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1 / 1)

上官言谈,不可冒昧打扰。张屏再看了看廊下兰珏,正要和柳桐倚一道往内院中去,与柳远兰珏说话的稽勋司郎中潘绚却瞧见了他二人,道:“那边好似是二位大人的贤侄柳断丞。”

柳远和兰珏都侧身看去。阶下小吏忙传递眼色,向张屏和柳桐倚示意。

张屏跟着柳桐倚停下脚步,向三人施礼。柳远道:“都遇上了,还站这么远作甚?”

柳桐倚方才先走上前去:“三位大人说话,不敢唐突打扰,故未问安,望请恕罪。”张屏跟着他又向三人再行礼。

潘绚笑道:“是了,大理寺曾知会过,今日为些事务要来找本司。竟是让柳断丞过来。恰好兰大人也在,真真巧极。”瞧着柳桐倚身后的张屏,却有些疑惑,一个地方从七品的县丞,怎会出现在吏部之中?正要询问,兰珏已含笑开口:“是甚巧。”视线掠过柳桐倚,看向张屏,“更巧是你今日也在此。你二人乃是一同前来?”

张屏躬身:“下官来领调任文书。”

柳桐倚亦躬身:“下官在衙门外遇见了张县丞,就与他一道进来了。”

柳远道:“哦,你便是那新任丰乐知县张屏。”

这次王砚和冯邰抢案呛起来,皇帝将陶周风的爱徒丢到京兆府做知县和稀泥一事,柳远自有耳闻。听到张屏这个名字,总觉得耳熟。

后来皇帝居然为升任一个知县下了道圣旨,大理寺又将张屏协办谋逆案的功绩送到吏部,让加进张屏档案,证明他当得起圣旨封赏。“会办案”这个关键点终于触发柳远想起,这个张屏,正是那个协助办了今科进士被杀一案,将陈子觞的旧案再度翻出,还因此得功名,成了父亲的爱徒陶周风门生的年轻人。

原来就是他。

才刚要上任,玳王便被流放到他所辖之境,龚尚书离京时,还要从他的县境中经过。

因此柳远不得不亲自叮嘱下属,务必以领迁任文书为名,着他到吏部来一趟。

柳远打量了一下张屏,看着倒是踏实。

“不曾有人接引你进来?”

张屏再躬身:“承蒙传召接引至京,一路照拂。今日是自己过来的。”

柳远微微颔首:“哦,虽然我部文选司主升调,但你应去验封司。”

张屏一揖:“多谢大人指点,下官这就过去。”

柳远又道:“在行馆住得可还习惯?”

其实张屏被柳桐倚带进来,连个引路的人都没有,兰珏、柳远和潘绚三人余光一扫就看出究竟。以三位大人的身份,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不当入眼。但柳远是清官,极看重名誉。兰珏站在这里,方才又似有似无地点了一下。此事他更必须过问。

原来柳侍郎这么亲切和气,还关心自己住得好不好。张屏垂首道:“下官未住行馆,就在明华坊暂赁一舍。”

柳远双眉微皱。柳桐倚看向张屏:“啊?那刚好,我在宜和街那一带住,离明华坊不远,张兄你若不嫌简陋,这两天就到我那里吧。我自己住着怪冷清的。”

兰珏含笑望着柳桐倚:“你不在大宅中住了?”顺势替柳远再下一段台阶。

柳桐倚笑嘻嘻道:“嗯,离衙门近些,早上能多睡一时。”

柳远拧眉:“且无人看管,好尽情淘气,横竖是有俸禄拿了。”

柳桐倚低下头。潘绚道:“若小柳断丞还叫淘气,天下可没有端正少年了。”

柳桐倚一揖:“谢潘伯父谬赞。”

柳远冷下脸:“伯父都叫上了,还有没有一丝衙门的规矩。快向潘大人赔礼。”

柳桐倚立刻再一揖:“下官一时忘形,望潘大人恕不恭之罪。”潘绚忙称不用,柳桐倚又揖道:“几位大人言谈要事时冒昧冲撞,之后又言及私事,屡违仪规,诸多冒犯,不敢求恕。暂兢兢告退,待稍后再来领罪。”

柳远板着脸道:“便饶你此次,且退下罢。”

张屏随着柳桐倚一道施礼退下,临行前又看看兰珏,兰珏向他微微一笑,亦未多言。

退到回廊另一端,有小吏迎上,引张屏去验封司。柳桐倚得到稽勋司等潘侍郎回来,不能相陪,向张屏道别,又问他到底住在明华坊哪处,约了晌午一道在酒楼吃饭。

张屏道谢别过柳桐倚,随小吏前去验封司。

那厢薛皎在街上吃了一会儿茶,觉得气顺了不少,看看日头,准备发一发慈悲,不多和张屏计较,带他进衙门罢了。

到了大门外,竟不见张屏踪迹。难不成等急了,跑了?不至于这么蠢吧?

薛皎左右张望,门卫道:“承典可是在找那位小县官?已办完事走了。”

薛皎一怔。办完事走了?

门房亦袖着手踱来:“薛承典,那小县官是什么来头?像甚有门路,先前是和柳侍郎那位在大理寺的侄儿一道进去的。出来时是谭书令相送,还给他备了车马。听说在里面和柳侍郎都说上话了,礼部的兰侍郎好像也认得他。”

薛皎胡乱应付了几句,赶紧进门。刚到院中,便见一同僚迎面而来,目光中充满同情:“来大人让你回来后,立刻过去一趟。”

薛皎头壳嗡的一声,两腿一软。

张屏坐着吏部的马车到了水泡巷口,车夫万万没想到一个进京领封的官儿居然住在这等地方,张屏肯定地说了两三次“就是此处”后方才停下。

巷口的摊贩闲人乍看一辆官车,还以为是来拿犯人的,探头探脑观察后,辨识出是吏部的服色官纹,兴致顿少了一多半,跟着再看见车里下来一个穿不知道多少品服色的小官儿,就好像伸脖子等着看武戏时,台上突然跳出来个朝天辫白鼻子,固有失落,倒也不禁一乐。

几个摊贩早起时曾见张屏从巷口出去,亦向房东打探过他来历,便嘀嘀咕咕和众人说起。

此情此景,车夫实在张不开口向张屏说,这几日可随他出入,听凭差遣。张屏拱手道谢,说了声请回。车夫便顺水推舟,调转马头,绝尘而去。

张屏回屋换下官服,正要再出门,便有两个柳府的下人过来,道奉小公子之命,来取张屏的行李。

两个家仆带了马车来,道可先将张屏载到酒楼,再将他的东西送去柳桐倚的小宅,张屏婉拒,离着和柳桐倚约下的时辰还有段时间,足够他慢慢走到地方。

两个家仆带的车驾本就是仆役用的,张屏不愿坐,他们亦未勉强。张屏待他们走后,结了房钱,方才离开了小院。

天晴得十分好,张屏晒着太阳缓缓遛跶,内心很舒畅。

他觉得这趟进京总体来说都挺好的。除却薛皎似乎有些不高兴外,遇见的人都十分亲切,方才在验封司,来郎中亲自将文书官服发给他,还反复叮嘱上任后一定要谨慎小心,确保安稳太平。

这样的关怀让张屏内心和阳光一样暖洋洋的。

路边有摊贩推车卖柑橘,红彤彤的煞是好看,可装进一个个小蔑篓中。张屏瞅了瞅,不禁思量,可能明天就得离京了,要不要买些果品,傍晚去看看兰珏和老师。

但是,柳桐倚的住处、兰珏的府邸和陶周风的府邸相互离得都很远,住在柳桐倚那里,不好回去太晚。

张屏这一思索,在柑橘车边驻足略久,摊主看他一副穷酸书生模样,就道:“公子,买否?给你算便宜些。”

张屏遂先称了一篓,寻思着再买点什么,先送给柳桐倚当感谢。

正付钱,摊主忽然对张屏道:“公子,这钱找你,赶紧快走,不行就先往那边绕一绕。”

张屏抬头,只见几个径往这柑橘车旁来,走得十分急。

张屏朝一旁退了退,见那几个人到了柑橘车旁,朝摊主比划,似乎车上的橘子他们全都要了,边说边往怀中掏摸钱袋,的确是要买。

再细看,这几人是家仆打扮,眼泡微肿,神色惶惶。十有八^九,是家中主人暴亡,措手不及,临时出来采买办丧用的果品。那摊主定然也是看出来了,怕张屏嫌晦气,才让他快走或绕道。

若是京城人家,不至于如此。但口音又和京城的官话腔调不差什么。

京城附近的人。

摊主向那几人道:“橘子忒多,恐几位不大好拿,可直接给送过去。”

付钱的那人抱拳道:“多谢多谢。就在前边双成大街意南巷,家老员外姓姚,昨日刚到京城,忽然就……”一时哽咽。

摊主道:“人生本多无常事,老员外既已登极乐,万望节哀。小可就住在城东郊,家中几间大屋,储有南北各种鲜果干果,京城几个早市的果贩都从我这里进果子卖。今日闲得慌,才自己拖车橘子来卖着耍耍。若还需什么果品,只管和我说便是。”

那几个家仆感激道:“那真再好不过。”正要一道离去,张屏忽向前几步,拦住其中一人。

“敢问诸位可是丰乐县人士?”

那汉子一愣:“足下如何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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