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幸又活过了一天,夜色已经渐暗,城下羌人的攻势终于弱了下来,他们也是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攻城攻不下只徒增伤亡。
守城的将士已经伤亡的差不多了,反正现在还能站在城墙上的,不足千人。
精疲力竭的模样,蓬头垢面,甲衣上,脸上,以及刀刃上,都是褐色的血痕。
他们直接靠墙而坐,借着残阳若血的霞光侧视望着还剩下的同袍。
有的已经没有气息,有的还在呻吟,他们已经记不清砍过几刀,记不清推过爬上城墙的羌人,已经泼过多少滚油,沸水。
战争并不需要多久,一天就能够让活下来的人感到庆幸。
刘荨走在城楼甬道之间,心情很复杂,亲自参与守城的战阵,在身边倒下一个个自己手下的兵,那种感觉没有体会过是不能够感受到的。
刘荨麾下只剩四百余人,几乎人人带伤,田虎麾下的两队就剩下三十余人,其余的所剩无不减半,只有杨怀玉手下的前山贼还好些。
连禁军都不足六十人,刘荨是亏大发了,自然人的价值不该用盈亏来表述,但是他们死在这战场上不值当,真的不值当。
刘荨有些无力的坐了下来,鱼鳞甲上都是血痕,手里的剑已经残缺了许多豁口。
“呼。”
刘荨叹了口气,只对一旁的杨怀玉道,“今日一战,你有何感?”
杨怀玉的脸上被流矢带到,将半面脸都染红了,他的麾下死战者不少,损失不少,他心头在滴血,毕竟相处了许久,早就有了兄弟情宜。
他半杵着长枪,然后目光看向斜阳,凄凉的氛围带出一段凄凉的话语,“战阵真的使人成长,让人必须面对一些事情,看着同袍倒下,那一刻恨不得生出八只手,帮他拒敌,也就是那一刻,无力感袭来,让人感觉自己的弱小,至少不是以一人之力可扭转的。”
“嗯。”
刘荨认可了这话,人呢可不就这样,无论如何,相信真挚的,聆听渴望的,触碰真实的,没有实力一切都枉自成空
“这场战争不应该是这样打的,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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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夜初来,天色渐渐笼罩上黑被,星辰出来了,天上又多了许多星星,有些或许是刘荨的某些兄弟。
按照刘荨的要求,刘荨将所有死难得弟兄带回了校场中,他们长眠在一张白布下。
所有还活着的队率此时早已泪目,只手里攥着一打木牌,默默站在一旁。
那木牌上面刻着一个个名字,以及他们来自何处的信息。
活下来的人和死去的人都不说话,气氛太冷让人感觉到一种无助感。
除却刘荨麾下的战死的,还有原本城中的守军,谁看到这这幅景象都不知道说什么话。
军司马陈丰走过来,拱手道“公主,末将对不起你们,身为守城之将,不能独挡敌军,还要你们的军士付出生命,对不住。”
陈丰说这话却是发自肺腑,让人听出了他的诚意。
“呼。”
刘荨摆摆手,轻呼了一口气,不怪他,“青山处处存汉骨,国战当头归咎谁,既然是为国而战,那便死得其所,太史公都曾言,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他们都是勇士,所以没有谁对不起谁,就这样吧!”
“滴。”
听了这话,很多自认为铁血的男儿也将眼泪淌了出来。
重于泰山,泰山永在,人却没了。。。。。。
那是他们的兄弟,他们死重于泰山,死在了抵抗侵略的战争中献出了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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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是已然之事,如此也不能一直沉浸在伤感中。
战后总结是必须的,今日多了一个人,军司马,陈丰。
陈丰就是长安人士,所以对这三辅有着独特的感情,虽然有些怕死,但是当看到部下死战时,原本想舍城而走的他却成了城楼上最用力的人。
“公主,战场上我观察过了,不知为何,他们的目的十分明显,便是要从北门冲破祋祤县,一定要占领此地。”陈丰指着城防图道。
杨怀玉道“难道祋祤县有什么独特的地理位置,或是资源?”
陈丰想了想道“祋祤县石炭很多,而且有许多制造石灰的石头,煅烧石灰的量是为三辅之首,可这对于羌人有何用处?至于这地理位置。”
“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号为关中锁阴。”一瘸一拐的林启在王守的搀扶下从背包中掏出来一张比较精确的地图道。
王守接着道“公主之前说过,现今先零羌居于大河往河套以下的后套流域,并逐渐占据了故北地郡,以及部分安定郡的地段,这祋祤县若是被占,再下云阳,便能够将这一片区域连接起来,而且会成为威胁三辅地区的前沿之地,这旧都暴露在羌人的眼皮之下,也就危矣了。”
袁商看了看山川城池图道“要是他们能够占了三辅,有了沃野千里的关中之地,不是把凉州隔断了?到时候和鲜卑,匈奴联合吞并凉州,怕不是要和咱大汉分庭抗礼。”
杨怀玉听袁商说这话却是摇头道“老袁,莫长了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就他们羌人若能成事,我大汉也不会强盛如此了。”
“哒哒哒。”
习惯性的手指敲桌子之声,今日却是发现这袁胖子脑袋还是有点开窍的,想来是战阵的刺激吧。
记得五胡时,河西走廊之间,凉州便产生了三个少数民族政权,西凉,北凉,南凉。
他们并时时威胁位于关中之地的西秦,羌人若是如今真能成事,也难保不会成为分庭抗礼的政权,不过他们目前还没有那个实力。
刘荨接过话头道“袁胖子说的也不无道理。只是山川山河之力无人为去惦记,便无惧,现在我们应该将敌人分析透彻,才能找出合适的打法来。”
几个人听刘荨这话,也觉得有理,便都将目光聚集在了刘荨的身上。
“好,现在我们来分析分析敌军的主帅,是为滇启,号称羌人第一勇士,为人有勇力,但是谋略不足,其余的四个千骑将,诸如东吾,迷唐,狼莫零昌,等人,或多或少与他类似,是为羌人前五的勇士,这便说明他们对于攻打祋祤这件事情的重视,羌人骑兵因为大汉的原因,成军也不久,而且马上民族的特点是上马为兵,下马是牧民,这次的羌人大军年龄都普遍不大,所以战阵也不熟络,不然早就攻下城池了。”
“对。。。”
几个人互视然后咀嚼刘荨说的话,的确是如此。
继而陈丰补充道“好像他们骑兵下马为步兵攻城得比例并不多,效死力攻城的乃是后来聚集而来的步兵,他们还是想保留自己的实力,这说明他们的目的不止要下祋祤,而且还要守住,羌人的人数历年来上锐减的,只因被我大汉连年征剿,这还能动弹的无非烧当羌,当煎羌,以及这先零羌,先零羌最为势大,全民而战有六万余部众,现在我们所知的位于三辅的,云阳三千,这起码八千人,这回可是下了老本的。”
刘荨接着道“现在的问题是,我们已经知道羌人的实力,以及主帅特点,但是对于军师许如还是一知半解的,只知道他是祋祤出去的汉人,他的确谋略不凡,但是你们有没有发现,一个军事地位很重要的城池若要取之,势必想出更稳妥的办法,既然他都能够在城里开设暗线,那么一定有时间做更好的规划,放火,里应外合显得太差了些,只我便都有几种兵不血刃拿下祋祤的办法,而他很明显不会想不到,相反他的计策更像是在用生命来累计,汉人的生命,以及羌人的生命,若是如此,这祋祤之内定有许如不堪回首的往事,这肯定掺有他的私仇。”
“私仇?”
杨怀玉道“公主分析的是不错,只是这私仇,他既然都当了军师了,想报仇不是很简单的事情吗?也不至于这样玩闹汉羌两边的生命吧!”
林启道“或许他因为太恨,简单的复仇太简单了,想带来那种恐惧才高兴吧!”
陈丰道“记得我上回说过,他们许家被吴家害得家破人亡,这关联定然不差,若是如此,他或许是想灭掉吴家,以及城中的百姓。”
“什么?灭吴家就吴家吧,那和其他百姓有何干系?”袁商道。
陈丰叹了口气道“冷眼旁观更让人受伤吧!而且背地里将人说的怎样怎样也是一种无形中的刀剑,这恨上了,自然全城都得死。”
王守道“既然那么严重,那必然抱着必灭全城的想法来的,我们该如何应对此事才好?”
林启在祋祤县上划了一个圈,然后喃喃道“自然是全民皆兵了,阻止军民守城吧!城里还有四千余百姓,若是都押上,或许还能守得住几天。”
“果然,也只好如此了。”陈丰有些不甘心的道。
毕竟若是一个守将能闹到全城皆兵,那口碑就会两极化,有得赞叹他有傲骨,有的说他能力不行,还要百姓来帮衬,叫手无寸铁的百姓协战,并战死,那这军人必然后果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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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渐渐深,但是城中早已人心惶惶,连夜,刘荨便组织人去动员全城的百姓来协助守城。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愿意上城墙的去的有差不多两千二百余人,甚至老人都愿意去帮忙准备饭食,为战事助威。
剩余的人却是唯唯诺诺的,有的答应了,但是看样子也不会去,而也有一口回绝了。
诸如吴家,秦家有些特殊,乃是秦家少主做出的表率。
吴家作为祋祤县势力最大的一家,他手里有着三百训练有素的家奴。
秦家,秦升作为家主,又是老儒,也豢养了两百多家奴。
讲真的,愿意守城的百姓们还比不上这加起来五百多人战力。
所以为了争取一下这些人,刘荨还是将两位家主请到了校场上来。
吴家家主吴雍,一个长得富态便便的中年人,表情有些不自然,因为校场上弥漫的血腥气特别的浓,他甚至不愿过来。
“陈司马,我这家奴都是我的家底,若是拿去守城,我吴家全都完咯。”吴雍可怜巴巴的道。
而秦家家主秦升却是一改常态的,身体有些颤抖,闭上了老态龙钟的眼睛。
他手指着白布盖着的军士遗体,“这些后生,我却是不知道战事如此惨烈,他们竟然还骗老夫说是小打小闹,哈,他们竟然诓骗与我,老夫也要上去守城。。。”
两人一老一中年人却是表现出截然相反的态度,或许这便是一个只为自家势力,一个号为老儒,有这一些节操。
刘荨过来,不理吴雍,只将秦升搀扶一下道“老人家,战阵之事还是我们这些后生的事情,我们也只是想借你府上的人去守城而已,恁看如何?”
秦升道“与你,都与你,这战事怎可将士用命,那些家奴平日里就会和我那不孝子出去斗殴,今日老夫回去便好好教训那些不孝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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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荨命人送走了秦升,然后又叫人将自己的辎重,以及和军司马商量将县衙仓库的各类资源都贡献了出来,准备连夜分别搬运到四个城门,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继而,才来到踱步在冷风中的吴雍面前。
吴雍被晾在一旁差不多一个时辰,走也不让走,坐也不让坐,只让他站着。
“这位小娘将军,你们就别折磨我了,我吴家小门小户,可受不起这将家奴全部送上战场之举啊。”
“啷。”
刘荨只将手中的画戟插到地上。
拍拍手,喃喃道“吴家主,我想你也应该明白你们吴家对许家做的事情,如果你现在还一副唯你们吴家利益为最重要的事情的话,我现在就一戟料理了你,毕竟要不是因为你暗害许家,那许如就不会再羌人的营帐中,而是在我们汉营中,帮忙抵御羌人,你别跟我谈条件,国家利益重于泰山,战争从来都是全民的,明天,你必须带着你的家奴一同去北门守城,不然我不介意将你吴家灭门,我刘荨说道做到,不要想着逃跑,你连城门都出不去,也不要想投敌,许如对你可是恨的咬牙切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