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亭中祸(1 / 1)

庄子有一篇《秋水》描绘了河伯驾云观景之事,其中有一句“泾流之大,两涘渚崖之间,不辩牛马”,是用来形容涨水时节的黄河美景的,我一度觉得此句甚好。

而我们目下的光景,我觉得其实同这句话很像。只是不一样的是,围绕我们的不是水而是林木,我们驾的也不是云而是一座野亭。

并且,《秋水》里的河伯是个神仙,而我们只是一老一废外加两个心生嫌隙的浪荡人组合。

我嚼着昔言带出来的干粮,大口大口地,然后理所当然地从在场唯二的林家人那里得到了一双嫌弃的白眼,愣了愣,我复看看一旁的昔言,只见这厮竟然也吃得文文雅雅令人发指,让我从头到脚生出一种惨遭背叛的感觉……

马儿还在一旁吃草,也是辛苦了它,不仅要受皇宫那场大火的惊吓,而且还要一连跑出三十里路,一路上还要躲避各方势力层出不穷的追兵!我同昔言还一度觉得再强悍的马都撑不住,所以提前便将行李绑在了身上,就提防着随时弃马而逃!若是马儿能明白我们如此无情,只怕我还要从在场会喘气儿的角色里再多收获一个白眼……

日头渐渐西斜,我们所有人都在努力打点起精神,或是尽力恢复些体力;一片静默里,我们之间似乎达成了什么不可名状的默契,至少,没有人再提起老相国一说起那太监总管就激动地为其辩护的事,虽然在我看来,这件事是那么可疑。

但这并不意味着这可疑就不存在了。

我一直都在观察着老相国。

可是自那一时的失态之后,他便恢复了常态,照样是活脱脱一个刻板印相,连吃口茶点都是令人发指的礼仪周到。

没错,是茶点。据林意所说,林家人这个时辰就该坐下品品下午茶——哪怕是在逃亡路上的半途。

这下可就该轮到我祭出白眼了。

“和玉,”林意居然品着他珍贵的茶点朝我蹭过来了,“我有话要同你说。”

我的胃里突然一绞,终于,林意要公开表达他对我的恨意了。

我早该知道会有这么一刻的,一时间,胡啸的右手血淋淋地出现在我眼前,我立刻就有些发晕。

“……你说,”我就着口水死命吞下卡在喉咙口的干粮,“我洗耳恭听。”

林意诧异地将我盯了一会儿,似乎我难得的恭顺没叫他受用反倒吓到了他,可随后他便弯了弯眉眼,向我道:“多谢,多谢你把我家阿姐拦在了大都城内。”

这可真叫我受宠若惊,甚至引起了我一阵剧烈的咳嗽。

“呵,玉姐姐你这样可怎么行?”林意乐了,“我不过向你道个谢,你如此激动作甚?”

“咳……呛着了呛着了……”

我终于平复下来,这样的林意倒让我想起了我们一行五人第一次发现这却未亭的时候,那时这里还是个实实在在的野亭——我这里所说的“野”,是“野兽”的“野”。

那时我初初袭爵,但武艺已然精绝。即便封疆自多伦之战后便精心培育武将,但我毕竟是在西蛮王庭之中摸爬过一整年的人,那些由封疆在皇宫温室中精心培育的“武将”,又怎能有一人是我敌手?想来正是因为如此,再加上滥杀和卓老将军遗孤的事万万上不得台面,封疆这才选择留下了我。不过即便如此,他想来还是对我不甚放心,否则,他又怎会直接放了我近一年的假,任由我这整整一年里赋闲在家,还空领着他优厚的俸禄呢?

我曾向非红抱怨过,言说封疆这厮为了防我真是什么办法都使得出来。我要重掌军权可能还需要演场戏表表忠心,否则封疆怕是要连他老子留的家底儿都掏光了。

非红则只是笑笑,我知道那是他懒得表态时的样子,每每这时,他笑完就会眨巴着眼睛再加上一句“将军打算如何?”。

其实非红一直没有意识到,他一打算算计谁的时候,就会情不自禁地眨眨眼,那神情总是带了三分恭顺、三分狡黠,还有剩下的四分是跃跃欲试。

他那神情,我一直都很喜欢。

不过,每每我同胡啸、林言、林渊和林意一起外出的时候,非红就总是拧起眉头——那正是我最讨厌的神色,可他偏偏摆出来,存心让我感受到他的不满。非红一直不希望我同朝中任何人过从甚密,更别提是文官之首的林家了,我理解他的担忧,可我总觉得是他多虑——封疆既然给了我这么多钱,那我自然要交交朋友花花钱,否则以封疆变化无常的性子,哪天他一时抽风又给我收回去了,我还得走马边疆替他打仗,那我岂不是亏大发了!?

非红一向少年老成,所以他讨厌胡啸他们也是情理之中,至于同我们五人一同外出,那便更不可能了。

所以那一次五人踏青,我喝得醉了,梦魇似乎又有复发的征兆,非红偏偏又不在身边!我本想着快找一处落脚之地缓缓,可城外郊区处处林木,直看得我眼前一阵晕似一阵,几欲支持不住。

可我不想在除非红以外的人面前,暴露出自己最脆弱的样子!

父亲也不会允许,事实上,父亲他便从不向人示弱,哪怕是我。

就在焦头烂额之时,前方传来人声,有人就有歇脚的地儿!我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抬脚就向人声奔去——如果今天一定要出丑,那我至少也不能在胡啸他们面前!!被一个哪怕两个陌生人看到我打滚的样子,也总比被身后的四人尽收眼底好得多!!!

移步景不换,倏忽间,一座野亭就出现在我眼前。

亭中确有一个人。

但彼时我已然头昏眼花了瞧不分明,只一把冲上去抱住了亭柱,然后就想狠狠地一头撞上去!

可是,我却撞在了一双温热的大手之中,我不知是谁,只能感觉到他似乎在摸我的头顶,同时很兴奋的样子,口中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而那并非中原之地的语言在我听来,则奇怪地有些耳熟。

然后,他叽里咕噜的话被一声虎啸给打断。

我登时一个激灵,梦魇的症状尽消!

居然是老虎,实实在在的吊梢眼大虫两条,正龇了牙齐齐冲我笑。

而我那时,却已经因梦魇之症复发又强行压制,早已浑身无力了!即便是还能提动长刀,却也绝对不可能以一人之力应付两头畜生!!

幸好,林意在此时冲了出来,不过彼时的我只对此骂了句娘,只因林意妥妥的文人一个,他冲出来除了拖累我实在没有其他用处。

可是我想错了,人在江湖走哪能不带刀?就在我横刀把林意往后拦的时候,他却从头顶迅速抽出他束发的簪,噗的一声就戳中了率先凑过来的那只虎眼!

然后是虎啸我叫,只因老虎痛极,只管拿爪子胡乱地拍!而这一拍之下,离它最近的林意就被拍中了肩头,衣料翻飞,我眼前顿时血流如注!

而后,便是胡啸、林言和林渊赶来,而他们赶来之时,那亭中人连同两头虎都已不见了踪影!若非是林意负了伤血流不止,我甚至都觉得那亭中拦我撞柱子的人和那两条大虫根本不曾存在过——一切都只是梦魇惹的祸!

所以自那之后,林意若有所求,只要他撩开肩膀,我便只能羞愧地帮他达成一切愿望。哪怕是他要到相国府堵小相国林言,我也得毕恭毕敬地让他踩着不才在下本将军我,翻过相国府的墙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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