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难题
刘丰年没拿稳手里的糕点,掉在了地上。
软香酥糯的点心碎成一块一块地,大黑蹬着小短腿,从沈恒安身上爬下来,撒着欢儿地跑到近前,小脑袋一拱一拱地,将那点心渣子舔了个干净。
聂明湛咯咯地笑起来,迎上芸娘的目光,还冲她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他知道二婶害怕沈哥哥,所以一出门便牵着周长乐搬救兵去了。
聂孙氏看着小家伙儿的眼睛仿佛淬了毒,现在的她简直是进退维谷,前有沈恒安堵着门,后有聂芸娘举着刀,她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
可惜还没等她扯开嗓子嚎,沈恒安就已经大步走过来,提起她的衣领,将她扔出门去。
院子里的地被冻得硬邦邦的,聂孙氏在地上打了个滚,没沾到多少泥土,倒也摔得七荤八素,龇牙咧嘴。
男人的目光落在聂老二身上,道:“你是自己个儿走,还是我送你出去?”
聂老二早就被这瞬息万变的情势吓得两股战战,如何敢再说些什么,慌慌张张地跑出屋,连自家婆娘都没扶,一溜烟地出了芸娘家的大门。
聂孙氏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骂骂咧咧地追上去。
沈恒安放下怀里的小长乐,十分有礼貌地对着刘家两位舅舅问好,又同芸娘的几位堂哥堂姐夫打了招呼。
众人早就在聂刘氏出殡那日见过,不算陌生,只是刘丰年的脸色算不上好,他千叮咛万嘱咐,让外甥女儿别跟着疤脸男人走得太近,谁曾想这人竟然连招呼也不打就能自己进屋,再看明湛同他熟悉的那模样,一想便知芸娘根本没有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
都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刘延年哪里会不知长兄心中的想法,只是他瞧着这沈恒安来得这样快,又三两下就吓走了聂孙氏两口子,可见是个把芸娘放在心上的,若是两人在一处,倒不必担心他们姐弟俩以后会受欺负。
眼瞅着到了晌午,该准备饭菜了,沈恒安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刘丰年的脸色已然黑如锅底,终是按捺不住,起身想要赶人。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自家兄弟一把拽住,“大哥,我有话同你说。”
几位女眷去了厨房帮忙,堂屋中留下的是刘焕闻刘焕礼堂兄弟俩人,刘延年让他们同沈恒安说着话,拽着刘丰年出了屋子。
北风夹裹着雪花一下子拍到了人的脸上,刘丰年搓了搓手,“不成,我还是得先把那姓沈的小子弄走,咱们一家子吃饭,他杵在这儿算哪门子事儿!”
“大哥!”刘延年拿他这个急脾气没办法,低声道:“你说沈恒安是不是对咱们家芸娘有意?”
“那还用说!”刘丰年没好气地说道:“他那一对招子恨不能粘到芸娘身上去,憋着坏呢!”
“我倒觉着这小子人不错。”刘延年道:“这世道,芸娘一个姑娘家带着明湛生活到底不容易,不然也不会拿刀子吓唬聂家那两老泼皮,家里头没个男人不行……”
话说到这里,刘丰年也回过味儿来,“你是说那沈恒安?”
他顿了顿,又猛地摇头,“不成不成,你看那小子凶神恶煞的,咱们芸娘玉一般的人物,不说嫁个举人老爷,也不能给个糙汉做媳妇,他知道心疼人吗?万一闹点儿别扭,打人怎么办?”
刘延年顿时也陷入了沉思。
要说聂芸娘的亲事,当真是个难题。
天仙儿一样的姑娘,本该不愁嫁,可偏偏错过了最好说亲的年纪,如今同芸娘年岁相当的,孩子早就满地跑了。
这村里倒是有娶不上媳妇的光棍汉,可那样的人能嫁吗?刘家两位舅舅压根就没考虑过!
前些时候,刘延年在外头喝酒,倒是有人同他提了一桩,说县儒学里当训导的林举人有意续弦,只比芸娘大三岁,再合适不过的,但就一点,这举人前头的娘子留下了个哥儿。
刘延年舍不得芸娘嫁过去给人当继母,又觉得这么好的亲事可遇不可求,也没一口回绝,只说是问问外甥女的意思。
兄弟俩没了声响,屋里头的沈恒安听得有些心焦,他特别想冲出去跟刘家的两位舅舅表忠心,说自己疼惜芸娘爱宠她还来不及,哪里会舍得动她一根手指头。
可惜他不能。
沈恒安的目光落在聂明湛身上,眉头微微一动,招手叫他过来,附耳低语了几句。
因着帮忙的人多,没多会儿功夫就整饬出两桌吃食,男女分桌而坐,聂明湛和周长乐因为年纪小,跟着坐在女眷这一桌。
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阿姐身上好香啊。”聂明湛坐在芸娘身侧,歪着头道,“是沈哥哥送的香粉的味道。”
屋内顿时一片寂静。
聂芸娘面色一僵,很快便恢复了自然,泰然自若道:“沈大哥前几日去了京城,我托他帮我捎了一盒七宝轩的脂粉。”
“原来是这么回事。”大舅母刘王氏忙打圆场道:“这七宝轩我也是听过的,京里有名的铺子,我和你二舅母私下里还说,不知什么时候能去逛一逛呢!”
“大嫂快别说了,咱们都是做祖母的人了,还跟小姑娘似的爱俏,叫小辈们听了笑话。”二舅母刘吴氏眉眼弯弯,一脸和蔼之色。
顺着这个话题,她们又同芸娘聊起了京城时兴的花样、头面,倒是将方才的小闹剧翻了篇。
可另一桌,刘丰年显然动了怒。
他一双眼盯着沈恒安瞧了又瞧,也没瞧出这姓沈的小子哪里好,抓起桌上的酒壶,拿了个茶碗过来,直接将那醇香呛鼻的酒倒了满满一碗,递到沈恒安面前。
“舅舅赐酒,不敢推辞。”沈恒安将那一碗酒喝了个干净。
“好小子!”刘延年看到他眼睛眨也眨,心中不由赞了一句,就连芸娘的两位堂兄也觉得这沈恒安是个爽快汉子。
刘丰年一拳头打到了棉花上,轻飘飘地不得劲,又倒了一碗,“再来!”
如此反复,不知几碗酒下了肚,沈恒安面上一片酡红,嘴角含笑,表情柔和,就连那脸上的疤,看上去也不那么可怖了。
芸娘那桌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她这才留意到这边的动静,但见刘丰年又倒了一碗酒给沈恒安,不由皱起眉头。
“你舅舅旁的毛病没有,就是这好酒,一辈子也改不了。”刘王氏笑,“不管他们,咱们先把这桌上的碗碟收了罢。”
自己家中,哪里有让客人动手的道理,芸娘瞥了一眼颇有几分醉意的沈恒安,敛起心神,急忙道:“两位舅母坐着吧,我来收拾就行。”
刘吴氏差儿媳妇同侄媳妇并自己的女儿帮忙,待芸娘收拾洗刷完毕,才发现,她舅舅竟把沈恒安给灌醉了。
刘焕闻和刘焕礼两个人将他扶到一旁的榻上,随口说了句,“还挺沉。”
刘丰年轻哼一声,自斟自饮了一杯。
芸娘倒了茶,端到他近前,“这酒已放凉了,喝了难免伤身,舅舅还是喝杯茶吧。”
“倒还管教起我来。”刘丰年接了茶,问,“这姓沈的小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嗯?”芸娘自是明白舅舅这话的意思,但她只能佯装不知。
“芸丫头,你可莫敷衍我,这小子的心思摆在脸上,你难道看不出来?”外甥女的聪慧,刘丰年早就有所知,见她这样子,何尝不明白,叹了口气,干脆把话说得明白了些。
聂芸娘脸色一红,低下头,道:“我要为娘守孝三年,时日一长,他的心思自然就淡了。”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刘王氏快人快语,“守孝三年耽误的是你自己个儿,你要真想绝了他的念想,就该早日找个人嫁了才是。”
刘延年适时地提起林举人来,刘丰年点头,比起这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野小子,他自然更希望芸娘能嫁个知根知底的人家,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看着也放心些。
芸娘摇头,“明湛还小,我不想让他受寄人篱下之苦。”
她这话几个长辈不好反驳,就算人家愿意芸娘带着明湛嫁过去,到底还是不如自己家舒坦的。
“你既然不想嫁人,舅舅自然也不会强逼于你,但这姓沈的小子……”
芸娘笑,“舅舅莫看他在这柿林村落了脚,但数日间能往返京城与此处,可见他绝非寻常人,说不定早就娶妻生子,我与他自不会有什么瓜葛。”
“上回你还同我说,与这沈小子不再来往,这才几日,他就登门入室了,莫不是又诓我?”刘丰年怕这小子花言巧语哄了自己的外甥女,又道:“你也知道他极可能娶妻生子了,可别一时糊涂。”
芸娘低低应了声,才道:“倒不是我非得与他有所往来,这事儿实在三言两语难说清楚。”
她犹豫片刻,还是将牛二柱的事儿说了。
还不待刘丰年发火,一直和蔼可亲的刘吴氏就已经怒不可竭。
“好不要脸的一家子!做出这等腌臜事儿来,竟还好意思腆着脸上我们家的门!”