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罢晚饭,沐浴更衣之后,躺在美人榻上抚着肚子上的小雪,二表哥想起了之前意外搁下的话题。
“你说你找到赚钱的法子了?什么法子?倒说来听听。”
我照旧趴在一旁梳妆台上,就着落日的最后一丝余晖对着他在画纸上描描画画,时不时地借着观察作画对象的机会,停下笔,凝眸欣赏着面前俊逸潇洒的人物。
站在一个作画者的角度审视,二表哥的五官分开看,眉眼鼻唇无不生得轮廓分明而完美,最难得的是,组合到他那张白皙的脸上再看,比例也是恰到好处。毕竟有好多人分开了看五官都堪称完美,一旦组合成个整体,却难免比例失调逊色许多。
我傻傻地盯着他,心思有些恍惚。人与人之间其实也有些像五官之间的关系。如果仅仅只是彼此都非常完美,而不能以一个合适的关系融合在一处,那看着也不是那般和谐。假如当初二表哥顺顺当当地娶了郎姑娘,那他今日未必会是现在或恣意张扬或冷淡孤高的模样。而在我心目中,恰恰这样的他才是更加生动也令人心动的。
“喂,又在做什么春秋大梦?”二表哥伸出手来,用拇指之外的四根指头的指节轻轻敲着木质的美人榻侧面。
我一惊,手里持着的画笔轻轻一颤,吸足了墨的笔端便滴下一滴浓墨,在宣纸上迅速洇成了一朵花。
“二表哥刚刚说什么了呀?”我将笔搁在砚台上,走到他面前,做出一副乖巧的样子看着他问道。
他眼皮一撩,眉心微蹙,有些不耐烦地道:“你是想到什么生财之道了?都打听到府里的铺子了。”
嘿嘿,八成是姨妈以为我想夺权了吧?
我两步走回梳妆台前,拎起那幅画,走到他身边,双手拎起来让他看着,启发道:“二表哥且看,这画可有什么特别之处?”
二表哥侧目一瞥,目光落在那洇染成一朵花状的墨迹处,一扬眉道:“哦?莫非你要开染房?”
我啼笑皆非,耐着性子进一步提示他:“开什么染房呢。不过倒也有几分接近了。你再看一下这幅画整体上有何特别之处?”
二表哥抬起眼皮,对着我手里的画上上下下瞄了几眼,撇撇嘴道:“哼哼,无非是严重丑化本公子丰神俊朗的形象罢了!”说完,便垂眸满眼宠溺地看着他肚子上的小雪,轻轻抚着。
我无语,心里有些着急。具有启发意义的开场白这么不顺利,接下来的话可怎么说呢?
我眉头紧锁,急道:“二表哥再看看,能联想到什么?”
二表哥转过身子侧躺着,一只胳膊肘撑着美人榻,抬起半边身子,皱着眉仔细看着画中的自己,自语道:“这能联想到什么呀?唔,实在想不出来。娘子还是提醒一下吧。”
想吊人胃口没吊成,我颇为无趣地道:“唉,我就是想自己画点市面上没有的衣服式样,若是咱们府里有自己的布庄的话,找裁缝做身样衣出来,挂在布庄里招揽客人。这样的话,肯定能吸引不少客人。”我说得兴起,不由得眉飞色舞,“我上午挨个去二表哥说的那几家成衣铺转了一圈,没有一家用我这个法子!”
二表哥促狭地瞧着我笑了。落日西沉,原本流光异彩的晚霞瞬时便暗淡下来。暗沉的暮光照在他脸上,使得他的脸充满了一种肃穆之美。
我忽然意识到,他可能从始至终就是在逗我玩。看他此刻的表情,就算不知道我具体如何操作,也应该已经猜出与我的画有些关系了。
这倒也好,省去我不少唾沫星子了。
我顾不得多说什么,一阵风似的把画放回梳妆台上,又一把搬过梳妆台椅子来坐在他身边,兴奋地问道:“二表哥还记得禇辰娘吗?就是常庚的夫人。”
二表哥看着我风风火火的模样有些好笑,睨着我道:“我又没有失忆了。”
“给你看样东西。”话音未落,我已经到了床边衣箱边,打开衣箱,从里面取出一幅未经装裱的画,又裹夹着一阵风站到他面前,“哗”的展开画,道:“二表哥请看!”
二表哥以手托腮,微微蹙眉看着我手中展开的画。画中明媚的美人仿佛映得屋里亮堂了一些。
“所以,这个便是你为禇辰娘画的衣裳式样了?”
我有几分得意地笑道:“正是。”
“她喜欢吗?”
“那是自然。辰娘姐姐一看就喜欢得不得了。二表哥有何高见?”我眼巴巴的看着他。
“看着还好吧。”说着,二表哥便又懒洋洋地仰面躺在榻上。
众所周知,二表哥是个相当挑剔的人。从他嘴里能听到这样的话已实属难得。
我看看他,有些想问姨妈和他说了些什么,想了想,又未免显得自己心虚,便忍了回去。
二表哥垂眸摸摸小雪,忽然道:“其实呢,从前老太太和母亲名下都各有几间铺子。”
没想到他会主动说起这事,我赶紧卷起画来,把旁边梳妆台椅子又拉近一些坐下,仔细听他说。
“不过,这些都是她们的陪嫁。因为不想再操那些心,老太太名下的前几年已经变卖了。母亲名下如今有两间铺子。一间卖文房四宝,另一间卖绸缎布匹。”说着,二表哥忽然抬眸看我一眼,“我倒忘了,外祖父当年没给姨妈陪嫁的吗?”
我一愣,道:“当年因反对我娘嫁给我爹,外祖父几乎与她断绝关系了,又怎会给她陪嫁呢?”
二表哥”哦”了一声,沉默半响,又问,“那外祖父去世后呢?”
我摇摇头道:“这个,我也不清楚。反正也没听我娘说起过。”
我知道他问的是外祖父去世后留下的家产。不过,不用说我,就是我母亲,离家十几年,恐怕也未必知道外祖家详细情况。
沉默半响,二表哥一翻身坐了起来,看着我问道:“外祖父反对姨妈嫁给姨丈?那么,我倒有些好奇了,他们又是怎么认识的呢?”
我被他问得又是一愣。从小只见到父母恩爱情深,即便这些年断断续续地从母亲口中得知当年一些旧事,却始终没听她说起过他们究竟是怎么相识的。毕竟,作为长辈,又怎会与子女提到这些私密的感情之事呢?
“这个,我也不知道啊。”我无奈地道。忽然想起,自去留园前一别,我竟再未曾去看望过母亲。不过只隔了两条街的距离,我见她一面却也不易。想着想着,不免有些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