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康元年六月二十五日,凉州乌氏县。
乌氏县算是一个不小的县城,来到此地算是一种奇妙的缘分。
刘荨一行没有在临泾有过多的停留,本来刘荨的路径乃是去高平,但是听临泾的县令提过,羌人大战失利后却是死心不改,还留有不少余孽在安定,北地两郡闹些小冲突。
为了避免战争,最后刘荨便选定了一条相对安全的道路。
由乌氏通瓦亭,通武威祖厉,韫围,令居,张掖,如此便是规划好了大致的一条道路。
一路上到是也顺利,只行了一天,到傍晚便入了乌氏城。
不知为何,本来昨日还晴朗的天今天却是阴雨连绵。
天变了,乌氏城便是如此迎接刘荨的。
因为害怕将士以及马匹冒雨前行生病,刘荨也没有像之前一样冒进了,只说休整一天,在晴天多赶些路便好了。
酒肆,乃是一座城最热闹的地方,今天无事,刘荨却是带着一众将领来吃杯水酒,点起一只烤羊,顺便给他们改善一下伙食。
“咕维。”
清冽的麦酒倒进每个人的觥筹中。
“满饮此杯。”答应请大家吃烤羊的林启却是开始做了东,只招呼起来。
“咕噜。”
麦酒倒是不错,只是喝起来没有米酒醇香,不过这凉州出产的乃是麦子,所以有这种酒已经不错。
将烤羊直接端上桌案,众人围坐,各派发一把刀,想吃哪处便自己割取,这类野蛮的吃法却是有独特的感觉。
“哗啦啦。”
阁楼的窗外开始挂起了雨帘,只让刘荨把心情也开始换上一种颜色。
刘荨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进了乌氏城后便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走进了使大汉虚弱的罪魁祸首的梁氏的故乡,就像想去追索那曾经蔓延的罪恶源泉般。
正因为如此奇怪的感觉,平日比较活跃的刘荨却是少了言语。
忧者无意看者有心,林启好不容易有一次请客的机会,诸人都很领情,可刘荨那老脸拉的老长的感觉,那不是有些不尽兴的意味。
林启也知道刘荨为何如此,毕竟在京畿时,他算是差不多经历了刘荨到洛阳的全部事情。
所以对于梁伯玉刺杀刘荨这件事情算是一直挂怀在心。
毕竟刘荨西行便就是为了端梁伯玉的老巢。
现在又到了安定郡乌氏县,算是到了仇家的故乡。
他的感觉却是一阵唏嘘,“公主,我们既然能绕道而行,何故非要经过此处,徒污浊了心情也。”
对于林启的话,差不多所有将领都是知道其意味的,只都注目看刘荨去。
相比于林启的愤愤不平,刘荨的脸上却是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
虽然心情不知为何会如此,但是仇恨不会轻启,也不会轻易熄灭,只是真要说的话,只该想想如何看待罢了。
只说这安定梁氏,在梁冀之前也算是个不错的家族,在某种意义上也算是为大汉做了不少贡献。
梁冀曾祖父梁铳,是为东汉初年军事家,法制家,思想家,其跟随刘秀,后安定武威,协助刘秀征隗嚣,并助刘秀建立东汉朝,算是从龙之臣,最后官至九江太守。
而梁冀父梁商,名头有其乃翁之风,因其能力成为了东汉时期外戚,将领,官至大将军,死后谥号“忠”。
《后汉书》记载“顺帝之世,梁商称为贤辅”,但因其掌权时,梁氏一族遍布朝中,从而为他的儿子梁冀的专权铺平了道路。
单说梁家在梁冀未曾发迹时就凭借这贤名,在凉州算是数一数二的家族。
汉代安定梁氏家族名人众多,自梁统至梁冀的四代中,有七人封侯,三人娶公主,任卿,将,尹,校者五十七人,家族显赫一百三十年,史称“乌氏梁氏”,长时间的兴盛更是有了“梁半朝”之称。
可惜梁冀这个二五仔把祖辈留下的贤名败了一空,一手好牌给打得稀烂。
他父为贤辅,而他也想学一手,可惜没那才学,先后立了质帝,桓帝,最后却是没有霍光的名声,只得了个跋扈将军的唏嘘结尾。
最后还拖累梁家声名也跟着扫地,沦落为二流家族。
所以,上天并没有特别眷顾谁,也不会特别的去刁难谁,只想通了就好了。
刘荨笑了笑,只摆摆手解释道,“其实我并不是为那事情挂怀,只是心中有些唏嘘而已。”
唏嘘?
众人却是不解,只都流露出一阵疑问的意味。
只袁商抓着一只羊腿,喃喃的道“我看啊公主说不介意是不可能的,脸都拉得那么长了,哎,公主真的是不老实了。”
“哚。”
见袁商又在破坏气氛,林启在旁边就是一个爆栗。
曾几何时,这縻铜用在林启身上的招式也被林启学了去,而性格,林启也开始变得很踏实肯干。
相比于历史的兴衰,人性的变更或许会更加有趣,就像窗外漫天雨落,每一滴都看似一样,其实都有诸多不同。
历史的洪流之中,人与人看似一样,结果却是一部分左右了绝大多数人,这乃是人类共同持有的共通之处。
“哈哈哈。”刘荨不由得笑了起来。
袁商和林启互相调侃的动作却是停了下来,甚至王守,方贵,陈丰的脸上都挂满了疑问。
“公主因何发笑?可是有所感悟,其实某也是有疑问的,这梁家人害大汉至此,可公主却说乃是唏嘘,是何道理?”方贵饶有兴致的问道。
这问题却是问的不错,只将众人都想问的道了出来。
只是该如何回答呢?
刘荨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只想了想,然后单手指向了窗外不远处喧嚣的十字路口。
另一只手杵着下巴,开始喃喃道“该怎么说呢,或许便是如此吧,一个路口处,车马不绝,当一个蛮横之人开始在这收取过路费,当时人人都惧怕他的武力而自觉的掏钱,直到那蛮横之人实在做的太过而被人们合力打败,那么之后再通过那个路口时,你们会有何想法?”
刘荨的比喻却是将梁冀所做之事比喻成了收过路费的强人,这倒是简单明了。
陈丰契合当下的气氛,只试探性的回答道“莫不是如同我们现在这样,对梁家打心底有一种厌恶之感,所以林启兄弟才会觉得公主乃是因为此而不高兴。”
方贵听了点点头,只补充道“既如此说来那我们便是再过那个路口时心中便会生出不自然的感觉,总会觉得当初那个强人还在那处一般。”
这话刘荨是赞同,只又道。
“是的,虽然那强人已经被除掉,但是就如同去天下之贼易,去心中之贼难一样的道理,每当经过那路口时,还是有人记得那个路口的蛮横之人,心中会自觉的生成那种隔离感,却是没有发觉那个路口只是一个路口而已,而人早已变换了无数波。”
“却是如此。”
众人听了却是都觉得有理,一番审视,发现自己好像自进入乌氏,心中便生出一种不知所名的隔阂感觉来。
王守叹息了一番,喃喃道“果然,这人心却是多变,只心中有惧怕的事物,尽管时间已经过去,可那影响依旧在,不知公主如今遇到梁家人时有何想法?”
遇到罪人的后裔有何想法么?
或许这该引用秦桧的后人回答皇帝时的话语。
“一朝天子一朝臣吧,毕竟那个时代已过,过多的深究总是无意义的,或许在以后的岁月里,这个县城还会为大汉输出不少的英才,若是我们因为他们的祖辈前科而不用,那和周朝列国嘲笑殷商遗孤宋国的人有何区别?”
只听刘荨这么说,众人却是认真的听着,大概也是懂得了。
只方贵点点头,“一朝天子一朝臣,公主之说却是有很深的见解,春秋诸国皆以取笑宋国为乐,只听公主这么说,我却是觉得他们太过肤浅,毕竟商纣王失德而失国又不是他们后人的错,而他们被分封前都还是商人子民呢,哎,这人啊还真是复杂。”
其实懂的这道理的人也不少,只人的本性便是看不得人家好,总喜欢调侃人家而得以乐趣罢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啊,只后人不可能也为前人背上罪名,公主倒是出口成章,俺老陈受教了。”陈丰拱了拱手道。
刘荨摆摆手,只示意不必如此,毕竟这乃是事实而已。
当然后世的一些事情也该以如此的态度面对,对待东边的那些人可以学习他们的长处,但是那曾经的往事需要铭刻历史,也还是需要嵌入人心。
虽然可以用一朝天子一朝臣的心理劝慰,但是人嘛,总该坚持一些什么。
雨却是又下了起来,这顿羊肉却是还吃的挺尽兴的,一阵感慨再加上雨幕点缀,也是别有一番意味吧!
羊肉已然吃好,刘荨等人只准备付了钱便离开。
不过临起身的时候,一个留着小胡子的店家靠了过来,只先辑了一礼道“诸位客官莫急,只诸位相比还不知道吧,我们店中也是有些文墨气息的,凡是店里的客人,若是能够留下墨宝,诸如诗赋等,若是绝句好文,我们店中便可免了酒水饭食的钱哦。”
还有这种好事?
刘荨听了这店家的话,只在心中诧异道。
不过随着他的提醒,刘荨开始打量店中的陈设时,却是发现这二楼的一面墙上挂着好几卷丝帛,上面却是有着不少的墨迹诗赋。
如此说来这店家所言非虚,没想到这做烤羊的店家却是有一股文墨的气息,还知道要客人的墨宝。
诸如这样的形式貌似到宋朝才会有吧,在墙上留下墨迹涂鸦,好让过往行人也知道自己的大名。
没想到这又是汉代老祖宗玩剩下的。
刘荨只笑了笑,对店家道“店家,你这丝帛如此昂贵,只拿来题字,若遇到文墨粗通的人却不是该亏了?”
店家却是摇摇头,不那么想,只解释道“这位小娘这么说却是有所不知了,来我们店中的,能够把量留下文墨的都是有学识之人,文采无价,所以其墨宝早已超过丝帛价值,又有何亏的道理?适才我听你们所谈论的都是有些道理的,料想诸位必然不是等闲之辈,故而斗胆请你们留些墨宝以待后来人赏识。”
这名叫会贤楼的酒肆却是有些意思,而店家所说对于文人文墨的说法却是有些水平,不由得让刘荨生出一种好感来。
便试试吧!
刘荨点点头,只道“店家,便去准备笔墨吧。”
。。。
“踏踏踏。”
在等待店家准备笔墨时,跟在刘荨身后一众却是开始流连起那丝帛上原有的墨宝来。
果然,就如同店家所说的,能够在此留下墨宝的都不是普通人,其上的文章诗赋都是在凉州或是其他地方有些名姓之人。
“他山有山玉,此山玉嵌石。
乃惜声名劣,难凿无人识。
空有美奂彩,徒在石中立。
和氏初尚璞,成器待何时?”
丝帛上有很多文章,却是只有这篇文章映入了刘荨的脑海中,这人却是在感慨自己怀才不遇。
而且文章所用的乃是隶书,也算是一手好字吧!
这时,店家只拿了笔墨便走了过来,见刘荨等人对一副墨宝做了停留,只道“诸位却是识货啊,这副文章乃是我们县中的有大才之人梁鹄所书,他写好的一手好隶书咧。可惜他是梁家人,所以仕途上一直不顺利。。。”
梁鹄?
刘荨却是听到这个名字时不由得在脑海中过了一遍,貌似有些映像,貌似是东汉一位书法家吧!
这番却是有些同情他因为梁冀而遭受轻视的境地。
其实刘荨的同情是多余的,毕竟这人既然能够青史留名怎么会怀才不遇?
只说这梁鹄,字孟皇。东汉安定郡乌氏人。“少好书”,及举孝廉入京城。东汉光和元年(178年)二月“始置鸿都门学生”。梁鹄就师法于书法家师宜官,专攻八分书,亦称分隶。
他曾出任凉州刺史,后回朝廷供侍中之职。灵帝时任选部尚书。
后三国鼎立,梁鹄投奔刘表于荆州。“魏武帝破荆州,募求鹄”,梁鹄遂归魏武帝曹操。因梁鹄身为前朝选部尚书,曹操决定让他做洛阳令,后任曹魏军假司马。曹操常以鹄书“悬着帐中,及以订壁玩之,以为胜宜官。今宫殿题署多是鹄篆”。
尽管梁鹄的日后也算辉煌,不过刘荨还是凭借此时的气氛做一首诗来已做缅慰,也算是对乌氏之行的结尾。
只她舒了一口气,然后提笔蘸了一笔浓墨,只在丝帛上书。
“大河水落东方去,难有海中逆流来。
伯卓之后羞言冀,后生出时愧姓梁?
万里江山万里尘,一朝天子一朝臣。
北地怎怨石埋玉?汉玉成器自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