,但还是肯定道:“不要胡思乱想,在我心里你是最好的!一直都是最好的。”
繁漪低着头,不看他,缩着肩,小心的避开与他胸膛的相依,不说话。
无音的耳力是极好的,哪怕在廊下坐着也能清晰的听到里头在说什么,随着风慢条斯理送进一句:“三阳街的李太太孕中多思,家里开解不及时,投湖自尽了,就在昨天。”
琰华一惊,下意识把她用力往胸前拥了拥。
孕中女子这样脆弱的吗?
衙门里的同僚几乎都是成了亲的,妻妾成群,儿女众多,偶尔也会因为烦扰或喜悦而聊起家中之事,说起孕中女子多么的娇气、敏感、爱哭,有时候还会有点不可理喻。
当时听着他其实也是记在心里的,想着以后她有了孩子,一定要更加让着她些、多疼爱他些,娇气些也挺好的,一定不会拿“不可理喻”这样的词去说她。
可没听说过谁家的女眷因为孕期多思敏感而自尽的!
繁漪被他用力一拥,脑袋便“被迫”紧紧靠在了他的胸膛上。
耳边是他有力而微急的心跳,很明显的诠释了“心慌”二字,在他看不到的角度里,右眉梢不着痕迹的扬了扬,还、蛮得意的。
晴云回头,自微隙的窗缝往外看了一眼。
眼角微微抽了抽。
就知道主子那柔弱是装的么!
却意外见着无音冷淡的唇线若有似无扬起了一抹坏笑的影子,立马会意。
幽幽一叹,补了一句:“姑娘最近一直问我,她是不是胖了。”
女子有孕之初,害喜会折腾的她们苍白而消瘦,也容易肾气不足,继而掉发、皮肤状态变差,到了后期发胖、浮肿或许也会找上门来。
能整个孕期只大一个肚子,旁的任何都不受影响,依然美丽的毕竟是少数。
自古男子多薄幸,也多好颜色,多少男人会真心觉得孕中妻子发福的容颜是美丽的?
是美。
美的是一颗做母亲的心。
觉得美的,也只是同为母亲的女人!
甚至,连女人也不觉得那样的皮相是美的,不过是以过来人的心情给予正在经历的女子鼓励和安慰而已。
容貌上与往日纤细而红润的样子形成巨大的落差,是事实,能不能恢复,也是未知数,其中的不安与失落男子不懂,或许也从不愿意去懂!
于是他们眼里的妻子的忧虑、不安就成了矫情的、娇气的、不可理喻的!
反正他们一转身就可以纳进更多美貌小妾,一年接一年的更迭,永远年轻,永远玲珑有致!
繁漪仿佛是被戳中了软肋,微微僵硬了一下,咬着牙,以压在喉间的气音否认道:“我没胖,没有!”
琰华看到她敏感的反应,这会子别说气没有了,忽然觉得自己着实过分了。
她和孩子现在都好好的,就算要小小的教训一下她拿自己冒险的问题,也得等她生下孩子养好了身子再说,做什么非要现在吓唬她!
揽着她的臂弯察觉她后退的姿态,抱得更紧了,垂首吻了吻她的眉心,一叠声的应着:“是是是,没胖,我们一点都没胖!别听晴云胡说!我们遥遥哪儿哪儿的状态都好着呢!”
晴云无语,只敢在心里反驳:“……”我没说,更没有胡说,我只是站着也背锅了而已!
想着,她可以出去了吧?
这会子她分散火力的用处应该结束了吧?
看了眼低头哄妻子的琰华,晴云悄眯眯挪着步子绕过了枕屏。
不敢回头,万一看到主子警告的眼神可咋办?
她一点都不想留下来接收她们恩爱的凌迟啊!
又挪了几步,没有听到哪位的呵斥声,立马哒哒哒小脚踢着小屁股的速度打了垂下的轻纱出去了。
琰华抱着她回到床沿坐下,把人稳稳当当困在臂弯里,接着哄:“其实我没生气,一点都没有。我知道你所作的一切都是为我,为了孩子能平安降生。我只是担心你,姜元靖不是善茬,蓝氏如今更是疯魔的,凡事有万一……”
见繁漪还是不理他,立马改了话锋,火热的大掌轻轻抚着她的小腹,道歉的态度极其诚恳:“我的错,是我的错,我不该摆脸色的,吓着你和孩子了是不是?我以后一定不这样了,别生气了好不好?”
繁漪默了许久才缓缓抬眼看着他,仿佛是信了,仿佛又不敢信。
嘴角似乎想要扯起一抹笑,却最终成了勉强,仿若月初十分清冷而黯淡的月光,微弱的悬在天空:“你……还会想起她吗?”
琰华脑子里嗡了一下,或许她方才只是装可怜让他别生气,现在怕是真的在这个问题上钻了牛角尖了:“没有!绝对没有!”为表示所言不掺任何哄骗虚伪,举手竖起三根手指发誓,“我若骗你半分,一定天打雷劈!”
繁漪看着他的眼睛,狭长而微微上扬,本是清冷无波的,此刻却有如浪般的慌张在蕴漾。
她忽的“嗤”了一声,笑了起来:“怪傻的!”
琰华一怔,连名带姓的喊她,却只是无奈的、松了口气的:“慕繁漪!”
繁漪躬身抱着肚子,娇滴滴的做作道:“哎呀,你吓到我们了,有点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