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庆的笑色温和而清淡,澹澹道:“皇帝只是在先帝诸子中略显平庸,可他是做了五年监国太子才登基的,这五年,足以将他打磨的深不可测,更何况他身边还有那么多深受先帝信重的老臣辅佐!”
他顿了顿,等着姜元靖补充下去。
而姜元靖似乎还没有从其中反映过来。
元庆微微一笑,接着道:“袁家在朝中颇有威势,却终究被魏首辅等人压了一头,他们帮你夺权,是为了得到更多的人脉,来日与魏首辅、定国公府争个高低,或许背后还有更深的用意,只是咱们未必知道的,宫里却一定会知道。而如今,行云馆也知道了。所以,会有今日的试探。”
姜元靖自然知道的袁家和秦家接近他是有目的的,否则,那些人闲的来帮他对付行云馆么!不过是为了有朝一日控制他,得到侯府经营百年的人脉为他们所用而已。
而他在接受那些人帮助的同时,也在极力去抓住那些人的把柄,待到他成为这座百年府邸的主人之时,一举将他们挣脱!
他与那些人原不过相互利用,当然也会相互防备。
所以,除非必要的配合,他们是不会告诉他任何动向、细节的!
哪怕曾经在仕途极力奔跑过,可他离朝政,比自己想象的还要遥远。
他踱步站在凉亭的立柱边,将面孔隐匿在水波蕴漾起里光影涟漪里。
明明这一次的计划并没有人告诉他们,他不明白,为什么姜元庆能分析出那么多来!
然而他并不觉得高兴身边能有这么一位智囊,而是生出一股被掣肘、被看穿的烦躁。
来日他夺得爵位,想要除掉这个知道他一切算计的人,便难了!
他的神色切换的很快,几乎不漏丝毫,转身时只剩一片对处境的担忧。
姜元靖用力抿了抿唇,眼风渐渐锋利:“如今靠上了太子,倒是得意了!”
元庆看了他半袖在袖中的手一眼。
他并非第一日认得姜元靖,如何不知他起杀意的时候大拇指的指甲会下意识的去刮食指呢?
深邃的眸子望了望远处,元庆摇了摇头,似乎只是在否定他的话,又似乎在否认他这个人:“不是太子,是皇帝!”
姜元靖的表情一沉,并不认同他的话:“皇帝?”
元庆笑了笑,若鲜红的玫瑰盛开在艳阳之中:“皇帝盛年,来日谁也说不准,投靠太子么,他们又不傻。忠心于谁,且看最后得益的是谁。”
姜元靖似乎有些烦躁,唇线抿起的纹路散乱而深刻:“就凭他一个从五品的学士,皇帝面前大员阁老无数,岂轮得到他姜琰华替皇帝去试探朝臣!”
元庆对与他的自负从不在意,缓缓呷了口茶水:“凭他是李云海的姐夫,凭华阳长公主和魏国公对他们的欣赏与维护。”
姜元靖一窒。
文氏的死害得他只能困顿在府中,而行云馆却在短短一年余的时间里一步步靠近权势的中心!
若姜琰华不死,他还有什么机会!
他急于知道:“他们究竟在试探什么?”
元庆因为身子孱弱,注定无法入仕,他学识也算身后,又生得一副美丽无害的模样,便叫人无心去防备,无声无息游走在各府郎君之间时,总能听到更多姜元靖所无法听到的。
他知道的是袁家在京中何止是把手伸到了镇北侯府,平阳长公主府、韩国公府,或许还有他未曾察觉到的府邸,便也能隐约猜测到那些人不仅仅是在给自己寻找人脉,更像是在替什么人铺路!
而在与行云馆达成一致之后,慕繁漪也不吝惜分享她所知的、所推测的。
所以他清晰的知道,袁家也好,曾拿着“替亡姐抱不平”算计过行云馆婚事的秦修和也罢,既不是太子的人,那么他们的路,又是铺给谁的?
暗投了郑家?亦或是曾经有机会、却最终落败的那几位亲王了!
他直接道:“说不出来。”
元庆说自己看不穿袁家背后的深意,其实不然。
只是觉得没必要同他说的那么深而已。
姜元靖自然知道他有所隐瞒。
不,应该说姜元庆的心底藏进了无数深沉的阴暗和秘密。
从前他以为姜元庆会帮自己,是因为自小一道长大的兄弟情分,因为都是不受重视的那一类人。
可慢慢的他便发现,姜元庆会帮他,只是因为他无法入仕,无法让他的才智光芒万丈,所以他只不过是在利用他来证明他自己而已!
他从未看穿过姜元庆,晓得也无法从他的嘴里问出更多一句他不想告诉自己的话。
眼底有细碎光影掠过,他也不在上面打转,转移了话题从侧面去探知:“太子今日竟然没有出现。”
元庆知道他在想什么,却并不理会:“他当然不会出现。谁都不能帮,还不如做了后知后觉。如今行云馆的嫌疑洗清了,他便可慢慢与那些人沟通了。”
似乎说了,似乎又什么都没说。
姜元靖无法探知太深。
脸上尤挂着淡淡笑容,然而那种无法接触云端的感觉让他越来越烦躁,却只能极力忍耐。
旋即可惜道:“只是没想到他们会舍弃元郡王这颗棋子,一旦计划失败,就把所有指认都对着他去。很多事情只有元郡王那种莽夫才好动,他们竟这样轻易舍弃了。”
元庆微微一笑:“这一局输,于你,于那些人,都不重要。对元郡王自然也不是舍弃,只是物尽其用了而已。”
这桩算计,袁家让他做的就是想办法让杀手在慕繁漪相关的人事中被发现。
姜元靖垂了垂眸,磨砂着袖口上银线团福纹,仿佛只是好奇:“物尽其用?若是证据确凿,他面临的很有可能是锒铛入狱,能给袁那些人带来什么好处?”
元庆修长而清秀的手指慢慢磨砂着温润如玉的杯盏,微微一笑,慢慢道:“他若赢,自然是好,免了我们后面的算计。他若输,我们还有后招,大计也未必会受影响。甚至他一旦遭到皇帝的打压,还会对那些人更有利。”
姜元靖的眉心越拧越紧,似乎想通了些什么,慢慢道:“不计今日成与不成,闹得都太大了,牵扯进了太多人,背后的人一定会隐藏自己,让他全数背下,这颗棋子自然得废弃。而元郡王那种性子哪里肯就此认输,必然是还想报复姜琰华的,所以一定不会把算计里的其他人说出来。”
元庆对他的分析十分赞同:“是的。”
姜元靖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么、对那么些人来说更深的利益是什么?”
元庆不动声色的看着他,似乎想从他懂得掩饰的神色里探得几分精明睿智。
他越发觉得二者之间的差距宛若银河千里。
行云馆的布局若是顺利,几乎是将崇州那位也装进了套里,而眼前这人,野心不小,算计人心也不算差,却目光短浅,只停留在侯府的一亩三分地的得失里,看不懂朝局之中的风云诡谲。
侯府若是来日当真落在他的手中,也不过是成为崇州那位利用完就除掉的棋子而已。
崇州那位和长公主、云南王府可有算不清的深仇大恨,岂能容得下姓沈的和姓姜的!
这么多年的时间里,替他分析、布局,原以为他这样有野心之人会遇强则强,却终是徒劳,姜元靖的阴谋算计只能用在蓝时莹这种没什么脑子的小女子身上,登不得台面啊!
进了朝堂,也而不过是话本子里前几页就会被干掉的弱者罢了。
他嘴角的笑纹里有失望流淌而过,成为漠然的弧度,回答却似是而非:“会有更多人的不甘心、不服气、担忧、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